43 37 再相逢(1 / 1)
屋内,他握着她的手,安静地坐在床沿。
她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此时只顾流连他的玉颜、不知当从何说起。他看她的眼神还是那样,单纯里带着依恋,但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惜。
注目着她,他的目光忽闪两下黯然下来:“天陨这一走,却留下娘子独守空房、一个人背负这等寂寞……”
她摇摇头,尽力笑笑,轻轻倚入他的怀中:“寂寞些就寂寞些吧,至少节儿还需要我。”
“可……姻缘仅是短短两年,却要牵累娘子多少韶华……”话一出口,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责冲击着他的心房。
她只把脸紧紧贴在他的心口,强忍着流泪的冲动。他如是说,多少次她也如是想,想着想着模糊了泪眼、心中却愈发坚定着信念;此时,再无法用别的言辞来叙说自己的内心,她只把那句曾对自己重复多少次的话向他吐露:“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能与檀郎相知相恋,此生何求?”
她的话音渐渐哽住,他的泪早已断线般地滚落。
温情相拥,干涸已久的唇紧贴在一起——禁锢多时的爱恋,只有这样才能宣泄,深埋心底的思念,也只有这样相互传达……
次日清晨,她醒后他却不在身边。
愣愣地坐起,恍惚许久,方要兴叹又是一场梦、却发觉枕边多了封信。打开,果真是他的笔迹:
“离去匆忙,未及与娘子辞别。但有些事不得不与娘子诉说实情——”微微一怔,接着往下看去:
“我等一百单八魔星本为罪人、囚于神界伏魔之殿,偶有下界之人揭开封印,才得以转世为人、赎洗罪过。一世过后,天罡地煞尽得赦免,本为天官者恢复原职,却惟独天陨罪不可赦。天陨并非神界中人、是受天界所托监押于神界——我本天界羲和国皇子,因上辈缘故被逐出御苑,而邻邦少昊国君帝俊执意不肯放我、派兵追捕,山穷水尽,终未能免为缉捕、沦作阶下囚。
“今生了却,天立星等相继归天、重返旧职,唯天陨依旧被人追杀;冒死前来探望娘子,是恐日后再不能重逢。天网恢恢,此劫难逃,帝俊要我死,只在朝夕,今番离去,恐才是真正诀别……”
览阅至此,琼英只觉心口一阵隐痛。强烈的不安冲击着脑海,她极力让自己镇静一点、再往下看——
“那柄清峰,还请娘子妥善保存。此剑本天上之物,据传是家父遗物、绝非等闲。从今往后,娘子若要打探天陨的下落,可携此剑至昆仑山增城、密会天妃常仪,切记莫让帝俊察觉。自此西去路途遥远,娘子若动身定要谨慎,况且天界大荒之内变幻莫测、更有恶兽成群,娘子多加小心。”
攥着信纸的手一阵轻微的颤动。
放下信,提起床边的清峰剑,抽出细细端详——琼英从未如此仔细地观察过这把剑——薄薄的锋刃泛着浅青的光泽,剑身刻有奇特的纹路,乍看以为是龙,而细细分辨后又觉有如山峦绵延、成岭成峰恢弘连片,但并不同于中原的五岳名山。
盯着纹路凝视久了,渐生一种迷幻之感,仿佛剑身上的山峦化作真实、尽在眼前,可眨眨眼再看去,依旧只是纹路而已——果真不是寻常的兵器!
收剑起身,见天已大亮,推门而出去厢房唤节儿起床。天陨信中的所言她都记得明晰,很想去增城一探,只是此刻还下不了决心——节儿毕竟没长大,自己一下离开数月半载终归不好,但天陨如今此刻身处险境,自己又不能干耗着不为他做些什么。
琼英看来,一旦选择去增城,那将绝不只意味着打探夫君的下落——她,要去求常仪出手相救。
这事在心头堵了三天三夜,她一直坐卧不定、寝食难安,终有一日找到安氏商榷。安氏听完她的叙述,不禁将信将疑:“当真能有此事?”
“我原也以为是梦,可见了那封信便知是真。”从怀中取出他的信,欲交与安氏一睹,刚一打开却愣了——分明是白纸一张,哪有字迹!
安氏见状,更觉不解,却明知主女绝不是存心同自己玩笑:“小姐,这……”
琼英盯着手中的白纸,半晌回不过神,忽觉背后一阵飕飕的阴寒、霎时恍悟了什么:“莫非他已有难、法力尽失了?!”
“小姐若真放心不下,去昆仑看看也好,千万小心便是。”从小照管她到大,安氏熟知琼英的个性。
“可是节儿……”
“留给老身照顾好了。”淡淡的语调,却承诺得坚定,见她还没有决定的意思,又补充道:“看孩子的事儿我都熟,小姐就放心好了。”
琼英默默地点点头,凝重地道一声谢——姆妈安氏一生未有子嗣,却将全部的精力扑在了自己身上;叶叔病逝后,她依然藏着内心的伤悲来安慰沉湎于丧夫之痛的自己,如今又答应为自己照看幼子——那么多年里,自己思念生母、眷惜养母、彷徨在恩怨之间不能自拔,却屡屡忽略了身边这个最默默无闻的人。
临行两日,细细打点行装——西去路途这等艰辛,真不知要何时才得归来——远行之际,回首身后的院门,不禁想起初次踏入此门时的场景,如今同行之人已不在,但那两扇朱漆的门板、板上已泛绿的铜环依稀如是,这样想来不住思绪万千、忽而有种不忍分别之感。
隐隐觉出,那种前所未有的触动,也许就是自己寻觅已久的家的感觉。
策马扬鞭、日夜兼程,一路西向、未敢懈慢。
西去之路艰险异常,翻越崇山峻岭、穿过深山密林,常与虎豹豺狼擦肩而过、更为江湖恶派频繁侵扰,清峰的剑刃不知血染了多少回。
愈是往西,越有些神秘险恶的教派横加阻挡,不同于中原的江湖门派,他们往往更善用毒、还精通巫蛊之术,而且最爱偷袭过往游子。若不是清峰在手,琼英难料自己能否突破重围……
此时不禁想起天陨描述过的江湖独行的胆战心惊,渐有同感。
因是阻碍重重,行进并不迅速,数月后才到达西域。遥望,眼前一片阔大荒凉之景,想着出生入死一番征程将有结果,免不了热泪盈眶——不错,他断然料不到自己会萌生相救的念头,但她笃信,即便他是天人、自己也未必就此无措。
昆仑就在眼前,相传增城就在昆仑之巅。
仰望昆仑入云的峰顶,默念:“檀郎……一定要等我……”拔剑,注目剑身上曲曲折折的纹路,一直看进去、将那图样印入脑海,抬眼再看面前的山峦,竟是完全的吻合!
唯一不同是,剑身上除山峦的轮廓外还多一条细小的纹路,估计是冶剑时偶然留下的。粗看那道纹,毫无规律地扭曲,从一座座“山头”间穿插而过,但细细一琢磨,那又似乎是条线路——一条从山脚直贯山顶的线路。
纹起脚下,不远处正对的便是纹路穿过的那座山头。
于是执剑、阔步上前,踏着足下坚实的黄土,穿过并不茂密的林木,一路往山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