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惊梦(1 / 1)
仿佛是在现代,小满呆呆站在街角,看飞驰而过的车辆,还有一群群放学的学生,呼朋唤友,打闹着往身旁嬉戏走远。阳光透过梧桐树落在小满身上,斑驳的光影晃动,空气里似乎带着一层轻烟,同样晴朗的天,却不似藏域澄透碧蓝。
小满有些恍惚,若是梦,这梦出现得也太久了些,久到,她以为永远与这个世界断了缘份。
“韶华,韶华……”有人从身后拍她的肩膀,笑盈盈的一张脸,迎风乱舞的短发,还有晶亮的眸子,小满明明很熟悉,但于洁的名字卡在喉咙里,费尽力气都喊不出来。
“你在这儿干嘛呢?”于洁依旧大咧咧的脾气,一面与身旁的同学挥手道别,一面挽住小满道:“你这丫头最近有心事,都不爱理人。”
“嗯?”
“说,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好朋友哈哈问着,倒像已有了答案,“叫什么?哪班的?”
如果爱情真的可以这样轻巧该多好。小满不禁低下头,眼前,浮现仓央嘉措的脸,他的神情有些淡漠,淡褐色的眸子里透着淡淡的悲悯之情,目光一时停留在自己脸上,一时又仿佛藏着无尽质疑与忧伤……这是她的爱情,不能留一点余地,不可以简单到只当爱是游戏一场。
“于洁~”小满笑着唤了声,心境渐渐清晰了,拨开云雾,她轻声问道:“你知道他吗?”
“谁?”
“仓央嘉措……”小满的声音平静,问出来,抬眼直视于洁,那个名字就好象喊在自己心上,仿佛他就在身边,从未消失过。他是她的男友,用现代的话,他们恋爱了,一切刚刚开始。
“啊?”于洁瞪大眼,片刻方道:“这名字真熟悉,谁?”
见于洁一脸认真,小满终于忍不住笑了,只当是一场梦吧,自己过去的那些人、那些事,就当是完完全全断了,这样,才能毫无牵念的去爱、去重新开始。
“那个情僧?”身旁的好友突然问,没注意小满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兀自道:“那个写了好多情诗的和尚?”
“什么,什么情诗?”小满吱唔问道,遍寻所学过的一切历史,书本上没有关于仓央嘉措的半点知识。
于洁摇了摇头,有些不太确定,“我也没看过,反正是小说里爱用的历史人物吧,听刘扬说的。咳~管他呢,也是个早死的主儿。”
早死?小满脑中嗡嗡直响,听不清于洁下面的话,仿佛是在说班里的事儿,谁和谁好了,谁又考试作弊被发现了……
上学时那些令人忧心的事儿,如今全都成了鸡毛蒜皮。小满还想问,话在嘴边又不敢问出口,整个人呆呆的,明晃晃的大太阳照在身上,却出了满头细汗。仰头看去,梧桐叶稀稀拉拉的好象秋天,黄绿色开始衰败的树叶每迎一阵风都仿佛是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
一定是弄错了,一定又是幻觉,一定是自己太过担忧,说不怕,也是硬撑着的——不爱反而不怕,爱了,如何能不怕?
“哦,对了,我记得刘扬说他死在青海湖边?”于洁突然又冒出这么一句,句句惊心,说得煞有介事,好象真的一样。“是康熙的钦差大臣奉命杀的?乱了乱了,记不得那么多。”
小满但觉得眼前花了,梧桐树一时摇,一时又模糊的连成一片。那树叶的缝隙背后,有仓央嘉措的眼,含笑的,将她融在眸子里。
“宕桑旺波!”翻来覆去,小满终于喊了出来,猛然坐起,自己仍在龙王潭的碉楼中,那张硬硬的木板床,床边还铺着精致的氆氇毛毯。
是梦一场,梦一场……不断提醒自己,梦里于洁的话却越来越响亮,好象回音还在这屋里来回的响——也是个……早死的主儿。
“宕桑旺波~”小满的心在腔子里咚咚乱撞,一下掀开被褥,趿了鞋,顺手披上衣裳,冲出房屋,见一个婢女就抓着问,“宕桑旺波呢?”
迎路来的婢女们都吓傻了,怔怔的答不出话。小满使劲儿摇其中一个的肩膀,那人站得那么近,偏偏看不清她的样子。
“快说啊,宕桑旺波呢?”
“玛吉阿米~谁,谁是宕桑旺波?”她吱唔应着,脸上写满了困惑。
“仓央嘉措,仓央嘉措在哪儿?”小满急得改口,就像梦里的事已成事实。
众人又是一窒,几双恭敬的眼神慢慢透出惊恐,瞪大双目,半晌答不出话。
刹那间,小满的脑子转了又转,这才反应道:“六世尊者上哪儿去了?”
“尊者回宫了。”为首的婢女这才敢接话,无论如何,他是藏域的转世活佛,活佛的名讳,身为奴隶的她们怎敢言及?
“回宫,回宫做什么?”小满像把他的身份忘了,刚才转得飞快的脑筋,此时一塌糊涂,不待婢女答,紧接着问:“却巴呢?在不在他身边?”
婢女又是一愣,惊讶与不满之情溢于言表,忍不住稍正色道:“玛吉阿米还是用敬语得好。比如尊者,还有拉然巴格西。”
这时候还顾得了那么多?见问不出所以然,小满转身就往龙王潭外冲。几个婢女拦都没得及,已见小满飞速冲向外头,头发甚至还披散着。
“玛吉阿米,你不能出潭。”逃出一层护围,外头那层越发坚固,几个持械僧兵团团将小满围住,听着是劝,其实是命令,“无尊者之令,我等不可任玛吉阿米出此龙王潭。”
“那,那你们去唤他来啊,我有事,有要紧事儿。”小满说时跺脚,生怕错过时机,出了差池。
“尊者与拉然巴格西特别交待,这两天京里的钦差大臣将赴拉萨,玛吉阿米不能任意行止。”
僧兵的话倒比婢女说得清楚,小满还要问,心下一闪,一把抓住那僧兵□□的右臂,直问道:“你说什么?钦差?什么钦差?”
在她是再自然不过了,哪里有这许多男女有别?在那僧兵,简直比中了一刀还难受,手足顿时无措,又不敢用力推,又不便就这么被一个姑娘拽着,不过一瞬,面目红得跟红萝卜一样。
“快说啊~”
“玛吉阿米快放手~”
二人异口同声,都是急得不知如何了局。小满一怔,即时放了手,却又不忘催问道:“钦差来这儿做什么?”
数名僧兵面面相觑——钦差年年来,无非是视察藏域的管治是否清明。这有什么可紧张的?
小满按捺住内心的恐慌,尽量平缓语气,也梳理着那些复杂的前因后果,一字一句问道:“尊者不是要授戒了吗?这时候钦差来,是不是跟这个有关?”
“这,大皇帝已赐尊者名号,此次来,若正赶上尊者授戒,自然会亲自参加,以示天恩。”
对,一定是这样——钦差来得不是时候,第悉和□□大师欲为仓央嘉措授戒,而他并不愿意接受,如此一来,定惹下大祸,虽然仓央嘉措是藏民心中的活佛,但他也许并不是康熙心中的活佛。
小满越想越怕,脚步才抬,众人齐声道:“玛吉阿米不可擅自出园。”
又是这话,没仓央嘉措的命令,他们断不会放自己出园。小满眉心微蹩,刚要说什么,又怕反引人注目,行动越发困难,倒朝那几个僧兵笑道:“我不过问问,并不出园,今日拉然巴格西若来,告诉他我没休息好,想睡会儿。”
几个人尚未应允,已见小满回身朝碉楼,步伐不快不慢,倒不似适才失态。
“晋美~”其中一个僧兵迟疑想问,为首的那个僧人抬手止道:“去,命人守在碉楼门口,万不可有何闪失。”
……
小满如何不知道,就连他们的目光盯在自己背后也起了戒心,就这一趟短路,脑子里一闪而过许多主意——若安静等他安排呢?或者就此消失,从他生命里,然后翻越那些高山峻林,重新开始自己未知的人生?
起一个念,就起一个希望,但希望背后为何伴随着彻骨的心痛?小满反复自问,又急又怕,却总舍不掉心底那双眼眸,孤独而又智慧,看透了她,看透了她的寂寞与无奈。
也许有更好的法子保全他,或者保全自己,但小满只想无论是好是坏,总能站在他身边,风雨过后不是有阳光吗?也许一切不至于想像中那样无可挽回。
一边想一边走,迎头就走到碉楼边,三楼的窗户开着,风过时,里头的窗帘随风飞扬在窗外……小满灵机一动,提裙,急步朝楼上小屋跑去。在外人看来,倒似真的迫不及待想要休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