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中秋祭父(1 / 1)
“哦!”大哥将玉璧托在手中,出神地凝望,过了半晌才回道:“这是父亲赐的!”
我点点头,心想原来是爹给的!不过仍是有些奇怪,大哥从何时与爹爹变得这般客气了?只是这也算好事一桩,他俩这几年相处的情形实在不像亲父子,当下也未再多问。
“明儿便是中秋,依例会让府上的仆人们回家与家人圆圈,是以今天福妈会让下人们把中秋迎寒和祭月用品全数备齐妥当,你便以此为由打发绿竹和碧玉两个丫头去福妈那吧!”看来留着这个丫头在我身边大哥已是极不放心。
“那无家可归或家不在京城的怎办?”我顾左右而言它,那日日在身边的人岂是想防便能防得了的?况且不知她们用意究竟为何,我自是不愿去打草惊蛇。
“随他们自己意愿,或是留在府上过节,也可出去逛逛街市,京城中秋夜的街市极是热闹,想必他们已是盼望已久。不论如何皆无需在我们跟前服侍的!”大哥漫不经心的答道,我却被他所提到的热闹街市所吸引,心下也是极为期待,他瞅见我眼中期盼的神色,只微微一笑,并未曾有何表示。
“福妈呢?”我下意识地提到她,每次见到她总会有异样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说不清也道不明。
大哥微笑地看着我:“福妈在京城也有亲戚,往年都是回到亲戚家过节,想必今年也不会例外!我还是比较担心你,往年在家中都是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今年可就只有和大哥二人了!”
我柔柔地一笑,倒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伸手揽住大哥的胳膊,将头枕在了他的肩上:“这样才好呢!像——”正待说下去,忽然觉得不妥,便刹的住了口,脸也红了通透。
“像夫妻么?”大哥以另一手紧紧环住我的肩,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大哥!”我的脸登时因为他的话更红了,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大哥,爹与二娘她们什么时候到京城来?”
此刻他脸上的温柔已悄然隐去,转眼又是一脸肃静:“过了中秋,我便会派安久过去接他们赴京!”他低下头看我,“怎么,你想他们了?”
我笑着摇摇头:“那倒没有!来这之后,除了偶尔会想起仲杰和如峥,别人倒鲜少想起!”这说的是实话,便是知道自己身世之前与他们也没什么亲热。“对了,那安久我可从回来之后便没有再见过他了!”
“你是说他么?”大哥的语调变得十分冷杀:“他自然是很忙的!”望着大哥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府上的下人们都对他畏惧三分。正寻思着,大哥突然握紧了我的手:“婳儿,明日大哥带你去个地方!”
“嗯?”我坐直了身子,好奇地问道:“什么地方?”想那醉金坊的地方我都去过了,还有什么地方比这处更意外的吗?
“可想到你父亲生前居住的将军府看看?”
将军府,我爹娘生前住过的地方?我心中大震,这些日子我何尝不想去看看呢,只是——矮几上的茶早已凉透,那股寒意我甚至能感觉到,无力的辛酸时常盘距在我的心头。
“那儿能进去么?”我带着些许的期望以及无奈的失望:“我父亲是被太后下旨满门抄斩的,想必将军府也已被官府封了吧!没有宫里头的旨,那封条可是动不得的!”
“封倒是封着的,”他点点头:“我们不从大门走便是!”他站了起来,“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们早些出门!二弟还在书房候着我呢,我得走了!”
“我送你出水云居罢!”或许是仍贪恋二人独处的时光,竟不舍他离去。
他微微有些诧异,然后便笑了,极是开心:“好啊!”
直至走到回廊,我攥着大哥的手盯着波澜不惊的湖面:“大哥还记得婳儿幼时关于这湖的戏言吗?”
他回头望我,不明所以道:“是你曾说过希望开窗便能望见一湖碧波还是说要嫁给宅中有湖的人?”见我羞红了脸便很快明白过来:“那怎么会是戏言呢?你那时的模样极是认真呢!”复又回转身,低低地说道:“大哥的宅中便有湖,你可莫要食言!”
我不禁喜极而泣,已是知道了他的心意,心中的酸涩便稍稍减了些,便轻吟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大哥蓦地一震,惊喜交加地说:“婳儿,你原是最理解我的人!这世上唯有你才能理解我!”
望着他深情款款的幽黑双眸,我毅然决然地放开他的手:“大哥快去吧!”
他不语,只给我一个温柔而淡定的笑容,便疾步而去,守候一旁的铁心也随即跟了上去。正午的日光照射在湖面上,泛着鳞鳞的金光,在丝丝秋风相随下,显得格外柔和。风带着我衣袂飘飘,只是湖中无法倒映我的倩影,不然,我想那景像一定极美。不期然地,便想起醉金坊遇见的那道目光,心,没来由的悸却了一下。
回到屋中,虽不以为然,却仍是照大哥所说吩咐绿竹和碧玉至福妈那里瞧瞧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待她俩走后,便将爹娘的牌位小心地取了出来,以一方白布细细的包裹妥当。又命柳青取来香炉,上了香,不多时,屋内便袅袅娜娜地溢满了檀香,我便在这幽暗的香气中和衣斜卧在软榻上,闭上眼任由那香气熏着,浸透我的身体。
曾一度以为幸福离自己很远,以为这辈子也会如这世间的女子一般,庸庸碌碌地耗尽一辈子的生命,却不想,幸福来得这样突然,猝不及防。
闲来无事,突然想起好长时间没有画画了。“桂花败了吗?”我取出搁置已久的画笔及纸放在案上,头也不抬地问道。
“回小姐,那株桂花树已被移走了!”回答我的是香荷。
“移走了?”这是何时的事,我居然毫不知情。
“丁公子说这桂花树喜强光,好温暖,忌积水,不宜种在此处,须植到园中去。”秀荷小心翼翼地回答。
“竟是如此,那为何当日又要迁来?好好的一棵桂花树竟被这般折腾来折腾去的!”心下隐隐地气了起来,不期然的,便想起家中的那棵木兰树。秀荷见我语气不佳,吓得竟连大气也不敢出,屋子里突然变得异常的沉闷。
我抬头环顾四周,才发现不见柳青人影,遂问道:“柳青这丫头呢?”
“她去账房先生那儿领月钱了!”秀荷的声音中透着些许的欢喜。
我点头明了,随即又问她:“那你何时也去领月钱吧,不用在我跟前候着!”
“奴婢已经领过了的,就在小姐出门之时!”秀荷感激地回道。
我搁下笔,问她:“家住何处?明日回家过节吗?家中还有何人?”
许是这丫头不太与人说话,见我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竟微微地窘起来,低着头嗫嗫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答道:“奴婢家住南门外,明日是要回家过节的,家中还有一个弟弟,除此便无他人了!”
我愣住:“那你在府中做事,你弟弟又托给何人照顾你?他多大岁数?”
“他今年一十四岁了,已经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十四岁!我心中暗暗震惊。秀荷见我面有异色,便宽慰我道:“奴婢姐弟二人自幼家中仅有几分薄田,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幸得遇见公子人好心善,让奴婢进得府里做了丫环,奴婢每隔半月便可回家一趟。这半月间弟弟倒也能照顾自己颇为周全。”早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却不曾料想竟是如此之甚。
“双亲都去世了吗?”看来竟也是福薄之人,当下便恻隐之心大动,只可惜身旁从来不备什么银子首饰什么的,想用时方才觉得禳中羞涩。
她见我这般问道,便面有雯色:“奴婢的爹爹是村里的私塾先生,不会种田,收入微薄,奴婢的娘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当年是与爹爹私奔生下了奴婢姐弟二人。只是她或是不堪生活清苦,竟抛夫弃子一走了之了!”她的声音开始哽咽,肩膀也控制不住的颤动着:“可怜奴婢当时仅五岁,而弟弟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爹爹又当爹又当娘,劳顿不堪,不出两年便抑郁而终!好在村里多数人家的孩子都曾受过爹爹的教诲,是以待奴婢姐弟二人也十分的好,靠着乡里乡亲,这才挺了过来!”
我登时无语,不曾料到世间竟有如此狠毒的母亲!想着她姐弟二人相依为命的情景,我的眼中隐隐泛着泪光,生怕再说下去,那眼泪便如洪水决堤,便赶快转移了话题:“那柳青呢?”
秀荷抹去脸上的残泪,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柳青原是东门吴财主家二夫人的陪嫁丫头,却被吴财主看上了,欲强纳为妾,亏得柳青人机灵,也极果断,当时便瞅空偷跑了出来,正被吴财主家的奴才们追上毒打的时候,是铁心把她救了回来的!”原来她与铁心竟有这一层过往,这么说来,今日刻意打扮倒不一定是为了上街的缘故?
“那她家人呢?”我有些诧异,从头至尾未曾听秀荷提起过她的家人。
不提还好,一提便见秀荷气鼓鼓的哼了一声:“她家人?不提也罢!她死活不愿到吴财主家做妾,公子也为她给了吴财主家一笔钱。铁青送她回家的时候,她家人竟怨她不晓得好歹,又生生将她痛打了一顿!”
我倒抽一口冷气,亏得是听秀荷说,若是旁人这般说我还真不会相信,这是什么世道,竟有这般狠心的家人呢?
原来这秀荷与柳青都是受过大哥恩惠的,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为着这个缘故,大哥多少还是对她们放心的。只是,有些人晓得知恩图报,而有些人,怕是会恩将仇报!
临至傍晚时分,绿竹回来了。那个时候我正在自个儿动手裱画,她瞧见了,忙迎了上来,夺了我手中刚用冷开水浸泡好的浆糊道:“这种活儿怎叫小姐自己亲自动手?”话里竟有数落秀荷与柳青之意。
我也不在意,由着她去做了,柳青眼尖,小跑着出去端了盆水进来给我洗手。洗罢,我站在绿竹一旁看她,她在家经常帮着裱画,那功夫比我犹胜三分。不多时,一副画便裱好了,精工细作,接缝小巧,包边转边匀称,从书画心到镶料,整洁无瑕,各种镶料的色调也极为均匀。
我拍手赞道:“没想到一段时间不用,你的手艺仍是这般熟稔!”
绿竹笑道:“跟着小姐这么多年,别的没什么长进,就是把这个学会了!”
“你这般能干,我可不舍得把你嫁人怎么办?”我戏谑道。
她脸一红,呐呐地没接话,只是低下头仔细处理那画上的瑕庇。良久,才似是想起什么,抬头问我:“小姐,明儿便是中秋,不知表公子会不会来?”
“好好的提他作甚?”我斜眼瞅她,只见她神色如常,并无什么不妥。
“他毕竟是小姐的表兄,也是小姐现下唯一的亲人了!”绿竹动容地说道。
我挥一挥手,不准她继续说下去:“这般品行不端,便是不认也罢!”
她脸色微变:“小姐!”
翌日,早起的时候,从大哥那儿要来了些碎银子分给了她几人,秀荷早早的便收拾东西回家了,柳青见她走,面有难色,我便告诉她若不想回家就留在府上,她欢天喜地的答应了。大哥差人告诉我到大门口去,我便让几个丫头不用跟着,自己捧着白布包裹一人去了大门口,果然见到府中的仆人护卫们三三两两皆辞了出门,而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我狐疑地踱至马车旁,便听见大哥的声音传出来:“快些上来吧!”掀开帘子,就见大哥端坐里边,好整以瑕地望着我。见我上来,竟将我一把拉至他身边,待我找了个舒服的坐姿坐稳,他便吩咐车夫赶车。
于是马车就在道路上撒开蹄子跑了起来,不多时,便停了下来。我迫不及待的掀开窗帘,眼前赫然是一栋十分陈旧的宅院,当中的牌匾早上被摘下不知去向,大门被木板封住,并贴上封条,那封条看上去已是很旧,破烂不堪,何处封的,几时封的,均看不清楚。唯有封条上血红的印章将我的眼睛刺得生疼。
大哥牵了我的手,复又转至马车后,掀开车板,便露出一个食盒,他小声说道:“这是让福妈准备的祭拜物品!”。我提醒他:“这马车停在门口,不怕被人瞧见么?”他笑笑:“不碍事的!”于是便让车夫去一旁的茶楼候着。
大哥似是已然熟悉这里的路况,我由着他牵着进到一条巷子里,拐了个弯就来到一扇小木门前,大哥轻推木门,那门便开了。
原来这宅子并不大,我们进到的便是院子了,地上堆着厚厚的落叶,四周皆是一间一间破败不堪的房间,把院子围在了当中,透着无比的凄凉光景。没走几步,我们便愣在了当地,那院中竟然有人,只见那人背对着我们抚着院中一棵大树不知低头在喃喃些什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便豁然转身,我待看清那张脸,不由得惊呼起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