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1)
软榻上的妫舒动弹了一下,之后猛地挥拳将正在为他敷药的美儿向后一推,美儿猝不及防,连退三步,差点儿摔在地上。仔细看,妫舒有些醒了,刚才那却是下意识的保护动作。
妫舒看着眼前的人,眼神有些迷离,似是一下子想不起来面前这位绝代佳人是谁。他摇晃着脑袋,一边半撑起身子来,身上处处疼痛。这一疼倒是让他的酒醒了不少,想起对面这人正是比自己还小的晚娘。
妫舒清醒了一下,又有些糊涂,向美儿要酒喝,竟依然以为自己身在那红绿坊中。美儿见他如此,也不说话,只是转过身,让侍从奉上醒酒茶,而自己捧起风雪琴,弹起《宁心清音曲》来。一时间,整个屋子里仿佛春又归来,俗事尽去,所有人都迷醉在那琴音里。
第十回:水仙泠音振精神
好一会儿,琴音散去,妫舒的精神振作了些,捧起醒酒茶轻啜。稍清醒些后,猛然想起什么事情,下了榻便要向外走。
美儿也未转身,问道:“少将军这是去哪儿?”
妫舒道:“不用你管。”
美儿扬首道:“我原是管不着,可这一大家子需要少将军来管。”语气强硬,针锋相对。美儿未等妫舒反驳,继续道:“这国、这家的责任都在少将军身上压着呢,我是可以不管,可你不能不管。如今太康局势不稳,陈国纷乱将成,邻邦战祸频仍,百姓之苦,少将军不会不知,不能不管。却怎可为了私欲,抛下这许多责任,往那销金窟磨耗青春,荡费精力?!”
妫舒低声道:“这些我都知道。”
美儿声音渐高,道:“知道?!作为太康之主,竟和卿大夫们在太康城的大街上为了烟花女子大打出手,这就是你的知道?!不顾这许多城务,不顾战事,一心买醉逞快,这就是你的知道?!这些辱没先人的‘知道’还是不知道的好!”
美儿心中早不满妫舒不依礼守孝,甚至连父亲的丧期都没有守完就回到了太康。当初还以为他忙于政事,顾不得父亲的葬仪,也就忍了。谁知妫舒竟是如小鸟出笼,在那脂粉魔巷中消磨时光,美儿知道了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不想与妫舒闹僵,但是话语直率,把所有的心思都抖露出来。
妫舒本来忍住没有说话,只是往外走,听到最后一句却忍无可忍,回头半吼道:“打架的事不全是为了你!还说我辱没先人!你自己不看看,守灵的时候,那灵堂都变成什么样子了,那些家伙都苍蝇一般绕着你转,我都看不下去了。今天还是这样,在那坊里,所有的人都是在说你的事情,言词下流,不堪入耳,我实在气不过,才寻个借口跟他们打起来,又要顾及脸面,才说是为了那歌伎。你倒反过来头怪我?”
美儿听得这话,心中的气一瞬间消了许多,她知道蝶狂因花开、云乱缘风起,自己的抛头露面确实是祸起之源,不由心中微叹,口中问道:“那些事情也别说了,我知道了。少将军,你现在是去什么地方?”
妫舒扭头道:“我知道那些事怨不得你,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那些家伙真不是东西,打不过我,竟然趁我落单,半路伏击我,我不能放过他们!”
再不听美儿的阻拦,带着些亲卫出去了。美儿心下凄苦,也劝不得,一个人呆坐在房中,一动不动。
妫舒气势汹汹,闯回了红绿坊中,老鸨惊慌失色,忙上来拦阻。几个由头看到妫舒带着兵回来,吓得到处乱逃,刹时一片鸡飞狗跳的场面。老鸨苦苦哀求妫舒道:“少将军,就放过我这小坊吧,您看看哪里还能再经得起打呵,这房子都要被拆了。求您了……”
妫舒不理,向前迈步,一边指挥手下把那些大夫围堵起来。突然,一个女子扑跪在了他的面前,正是那温柔如水、缥缈似仙的水仙儿。水仙儿楚楚可怜,面带悲容,软声道:“都是奴家的错,请将军暂息雷霆之怒,气伤了身子总是不好。一切都由水仙而起,水仙儿给您赔罪了~”那声音如夏夜清风、秋深暖日般让人火气全消,也不自觉地温婉起来。
妫舒对这少女确是怜爱,怒气平了些许,扶水仙儿起来,滑嫩玉臂如凝脂般在他手中抽脱。妫舒道:“此事与你无关,不需自责,嬷嬷也不敢怪你的。你倒是说说怎么让我消气呢?”
水仙儿垂首轻道:“水仙儿陪将军抚琴小饮,谈论些春尽花去叶绿浓的诗曲,把那些个不愉快的事情都抛到脑后罢。”
妫舒暗暗示意手下将抓着的那些大夫送回自己的府中,一边坐下。那边茶倌收拾好一张案几,摆上精致小点,旁边摆了张软垫,水仙儿坐在上面,一边劝饮,一边口中颂词,弹起琵琶来:
“山川妍丽兮雪流澌濩,舟楫江海兮长歌不还,寄情渔樵兮蓬莱无山。
呜商残徵兮仙音怎安,古今兴废兮若掌复反,青山绿水兮友朋同欢。”
又歌《王风》之曲道:
“绵绵葛藟,在河之浒。终远兄弟,谓他人父。谓他人父,亦莫我顾!
绵绵葛爰,在河之藟。终远兄弟,谓他人母。谓他人母,亦莫我有!
绵绵葛藟,在河之漘。终远兄弟,谓他人昆。谓他人昆,亦莫我闻!”
妫舒看着那少女,眼神迷离,美睫扑朔,不觉心中轻轻荡漾起无数涟漪,手伸向那少女,似要轻抚她的面庞。水仙儿一惊,躲了开来。妫舒有些不快,道:“你不是说向我赔罪么?就是这样赔罪的么?”
少女低头道:“水仙儿不敢~”
妫舒道:“平日里,就是看着你躲着我!旁人摸得,为什么偏偏我摸不得?”
水仙儿声音低微:“原以为将军与那些个俗人不同,却原来是水仙儿错了。将军要怎么便怎么吧~”说话间,美目间星星闪闪,有了些泪光。
这么一说,妫舒倒不好强逼了,愣了一下,道:“如此倒是我错了。请姑娘坐下,继续弹奏吧。” 话虽这么说,妫舒心中还是有些不快,为何这水仙儿就是薄待自己,平日里应对其他人的浅笑燕语,到了自己这里都是冷冰冰如同秋水一潭。
一曲连一曲,水仙儿的曲音中多了些许感伤,似秋蝉鸣桂树、春雪挂梅枝,又似流水去、知音远、风雪近、折柳别。妫舒的情绪渐渐被带入了凄境中,不知怎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心道:旁人都说我不孝,却怎知我们家里那许多事情,我不是不爱父亲,但是我永远都不能原谅他。可是父亲啊,你这一去,留下我和那同样丧父的美儿公主,怎么过呵?这么多风风雨雨降临于府中、城中、国中,我怎么承担得起?!逃避,我真的是在逃避么?逃避什么呢?逃避当年,还是现在?……
一声长叹,妫舒推案而起,不理身后的水仙儿,甩开鸨母等人,带兵回了王府。
这边,美儿已经知道了他抓了些人回来的事情,迎上来与他商议对策。妫舒完全振作起来了,面对美儿,他微微一笑,道:“公主,别担心,我自有办法对付这些欺软怕硬的小人。”
十一回:夹竹叶青芍药碎
妫舒把那些抓来的卿士分开,一个一个单独拖到刑房之中。妫于的作风一贯温雅仁和,妫舒知道自己要立威,就不能像父亲那样君子,非得有些狠手段。他让人把这些卿士的手下人也抓了来,就在他们面前施以酷刑。把这些从来只知道仗势欺人的恶徒打得惨叫声声、求饶连连,更把他们的主子吓得冷汗遍体、筛糠一般抖动。让他们知道自己年纪虽小,却也是在军中长大,见惯这血腥事情,不是那黄口孺子、羸弱书生可比。
妫舒也不是一味吓唬这些人,他早使人探眀了各人的情况,了解到这些大夫多是由陈国各个派系派到太康来“探路”,为将来的势力划分作准备。
太康虽是小城,但是在陈郑之战中体现出的战略地位引起了当权者的注意,而妫于这支亲军的战斗力更是让各家不敢小窥。他们了解到妫舒最近精神不振,欺他年幼丧父,想眀抢暗夺这城池。清楚了这些,妫舒定下策略分化各个国都宠臣的派系,而与陈王妫平的嫡系保持良好关系。这样,使这些彼此间勾心斗角的势力集团互相猜疑,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有些人,妫舒狠狠教训了,而有些人,妫舒则礼为上士,与之把酒言欢,装出一副尽释前嫌的样子。
摆平了这些之后,妫舒向后院而去。这么多天都迷在父亲的逝中,彷徨于对父亲的爱与恨,妫舒实在太累了,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却听后院中声响颇大,正疑惑间,美儿公主的侍女怜月过来,款款下拜,向妫舒道:“将军,公主有要事与您相商。”
妫舒步入美儿的院落,通报后踏入屋中。美儿一身素衣,面覆厚纱,静静坐在几案边,见妫舒进来,道:“是个好消息报与少将军,梅花公主和战神姬蛮在郑国剿灭了万景之逆,救出了公子康。现在就要迎申姬回国,主持两国通婚的事情。”声音冷冷清清,说是报喜却又含悲。
妫舒没说什么,指派了些人帮忙收拾。陈王那边很快也得了消息,将些礼器送来,与申姬的车乘一起送往郑都。
申姬上车前,细细看着美儿的面容,从她的眼中读出了深井一般的冷漠与悲哀。美儿与姬蛮的前事,申姬也耳闻了些,心中唯有暗叹,只说了些保重之话,上车而去。
媙司马的军队在这场争斗中中了梅花公主计谋,暂时无力与姬蛮争夺江山,退回了老巢。申姬和陈国的车队绕行有州三城,不数日来得新郑城东。见到不少新郑的旧住户举家回迁,申姬想想自己当初在这里与儿子生离死别,又被山贼掳去,真正命运多舛,今日总算苦尽甘来,可以看着儿子娶来那强势的梅花公主,从此将实掌郑国国运,真是雨过天青云破处、雪融水暖风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