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伤害(1 / 1)
“皇上,您的心思不在棋上。”夜瑶落下一子,然后缓缓将苏墨的子给拿起,她的速度很慢,眉梢带着笑意。苏墨叹息一声,拉着她坐到自己腿上,然后将头抵在她肩上。
“有什么烦心事?”她慢慢捋顺他的发,温柔地问。
这一年多两个人的关系已经不复初时的剑拔弩张,夜瑶永远也不会忘记怀幽当时说的话——“外子比怀幽,远胜不止一筹。”那样聪慧倔强的女子,谈起女权时脸上的愤慨还盈盈在目,却又愿意说出这样的话来。
矛盾吗?或者吧。为了爱情,偶尔放下身段也无妨。
何况她是真的累了。她不想费心和他相争,也不想再计较过往的事情。那些事,过去了就算了。她还是要在他身边一辈子的。
当这么想后,她只是稍微和霁了脸色,苏墨便欣喜若狂地日日夜宿待月宫,陪她赏月谈心,吟诗作画,甚至还为她入厨做食。她很难想象一个个性阴狠的人为何会对爱情如此屈尊,但不得不承认,她很受用,也因此放软了她的心,她甘愿地收起了她的锋芒,完全变成了他的女人。从身到心。
“没什么。”他依偎得她更紧,然后问,“夜瑶,若我有天众叛亲离,你会陪在我身边么?”
其实他是害怕知道答案的。不过夜瑶在他耳边温存地回应:“怎么会众叛亲离呢,至少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都需要你,你就是我们的天。”
他心中已经没有遗憾。圈抱着她的手收紧:“我知道了。”
“你还想对叶大人下手吗?”夜瑶心中轻叹,忍不住问他。
苏墨一愣,然后眸中敛起杀机:“不得不。”
夜瑶心知无法左右他的决定,他不过是依赖她,需要她,而她却从来都不能阻止他。
“你忘了怀幽为我们做的一切吗。若不是她,我们也许就只是一对怨偶。”夜瑶顿了一下,继续说,“你忘了叶大人为国效力,屡传捷报了吗?你明明心知他没有叛国,却硬是任由坊间谣言传播,直到叶府垮掉,你还要置他于死地做什么?”
苏墨声音沉郁下来:“那么久了你还是会为他们说话!”然后松开她别过脸。夜瑶拉拉他的衣摆,他不理,夜瑶径直说:“我知道,你只是害怕而已。但叶大人明明没有反意,你害他是什么道理。”
苏墨转头,一把握紧夜瑶的肩,她秀眉微蹙,他松了手力:“就算我不这么做,也会有人这么做。”
夜瑶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说……洛儿?”
定珩和怀幽在京城外和风易寒别后,易容入城。然后以路人之姿路过叶府,见叶府愈发破败萧条,怀幽险些落下泪,定珩揽着她离开。两人在客栈住下。
怀幽坐在床榻上,看着思忖的定珩:“太危险了夫君,我不同意。”
原本定珩提出要秘密进宫,怀幽无奈之下同意,却越发觉得危险不可行。万一遇到什么危险,该如何是好?
定珩安然一笑,然后走过来,握着怀幽的手抚上自己的脸,说着不相干的事情:“怀幽,现在我这张脸,比起先前尽毁的如何?”
现在的他,面目全非,总是眉目清朗又如何,这不过是一张皮相,但绝对不是他,也绝对不及他。
“不怎样。我还是喜欢那张罗刹般的面容。”怀幽说。
定珩笑着,然后突然坐在镜前卸下装扮,怀幽见到的,便又是先前可怖的脸。可是她一点也没有惊吓的神色:“嗯,这样好多了。”
定珩问:“有信心对着这张脸一辈子?”
“当然。”怀幽微笑着,然后不高兴的问,“你又在想什么。”
“如果你都不嫌弃我这张脸和我这个人,我怎么能不活着回来?”定珩淡淡地说,“说了,一辈子,就不会变。”
天朦朦亮时,怀幽还在睡梦之中。她睡得不安稳,定珩在她耳边低声安抚着她,她瑟缩着身子睡去,定珩悄悄起身,密实地用衾被盖好怀幽,然后流连地在她唇上印上痕迹,静静离开。
这家客栈很安全,怀幽在这里,他可以安心。他下楼对店小二耳语一阵,然后向皇城走去。
他一路畅行无阻,也不感意外。如果没有料错,他第一个见到的人,应该会是他吧。
有了这样的想法,当苏洛静静立在那里,冷然看着他的时候,他仅仅回以一个“我知你会在此”的神情。
看见定珩面目全非的脸,苏洛心中冷笑一声,突然被怀幽的影子乱了心神,她,对着这样的脸,不知会是怎样?憎恶,唾弃,还是……心疼?
他自然宁可是前两者,但是心知怀幽不是那样的人,忍不住暗自咀嚼几分苦楚。
她就那样逃掉。当看见属下带回的那个小女子,他几乎愤怒地要杀人。但是生生止住了。怀幽说她错看了他,但是她心里仍然是残存着那样的相信,他不会对无辜的人下手。那就,让她相信。
他并没有完全失去怀幽的踪迹,在怀幽和定珩到了馨园,很快他便收到了密报。只是那个时候,他并不想和叶定珩正面冲突。对那个男人,他印象之中,虽然对自己和其他人对自己一样,谦恭而和顺,仿佛温和无害,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不如表面上的温和。隐隐的,竟让他生了几分畏惧。他只是想暗暗除掉他,带走怀幽,但是竟然又被他们逃离。
云水庄,他非常清楚他们的下落。但是云水庄的庄主,又是目前所不能动的人。他知道叶定珩势必要解决掉一切祸患,那么,一定会回来。
他等他,已经很久了。
“叶大人。”苏洛淡定地看着定珩,走近,然后出手袭向他,定珩侧身躲过。苏洛收手,惊诧他功力竟然没有退步。
“你不是——”险些沉不住气。他早便知道父皇密令王进礼假借出战之机偷袭了叶定珩,然后将他关在水牢日夜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见他身手敏捷,倒不像是受过重伤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中惊疑不定,看向定珩的眼也多了顾忌。定珩笑笑:“二皇子,这么多年,性子也不见好啊。”苏洛冷哼一声:“你倒是没变。只是——”似笑非笑地说,“尊夫人可就不一样了。”
谈及怀幽,定珩神色如常,没有半分撼动和波澜,平静地问:“内人如何?”
苏洛恍惚间记起当年,他为了怀幽不惜和父皇冲突的情景。彼时,他尚觉得叶定珩了不得也就是个稍微特别一点的角色,但如今见他淡定的神情,心里的疑虑扩大,勉强不流于外表:“五年,尊夫人走动宫中,特别是宣启殿,可煞是寻常啊。”
谁料定珩依然平静:“内人的行事,自有她的分寸,我在外征战,这些事情,她做主便是。”丝毫不在意苏洛话间的暧昧。
苏洛靠近定珩,眉眼间尽是嘲弄:“若是我说,怀幽夜宿我殿中,那又如何?”
定珩闻言,极轻地笑了:“你认为会如何?”竟似半分也不在意!
苏洛料定定珩只是强作镇定,心里倒也不慌,只因他手上,还有筹码!
“这样看来,怀幽在你心里的分量,倒是很轻。”苏洛状似遗憾,也似窃喜。
定珩看着苏洛,脸上神情全掩盖在伤痕之下,他沉和地说:“在我心里,和她,是棋逢对手的缘分。既是夫妻,便也这样一辈子也有趣,若是敌人,断不可能让她活着。”
“那么,你爱她么。”苏洛盯死了定珩。
定珩忽而笑了:“我是那种有弱点的人么?爱算是什么!”
苏洛朗声大笑,然后一击掌,殿中柱后便出现了怀幽的身影。她是在睡中被人带到这里,然后强迫她留着。她起初不解,但见是宫中,心里也明白几分。不作逃跑打算,在这等好戏上场。呵,倒也真是一出好戏。
苏洛看着怀幽,她清瘦了,秋水般的眸子此刻平静无波。他几乎要为叶定珩的配合而感激,企盼地看着怀幽,等着她开口。质疑的,哭闹的,他等着。
定珩看见怀幽,眼神略一变,没有逃过怀幽的眼睛,怀幽看看他,转向苏洛:“若二皇子想知道我的答案,我可以告诉你。”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无论我是被利用,被伤害,只要伤我的人是他,我心甘情愿。”然后走向定珩,站在他身侧。
定珩眼睛看着苏洛,话却是对怀幽说:“如果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呢。”
怀幽的唇上扬,面色不改:“心甘情愿。”
四个字,击得苏洛体无完肤。他突然意识到,这么做只是推得怀幽更远,他做的一切,都只是证明了怀幽有多忠于她和叶定珩的感情!他拧紧眉,俊逸的脸露出阴恻之气:“很好。叶定珩,你让人看不清真假,那我做的一切,只是徒劳。”他走近怀幽,眼里是复杂的情绪,浓烈得几乎灼伤了她,可是她就这样直视到他眼底,没有一丝畏惧。
他记起她全部的倔强,留在他身边,她是那样的绝望和虚弱,而眼前这个坚强笃定的女子,竟是全为了那个人。
他没有放手的习惯。只是此刻,不宜再做什么。他微微一哂:“怀幽啊,你问问自己的心,是不是真如你所言般肯定?”大步离开不作迟疑。有的话说到了,就足够了。
剩下怀幽和定珩,相顾无言。他将怀幽拢在身前,低头嗅她如云的发。
“不是骗他的,”怀幽停了一下,幽幽地说,“我听出来了。”
“聪明如你,不会不知。”他没有辩解的打算。渐渐松开了她。
一阵静默。
这是亲口承认。不是道听途说。
过往纷至沓来。他们初时的陌生疏离,短兵相接,他送她的簪子,衣裳和玉佩,她都视若珍宝,他为她和皇上冲突受了重伤,他喝她做的汤,他们一同作画题词,他为她在娘家出头……他说:“你,连同你的心——生在叶家,死在叶家。”他真是可怕,轻易掠走她的心,时至今日,却没有付出同等的真心!
五年的等待算什么,见到他的时候的痛算什么,逃难的恐惧算什么!一句“我是那种有弱点的人么?爱算是什么!”轻易抹煞了所有,她想相信,却连自己都找不到足够的理由。
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
那些包容和忍让,她自以为的占上风,究竟是他对她的情意,还是因为,他觉得不值得用更高的才智去应付她?
她突然没有了答案。
“我知道了……”她低喃,“我不会成为你的弱点,定珩。”
说出这话时,心竟然像撕裂一般疼痛,仿佛不属于自己。假如,自己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安安分分守在家中,和他做着有名无实的夫妻,会不会比现在好过的多?
定珩神情冷漠,不发一语。直到有公公宣见他,仿佛皇上,早就知道他们在这里。皇后的贴身宫女带走了怀幽,定珩望了望怀幽离去的背影,然后随公公去了皇上的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