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受伤(1 / 1)
到了宣启殿,死寂的氛围,高公公一领怀幽到这里便赶忙说:“叶夫人请自便。老奴一个时辰后再过来。”怀幽轻点头:“谢公公。”
二皇子,是在殿里吗?怀幽抿唇,然后缓缓推开殿门。
“二……”当空一箭,自怀幽脸侧掠过,她的青丝落下几许,内心更是惊骇得无以复加。稍稍定神,怀幽看着面前正座的二皇子苏洛,他虽然只有八岁,却已有五尺,个头比怀幽还略高,他右足垂下座,左足踏在座上,左手搭在左膝上,右手把玩另一支箭,神情微微带点嘲弄和不屑:“又是你?怎么,苏墨让你来请我?他还真是老狐狸。叶定珩更是没种,居然也敢让你一个人来。你又以为自己是谁,来送死。”
这竟然是个八岁孩子说的话!怀幽怒火中烧,神情却没有异状:“二皇子的见面礼还真教怀幽大开眼界。怀幽奉皇上之意请二皇子前去朝明殿,二皇子莫不是要抗旨?”
“哼,笑话,苏墨的旨意在我这里就是无用的废话,他来我都不见得去,何况是你。”苏洛走过来,蔑然看着怀幽,“我看你胆子也真够大的。没吓哭过去。”
“二皇子莫非认为这点小把戏就能吓着我吗?”见也无旁人,怀幽索性也撕破“温良贤淑”的画皮,干脆就跟这个无法无天的小鬼较上劲来。再怎么嚣张无礼,终究也是个八岁的孩子,她不信治不了他。
“哦?吓不着是吗,要不要再试试。”苏洛作势搭箭,怀幽却伸出手:“拿给我。”苏洛一怔:“什么。”“箭。我想跟二皇子赌上一把。不知你是否有胆子。”“笑话,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还不够资格跟我赌。”“是吗,既然没胆量,那便算了。原来终究也就是个没种的小鬼。”“你这女人说什么?!”苏洛伸手掐住怀幽纤细的颈,渐渐收紧,怀幽说不出话,嫣红的脸渐渐转青,眼中却没有一丝惧色。苏洛松开:“还赌吗?”“只会掐女人放暗箭,果真是个胸无大志虚张声势的小鬼。”怀幽乍然被松开,轻咳两声后,开口道。
苏洛定定看着怀幽:“怎么赌。”
“让我先放箭,你是不是还是找死。想死的话痛快点,何必这般。”苏洛戏谑地说。怀幽朱唇微弯:“如若没有十成把握,怀幽自然不会这样赌。我年长你七岁,论辈分,你还得尊我为长,我自然不欺负小辈。如果你输了,一定要改口,皇上是你的父皇,外子是朝臣,你如何可以这般不敬,其次不得再暴戾成性,伤害他人。”
苏洛冷笑:“你怎么不说你输了会如何?”
“听凭处置。”怀幽落下四个字。
怀幽长袖低垂,清丽的脸上是耐人寻味的笑,她目光直视苏洛,苏洛执箭的手微微颤抖,作势要射向她眉心,她眼睛一眨不眨。苏洛放下箭:“你后悔还来得及,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比我那个动不动就苦着脸,看也不看我一眼的母亲好太多了。”
怀幽微微一笑:“二皇子心里,还是很渴望皇后娘娘的疼爱吧。”
“胡说!”苏洛冷言道,重新执起箭,对准怀幽,“你以为你懂么。”
“没错。被人说中内心所想,不敢面对了吧。你承认吧,你也不过是个孩子,不要再固执了。”怀幽淡淡地说。
苏洛一箭射来,怀幽右肩中箭,鲜红的颜色蔓延开来,淡紫色的衣裳被浸透了。
怀幽没有停:“二皇子,还有两箭,你若是想赢,似乎应该对准些。”
“闭嘴!”苏洛眉心一凛,那红色莫名攫住了他的心,她不怕死,那好,他成全!
苏洛第二箭刺入怀幽的缺盆穴,箭入穴位,自是疼痛难忍,怀幽眉间拢上凉意,额上也沁了汗,但她仍然不讨饶:“二皇子,这箭在缺盆穴,箭法倒是精准。你还有一箭。”
苏洛第三箭在天宗穴,怀幽发现苏洛真是一只小狐狸,每箭下来都只疼七分,而且,似乎不打算给自己能拿起箭的力量了,右肩已经伤得不能再伤,怀幽笑了。
真狡猾啊。二皇子。
不知道如果让定珩看见自己的伤,会是什么表情。怀幽此刻,心里竟然还是笑着的。
“轮到你了。”苏洛丢下箭,站在怀幽站立的位置,他脚下是她的血,他闭上眼,等待着。
她会将箭射在哪里,是印堂穴,晴明穴和风池穴?他才不相信她能一箭断掉他绾发的长带,他甚至怀疑她有没有拿箭的力气。
为什么刚才不索性置她于死地?她是第一个屡次冒犯自己的人。居然还老老实实跟她赌?他都怀疑自己改做善人了。
也许,只是想看她会怎样做。
感到柔软的发垂下,苏洛心中一惊,睁眼,发现自己的发竟然散下,披在肩上。
怀幽吃力地放下箭,微微一笑:“我赢了,二皇子。”
苏洛大骇,他脱口而出:“你怎么办到的?”
怀幽微微一笑:“你也会好奇?不过,你似乎应该更客气点。毕竟,是你想知道的事。”
苏洛眼中是不甘,但仍按捺不住,挤出两个字:“‘请’答。”
很好。“我一直,都是左右手同用的。”不过是刚才撑箭时,肩上的疼实在是钻心而已。没法子,谁叫她是王怀幽。
苏洛气结:“你——”不过下刻,怀幽却软下,坐在地上,苏洛不禁上前一步,却生生止住:“喂,你没死吧,别弄脏了我的宣启殿。”
怀幽一笑:“死不掉的,倒是二皇子,别背信弃诺。”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跛着脚,向殿外走。走出两步,转回身:“你大可对他们说我伤了你,不过你这样子,如何向苏墨和叶定珩交待。”
“二皇子,你似乎忘了你答应的事情。”怀幽冷言道。
这个女人,到底听懂自己在问什么没有?苏洛重重撂下:“你如何向‘父皇’和‘叶大人’交待?!”
怀幽微微一笑:“无需交待。在他们看来,我没死,大概已经是万幸了。”
苏洛突然笑了:“确实。”
“二皇子,你的脚伤,也该去看看了。”
“你该担心的是自己吧。”
“你这话,还真不像孩子说的。”
“不要自以为是。”
“如果你的性子有五皇子一半的天真,三皇子一半的温和,倒也是可爱的孩子。”
“不要再说了!”苏洛停下,“不过,你为何不说苏辞?”
“要叫皇兄。”
“我只答应对苏墨和叶定珩改口。”苏洛变了脸色。这孩子,变脸快过翻书页。
怀幽笑了一下,伤口越来越疼,不过,还是得撑到有人救吧。
“大皇子太过老成,没有孩子的样子。”
“听得你口气,似乎很喜欢‘孩子’?”苏洛讥嘲一声,“怎么不和‘叶大人’生几个,像我那父皇和母后一般。”
怀幽苍白的脸上有一丝红晕,她有些失落地笑笑:“不是因为这些。”
苏洛见她的样子,心里陡然生起闷气,信口问道:“为什么。”
“二皇子,你现在的样子,会让我想起,我早逝的弟弟。”
怀幽淡淡地说。
“是我,害死了我弟弟。这将是我一辈子的罪过。”
我全部的聪明和力量,全部都是因为他。
“姐姐,就这一次,下次不会了。”是弟弟可爱机灵的模样。
“不行,你感了风寒,要在家养病。”
“好姐姐,拜托了……咳咳,姐姐……”是弟弟可怜兮兮的样子。
“那,下次不许了。”
“为什么要带远儿出去!!他要是有个万一你这死丫头要填命!”鞭子落在身上,也落在心上。
“不怪姐姐!是我,趁姐姐不注意跟在姐姐背后出去的,姐姐不知道!快说啊姐姐……”是弟弟红了眼眶,不住哀求爹娘的样子。
“我,什么都不知道……”
“姐姐,你欠我一个人情哦,来生,还要做我的好姐姐啊……”是弟弟白皙没有血色的样子。
怀幽泪流满面,她蹲下身子,这段无论如何也想忘了不敢想的事情,通通被回忆起。
不堪回首,不堪回忆。
所以爹娘虽然没有再怪责她,但是对她,就如同最客气的陌路人一般疏离。
所以她倾尽全力让自己聪明,琴棋书画,厨艺刺绣,射箭骑马,她都会。
因为弟弟曾说过,她是最好的姐姐。
她会用左手做右手的事,也是因为弟弟,是左撇子。
苏洛停下看着怀幽,明白她为何突然失态,他淡淡地说:“我长得像那个没用的小鬼?”
“不许你这么说!”怀幽突然发火了。苏洛没有回嘴,撇了一下唇角:“不要哭了。女人都是爱哭鬼,像我母后那样。”
怀幽怆然一笑:“二皇子,要知道,有个值得让自己流泪的人,会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不要坐立难安了,望岚。”苏墨微笑着。定珩看着苏墨:“你明知道他那副性子,你居然还叫怀幽去?”口气中的不敬让周围人都觉得吃惊。苏墨笑笑:“我只是突然发觉,你这位夫人,很有办法罢了。”
定珩霍地起身:“想必你也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情吧,否则为何送皇后回宫,召御医和御前侍卫前来?!”
苏墨继续笑:“这只是以防万一罢了。望岚,‘朕’是皇帝,要保一个人和要杀两个人,不过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定珩也笑:“是么,皇上明白臣心中所想?”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是么皇上,那恐怕,会让你失望了。”定珩的语气云淡风清,“你可以不介意失去一个儿子,我却介意有人伤她半分。”
“你知道你现在是大逆不道吗?”
“知道。再清楚不过了。”
“也许,她回不来,你同样也踏不出朝明殿。”
“那皇上,您认为,您就能了吗?”定珩还是口气轻忽,看起来更像是个玩笑。
只有苏墨清楚他的认真。他叹口气:“朕承认自己的私心。但不得不说,也是对怀幽抱了厚望。”“连你一个亲生父亲,一个英明的皇上都做不来的事情,你教她如何做得?”定珩口气开始急促。他突然感到心里像是染了血,染了怀幽的血。他无法等待,踏出一步,苏墨拦在他身前:“你可以推开朕,朕不保证你的项上人头。”
定珩冷然一笑:“看这样子,我似乎也没必要恪守人臣本分了。”一掌击在苏墨胸口,苏墨退后两步,侍卫一哄而上,定珩开始出招,他的掌风迅疾而猛烈,心口那道害怕失去的伤越来越大,如果再见不到她,他也许就疯了。
“定珩!”
定珩听到她的声音,他急不可耐看向她,冷不防被一名侍卫刺中了后背,他挥腿扫倒侍卫,一点足来到怀幽身边:“你伤了!”伤得那样重,似乎都伤在他的心上。
怀幽见到定珩,心里一松,她温婉一笑:“定珩。”然后昏倒在他怀中。
旁边苏洛冷眼看着,一言不发。苏墨挥挥手,侍卫一起退下。苏墨朗声:“御医,快给叶夫人治伤!”
“不必!”定珩硬声回道,“臣与臣妻受不起!”
然后抱起怀幽,看向苏洛:“今日一切,他日百倍讨回。”
苏洛接道:“拭目以待。叶大人。”
定珩感到刚才那箭刺中了神道穴,如果不止血,怕是撑不得多久。可是怀中怀幽惨白的脸,一刻不能多留。他笑笑:“怀幽,我们回家。”
苏墨只见得定珩背后染红了一片,脚步却仍是坚定。他叹息一声:“让开,让叶大人出宫。”
苏洛环着手看着定珩离开的方向:“他,好像很爱那个女人?”
苏墨看着苏洛,这个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是,王怀幽的关系吗?
“洛儿,你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朕会失去一个左膀右臂,也许还会树起不止一个敌人。”
“放心,父皇。你是皇上,有什么可以难得倒你。”苏洛瞥他一眼,“你连让那个女人过来驯服我的招数都想得到,我倒是佩服得紧。”
“这不过是一试罢了。”苏墨无谓道,看着苏洛,“看来,还是有效了。”
“算你狠。”苏洛看看那一路的血迹,“那个女人,我要了。”
“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苏墨看着儿子,像是看到十几年前的自己。对这个儿子,他总是能在他身上看到自己最隐蔽晦涩的黑暗。他不想靠近这个儿子,大约也是因为不想被这样的相似给勾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成大事者,莫不是心狠的。他在苏洛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要定了。”苏洛微微一笑,“五年,我只容许五年。我想,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收服叶定珩,五年后,势必会成仇。不可破解的。”
“除了她,应该也有不一样的女人。”苏墨还没有糊涂到真的教唆儿子的地步。
“当年,也应该有不一样的女人。你当年的选择,便是我今日的。”苏洛微微一哂,“父皇,我们是父子,你比我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