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再探(1 / 1)
一晃数日。怀幽恢复了曾经的日子,定珩还是“公务繁忙”,她还是平静度日。
或许,果然还是这样的日子更适合他们。
小姑念容来找她学刺绣,她欣然。念容个性温和,有不合年岁的老成。看来,将来娶她的人,定是有一贤妻。“贤妻”,记得叶定珩好像很喜欢这么称呼自己。
自己算贤惠吗,或许,看来如此。
“小姑的针法不错,针脚再密一些应该会更好。”怀幽微笑着指点她。她脸一红:“不及嫂嫂。念容还要多学一些。”
怀幽轻声问:“绣这帕子,是要送人?”见她点头,怀幽打趣:“可是送心上人?”
念容惊呼一声:“嫂嫂说笑,念容没有。”
见这个反应,倒还真是不打自招。
念容不过豆蔻年华,正是芳心萌动的年纪,不像自己,已为人妻,算是已经老了吧。
面前神色绯红的少女,还真是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正是花开的时节。
春意渐浓,怀幽觉得有些凉了。
原来女人,终究是需要爱的。
怀幽在卧房中看着舅舅的信,差人从边关送来,中途定是费了不少心思。舅舅一向对自己视如己出,怀幽心中很是感激。自幼和爹娘之间莫名的疏离,舅舅当时已经是朝廷大将,却对自己颇为呵护,时常买些小东西哄她,逗她开心。自己及笈出阁,舅舅却因为边关起战事无法前来,真是遗憾。
舅舅信上说了很多,叮嘱怀幽好生侍奉公婆和丈夫,保重自己。言辞间,却多了几分客气。大约,是因为自己的夫婿,是正二品的枢密使,掌管军政军令的缘故。怀幽心中有些惆怅,将信笺收好。
小岭突然来报:“夫人,爷回府了,正找夫人呢。”
哦?还记得她这个“贤妻”?她倒很想向这个“忙碌”的丈夫算算帐啊。
定珩见到怀幽,数日不见,她依旧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气色很好,自己刻意的冷落似乎没有让她有什么改变。定珩心中袭上一丝闷气,但很快拂去。他微微一笑:“贤妻,都是为夫不是,冷落你了。”
又来了。怀幽欠身行礼,缓缓道:“怀幽怎敢怪夫君,夫君是有要事在身,便是十年半载不记得怀幽,怀幽也当恪守本分不逾距。”
口气中终于被定珩嗅到“怨妇”的意味,他心中有些莫名的快意,却也有些隐隐失落。
先前的刻意冷落,已经和初时的大不相同。最初只道娶个温驯女子,便是做空气也无妨,然怀幽显然不在他意料之内,他很想看看这个不一样的女人能给他带来怎样的不同,想知道她是不是,终究也是个寻常女子。
配不配做他的妻子,他的女人,他还有自己的考量。
现在看来,她不过尔尔,真是,太遗憾了。他希望她会不一样的。
但倘若她真的心中没有自己,对自己冷若冰霜呢。
定珩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确定想要那样的结果。
不过这些此刻都不重要。他这次回来,另有原因。
他神色略有歉意,语气愈发怜惜:“贤妻这般说,真是让为夫无地自容。为夫送上一份礼,望贤妻笑纳。”他挥挥手,丫鬟绿儿取来一件新衣裳,紫色及膝的褙子,金香根染的鹅黄色襦裙,裙上纹着染缬的芙蓉图样,裙子中间的飘带上挂有罕有的墨绿色玉环绶,淡蓝色的披帛——怀幽惊诧地看着,愈发觉得眼熟——这,像是自己教念容绣的“拈花仙子图”!
吃惊地看向定珩,他也正看着自己。怀幽轻声道:“夫君如何知道怀幽定会喜欢呢。”
定珩没有回答,他只是说:“喜欢不喜欢,贤妻,心中不是有答案了吗?”
他确定自己没有错看怀幽眸中的惊喜,这让他打心底愉快起来。他几乎可以想见穿上它的怀幽,定是风姿绰约,宛若天人的。
虽然最后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取悦她,但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他还是很乐见的。
念容说怀幽教她刺绣,还把怀幽送她的绣品给他看,他看得出,怀幽的每一针都是极为用心的。
既然如此,若是她喜欢,事情会顺利的吧。
怀幽微微一哂:“是的,怀幽很喜欢。”
他意料之中的答案,于是满意地笑了。怀幽继续道:“因为夫君真是深知我心,阿姑前日正说想置购件新衣,样式和颜色跟夫君送怀幽的简直分毫不差,夫君是孝子,果真和阿姑灵犀相同。怀幽成人之美,也了却夫君的拳拳孝心。”然后一昂首,吩咐,“绿儿,给老夫人送去。这是爷的心思。”
绿儿退下后,怀幽看着眸中有些愠色的定珩,突然觉得天气真是清爽,然后她微微屈膝:“夫君,怀幽退下了。”佳人翩然离去。
定珩真的觉得这女人太不可思议了。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欲擒故纵?也亏她有这么多花样!平时不轻易喜怒形于色的定珩没注意自己脸上已经阴云密布了。
而一向冷静的他更忘了此行的目的。一心只是想着如何扳回一城。
果然,若她真的是这样平静地拒绝自己的好意,心中的阴郁真是无可言说的。
“平白无故,无事献殷勤——一定有阴谋!”怀幽自然不相信这是出自某人的歉意。无论是簪子还是新衣,她静心思忖片刻,唤来小岭问了两句,突然一笑,然后回房中拿出定珩想要的东西,走向他的书房。
定珩正在小憩,怀幽的步子很轻,他却醒了。警觉性果然不是一般的高。怀幽暗忖,他待自己的戒心,跟自己待他的,没什么不同。
这戒心,是对陌生人的。对如同他们这样的,陌生人。
他勉强一笑:“贤妻何事。”现在他还在生闷气,没法做出优雅从容的姿态。
怀幽有些好笑地看他,他的样子,还真的像娘家隔壁的小毛,那孩子也是一生气了就这腔调。不过他的眼神有些怨愤,倒更像叶府餋养的大黄,那狗儿每次被别的狗抢食的时候就是这般神色。
思及此,怀幽突然笑出声来,两颊渐渐染上明媚的红,愈发不可停止,边笑边打量着定珩。定珩被她看的不自在,被她笑得又有些恼怒,于是终于撕破“良夫”假面:“贤妻专程来此,是特地笑话为夫的?为夫有何好笑?”
“都很好笑。”怀幽脱口而出。然后慌忙掩嘴。定珩一怔,突然也笑出声,然后转而大笑。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笑成一团。门外的小岭有些狐疑又不敢进来,静娟端来参茶,也听到里头的笑声,小声问小岭:“是爷跟夫人在笑?”
小岭点头:“不可思议吧。你先别进去,回吧。”
静娟瞪大眼:“那怎么成,得叫姐妹们来看看,不苟言笑的爷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然后参茶往小岭手中一塞,也不顾茶水倒出烫到了他,匆匆跑走叫人去了。
小岭苦着脸,这什么事啊。
两个人渐渐停下,定珩看着怀幽,她韶颜雅容,清眸流盼,面若胭脂的样子突然让定珩心中一动,只一个闪念,忍不住轻唤:“怀幽。”
怀幽一震,他语气太过小心和疼宠,跟以前伪装的呵护之间,微妙的差别被怀幽捕捉到,她有些惶恐,又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回应道:“定珩。”
他突然觉得所有的不快似乎都随着她的声音一扫而空,他温柔注视她,握住她的柔荑,想靠近她,想亲近她,他倾身上前,几乎就要触碰到让他心动的朱色……
哄!门被挤倒了,为首的小岭讪笑:“爷,夫人……我……”一堆下人一溜烟逃走了。
定珩眼色一沉:“你半年工钱别领了!”小岭大惊失色:“爷!不要啊!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什么也没看到!夫人饶命啊!”
怀幽扯扯定珩的袖子,定珩看看她,口气缓和了一点:“下去。”
“工钱不扣了?”“你还杵在这儿,一年工钱都别拿了!”“谢谢爷,谢谢夫人!”逃命要紧。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都有些赧然。怀幽取出舅舅的信:“夫君,是想要这个吗。”
定珩一惊,她怎么知道。他收下,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皇上逼得紧是吧,怀幽清楚的。”怀幽替他回答,然后幽幽说道,“我倒是真希望皇上能逼得紧些,夫君就可以时常回府了……”后面声音愈发小了。
定珩是明白人,他微微一笑:“今后,不会再冷落你了,怀幽。”顿了一下,“夫妻间不该这般疏远的,叫我定珩就好,或者是,望岚。”
怀幽脸又泛红了,她低低叫了声:“定珩。”然后双瞳剪水看着他。他俯身想吻她,怀幽却依偎进他怀中,他偷香不成却也有些欣慰,轻轻圈住了她。
怀幽突然想起什么:“定珩,我答应念容去教她作画,怀幽先去了,好吗。”
定珩笑笑,揉揉她的发:“去吧。”
怀幽离开后,定珩刚才温柔的目光中染上了扼腕的痛惜。
该死的,如果不是那群下人,就可以看到她为自己意乱情迷的样子了!不过差一点!
他确定自己刚才的深情凝望是绝对没有破绽的!而她的回应……糟了,为什么心跳得这样快,戏散场了不是吗。
看来扳回一城只能下次了。
怀幽给他的信他信手放到一遍,继续思量怎样扳回一城的问题。
好险!差点给他骗了!该死的叶定珩!如果不是自己自幼生在在商贾之家,识人无数,否则真的被他哄骗了,傻傻轻薄了而不自知。
如果不是小岭的那个意外,叶定珩恼羞成怒的样子,她怕是,真的动心了。
唉,王怀幽,你还是打起精神,你这个夫婿,跟你算是较上劲了。
“怀幽,今日随我进宫。”已经整装完毕的定珩突然闯进来,猝不及防的怀幽正在换衣裳,吓得大喊一声:“出去!”
定珩一愣,旋即好整以暇:“你我本就是夫妻,何必躲闪。”然后走进门,靠在房门边,“怎么,你要出门?”
从来没见过她失态的样子,今日,也算值得。
怀幽脸颊微红,眸中怒气凝聚:很好,叶定珩,是你犯我的!
“夫君,我平素一个人待在这里,总是有些怕歹人夜半闯入,故而专在房中放了写让人神志不清的迷药,夫君若是再不出去,怕是已经中了迷药,耽搁了入宫时辰,怀幽可担待不起。”
定珩嗤笑:“你骗我的不是,哪有人在家中房内放迷药的,你怎么还醒着,我也没事不是?”
怀幽轻笑出声:“那请夫君按下腕横纹上两寸,在掌长肌腱和桡侧屈腕肌腱之间,看看是不是有酸痛之感?稍顷,这种酸痛就会顺手臂向上延伸,不多时,夫君你就会周公去了。如果运势不佳,也许阎公会让无常请你作客哦。”
定珩无暇分析她话中真假,本能伸手按下,发现果真酸痛无比,他心一沉,当即退至门外,怀幽掩好衣服,把门落锁,从容地穿戴着。定珩在门口有些担忧:“怀幽,你也不好在门中待久了,若是昏过去怎么办?快出来。”
怀幽一僵,没想着他还挺关心自己,于是歉然一笑,打开门,结果刚开就被定珩捉住手腕:“好你个王怀幽,居然敢骗我!内关穴按下当然会痛,你真是!”又气又恼,不知何故却不想伤了她,于是悻然放手。
怀幽见他是真的生气,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上前扯扯他的衣袖:“好啦好啦,夫君不要恼了。都是我不好。谁要你想作弄我。”见他还是背过身去不理,怀幽只得哄道,“跟你入宫便是。今日就不去配阿姑和念容去街市了。”他还是不理。怀幽软言道:“定珩,不要恼我了。”
这句话却如同良药,他转身:“现在就走。你这身虽说随意了些,但好在皇上是平和之人,既然穿戴好了,那就随我去吧。”然后拉过她的手放入掌心。
怀幽的心一阵失序:此刻,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