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于老五赶快把粮担起来,保长跟在粮食担子后面一道走了。周德春把高学田扶起来,正想进屋,刘罗锅子和王先生上前拦住,说:“我们的账,今天不还不行。”王红眼忙回身上前说道:“高学田,这事我也来一起替你办了吧。”不等高学田答话,他就对刘罗锅子二人挤挤眼睛说:“下午我们再算账,欠多少都由我负责。你们请先回去歇歇。”高学田无可奈何,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没有吱声。王红眼又对院子里的人说:“大家都回去吧。”又对高学田说:“事情怎么结果,下午我再告诉你。”王红眼见刘罗锅子二人走后,这才迈着方步走了。
王红眼走后,周德春和玉宝妈才慢慢把高学田扶进屋去躺着。两人解开高学田的衣服看时,高学田浑身给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上腿上还打破了几块皮,狗咬的伤口直流血。玉宝妈不觉又伤心痛哭起来。周德春帮助拿破棉花给高学田把伤口包住,劝道:“你们别难过了,粮食,我家里还了账,还能剩下一点,今晚上我给你们先拿一斗来,你们先吃着。到过大年时,再想办法,保长要我今天去算账,我去把事情办了,再来看你们。”
高家院子里闹得哭哭啼啼,天翻地覆,隔壁王红眼的姑娘王凤子却趴在墙头上看热闹。她看见高学田挨打,看见玉宝和保长打仗,乐得她笑了一场又一场。
后来看见二斗粮往她家担来了,她更乐了。趴在墙头上就朝保长直招手,娇声娇气地直叫:“保长,快来!保长,我叫你快来呀!”保长一则正当火头上;二则当众人面前,不得不假装正经;因此,没有搭理她。只催于老五快走,想去向王红眼的小老婆和王凤子献好。
玉宝给保长拿扁担追了一下,不敢回家,绕道绕到自家对过小街上的墙角落里听保长走没走。玉宝正冻得直打哆嗦。忽然听到王凤子又笑又叫保长,玉宝可气坏了。一肚子气没有地方出,就想把王凤子这个臭婊子收拾一顿。玉宝咬咬牙,心想:“这个爬墙鬼!她到处爬墙、偷听人家的话;于志成他表哥来串门,说他们那边有胡子,她就报告保长,说于志成他表哥是胡子,挑唆保长把他表哥抓起来,狠打一顿。今天她又爬墙头,不收拾她一顿,真出不了这口气。”玉宝就去兜里摸弹弓。又想:“保长这老家伙没走,不能到自己院里去打她,不如绕到她家墙后去,打了她,大家都不知道是谁打的。”于是玉宝扭回头就奔王红眼家西墙外跑去,雪太深,不好拔腿,跑了好长时间,玉宝才到王家西墙根。只听王红眼的老婆嘻嘻哈哈的正夸保长手腕高,两人边说边笑进屋去了。玉宝忙爬上西墙头一看,见王凤子还在东墙头上说笑呢。玉宝怕她下墙走了,咬着牙,忙拿出弹弓和小石头蛋来,闭上左眼,拉紧皮条,赶快瞄准。玉宝正要放,忽听王红眼的老婆在屋里喊:“凤子,快回来,保长要给你买过年的东西!”王凤子见热闹事已经完毕,正想下墙,一听这话,忙回头看脚下的凳子,一条腿就往下伸,正好面朝着玉宝,玉宝瞄得正准,使劲一放手,“啪”的一声,不偏不斜,石头蛋正好打在王凤子的额头上。王凤子突然受这一下猛烈打击,一抬手想去护额头,脚又没有踏着凳子,疼得她“妈”的叫了一声,一头就从墙上倒栽下来,钻进墙根的雪堆里,象鬼一样地叫唤起来。玉宝见已打中,赶快跳下墙去,身子紧贴着墙,想听听墙里边还有什么动静。只听凤子她妈在屋里怪声怪气地叫道:“怎么啦?怎么啦?”接着又听她到屋外大叫大喊:“唷!十七八的大姑娘了,下墙为什么不踏好凳子?快起来!”又听那女人惊叫起来:“呀!我的妈呀!这是怎么啦?快!保长,快来呀!凤子头卡出血啦!咳!快过年啦,看,卡成这样……”又听凤子哭叫着说:“不是卡的,是有人拿石头打的我!”立即又听保长走出屋来叫道:“谁打的?谁打的?反了他啦!王红眼,你出去看看,谁在外面?快让开,让我来扶她到屋里去躺躺。”玉宝听王红眼要出来查看,对自己说:“快跑吧!出来看见就坏了。”他不敢照来路跑,回头就顺着墙根往北跑,跑到没有雪的后街上,又绕了几个弯,估计人家再也查不出脚印了,这才一溜烟地跑到自己家的东墙外,看看院里已经没有外人,这才跑回家去。玉宝听见妈妈在屋里哭泣,想起打凤子的事也不能让妈妈知道,就忙把弹弓藏在石孔子里。心想:“人家要来问我,我就说早坏了;人家要看,我就把那个坏的给你们看;人家就不会疑心是我打的了。”玉宝把跳墙时身上滚的雪都拍打干净,这才回到屋子里去。
锅里饭也凉了,玉容生火把饭热了一下,等到玉宝回来,才动手吃饭。高学田夫妇哪里吃得下去,高学田勉强咽了几口,便觉得心里不好受,赶快放下筷子躺着;玉宝妈边吃饭边掉泪,泪水掉在饭碗里,就这么吞了几口,又闷头蹲在灶前伤心去了;玉宝打了王凤子,听见王红眼的老婆还在街上骂不绝口,心里又得意又有点害怕,见妈伤心,他坐在妈妈怀里,直叫妈妈别哭。玉宝说:“妈妈,你别哭了,我长大了,我拿棒子把保长打死!”玉宝妈说:“孩子,你长大了,你可要给爹妈争一口气!要出这口气!爹妈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你可千万要记住!我们不象人过的日子!”玉宝说:“我记得。保长拿扁担打我,我也不怕。”“但愿你长大了,再不受财主们的欺负,就好了。”“不会的。他敢欺负我,有志成哥、周永学他们帮我。”母子二人谈了一会,于志成和周永学又来找玉宝出去玩,玉宝看妈妈已经不那么伤心了,才和于志成他们一道去了。
玉宝和小朋友们到山上去捡了一些柴火;又在野地里打了一阵雪球玩儿;玉宝把打王凤子的事告诉了周永学和于志成,两人都很高兴。太阳偏西的时候,玉宝才回家去。路上,玉宝听人说:“不知谁打了王凤子,头上起了一个大包。王红眼还在满街查问呢。”玉宝听说,心里有点害怕,他偷偷地去瞅了瞅石头孔子里的弹弓,看它还在不在,见弹弓还平平安安地藏在那儿,他才放心了。殊不知玉宝一进院子,就听见爹妈二人在吵嘴。看样子已经吵了好久了。妈妈边吵还边在哭泣,听妈妈说:“他就是想谋占你那点好地,你就偏偏把那六亩好地押给他,我们还能有活路吗?”又听爹说:“你说了几十百遍了,还是这句话。你要再说,你就给我滚出去!”又听周德春叔叔劝他爹妈说:“算了吧。你们就别生气了。人要紧,人要紧……”玉宝妈不听,还拍打着炕席哭叫着说:“天哪!那六亩好地押给王红眼了,明年一家五六口人可怎么活呀!”又听爹在炕上气乎乎地骂他妈说:“你们老娘们懂得什么?欠王红眼一屁股的债,他能让你过了年吗?不把地押给他,今天人家就得把我逼死,打死!难道你没长眼睛?人家债主上门,逼得我气都喘不过来!今年押给他,明年挣了钱再抽回来就是了。……”
玉宝妈骂道:“抽回来?我看你没有那个本事!人家天天想那六亩地,这回有地照拿到手了,你还想抽回来?真是作梦!”又听周德春叔叔劝他爹妈说:“算了吧!事情已经这样了,生气、难过又有什么用?这年头慢慢熬吧。只要高大哥身体好起来,总有翻身之日!穷人不能穷一辈子,他们富人也不能长富!再说,等孩子长大了,也就好啦。叫我看,小日本这个天下长不了,等鬼子一倒,阎王保长、王红眼这批汉奸,恐怕是逃不了的。再熬它几年看看,我不信咱们就没有个出头之日!”又听他爹说:“老周兄弟,谁不盼那一天?可是眼下鬼子汉奸这么凶,谁知道哪一天能出头!我兄弟被鬼子抓去七八个月没有下落;地也没有了;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我又坐了个气痛病;我看,等不到那一天我就完蛋了。刚拿的二斗粮,保长怎么知道的?翻出来一颗也不留。王红眼呢,趁火打劫,把六亩地也押去了,你看这伙强盗有多凶、多狠!”玉宝听他爹又难过起来,听他妈和姐姐也在伤心,他也哭啦。停了一会,他听见周德春叔叔说:“高大哥,‘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天爷不会饿死瞎家鸟’的。高大嫂,你也别伤心了。这一斗粮,你们先吃着吧。我家还有几斗粮。刚才保长收慰劳鬼子兵的钱,给他送去二斗;我还有点账,等还了账,大概还能剩下一点,那时我再给你们送一点来。将就着过了年再说吧。唉,过了年,我是再也不想在这个穷地方住了。”玉宝又听他爹问道:“你要上哪去呀?”“咳!象我们这个没房没地的人家,到哪去还不是一样?从前我在大连给人家赶过大车,住了好几年。我想,还是到大连混去。”玉宝正听屋里说话,只见周永学跑来了。周永学见玉宝蹲在院子里,脸上挂着泪水,忙问:“玉宝,谁打了你?”玉宝忙擦掉眼泪说:“爹跟妈吵嘴了。咱们的好地叫王红眼押去了。……”周永学说:“玉宝,你别怕,咱们想法再把王凤子揍一顿就是了。……我爹呢?王红眼又来向我们要账来了。”玉宝和周永学进屋,周永学把王红眼要账的事告诉了周德春,周德春忙站起来说:“大哥,我回去看看。你们不要吵啊,我回头再来看你们。”说完拉着周永学走了。玉宝看见炕头上放着一袋粮食,知是周德春叔叔送来的。玉容拿碗舀了一些出来,明后天好吃。剩下的,玉宝帮助妈妈和姐姐一道抬到屋后一棵小树下,小心地用土埋起来,土上盖了一层雪,免得被财主们看见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