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第九章 什么都不顺利(1 / 1)
9-1
乖乖上班,下班就回家吃饭,卿卿过了两天循规蹈矩的日子,爷爷奶奶看着满意,脸上都是笑,爸爸妈妈来电话的时候也交待过去了。穆洵虽然不再说什么,不过借着SOHO的便利,更多留意她,唯一的小漏洞就是她饭后的散步,只要不出半个小时,他想不起过问。
卿卿偷偷问过爷爷奶奶为什么小哥这么紧张自己,奶奶戴着老花镜挑红果里的小果核,给卿卿讲过去的事。
“你三岁那会儿,咱们还住在城里有桂花树的那个院子里,巷口的大门洞还记得吗?那时候啊,你就跟你爷爷坐的小板凳差不多高,老跟着几个哥哥往外面跑。有一次,你大哥他们几个出去玩,都是上学的孩子了,说是不带你和小六子。我和张妈忙着晒桂花给你们做点心,一没留心,你小哥不知怎的就自己带你出去玩了。那时候他还没有家里的写字台高呢,有时候上门口的上马石还是你大哥抱着。你说胆子多大吧?结果就把你给丢了,自己哭着回来的,嘴里喊着七七没了。”奶奶讲到这儿笑得满脸皱纹,眼睛眯成一条小小的缝,带着红果皮的手捻着卿卿的长辫子,“他啊,哭着跑回来找大人,说把你丢了,当时可把你爸你妈急坏了,你三伯抓起你小哥就打,爷爷也着急了,一家子出去找你,怕真把你丢了,老穆家就你一个丫头。”
“我去哪了啊?”卿卿傻乎乎的问,听得眼睛都睁圆了。
“胡同门口的大门洞里有家卖吵豆子的老作坊,当时不知道是小六子要吃豆子还是你要吃,总之你们俩就进去了,又没钱,就捡人家掉地上的。院子里买的人多,都是大人,挤啊挤啊就把你俩挤散了,你小哥也不大,刚六七岁,装了一口袋脏豆子回来,屁股都让你三伯打肿了。”
“奶奶,我去哪了?”摇着奶奶的胳膊,卿卿赖在沙发上听过去的事,顺便帮着奶奶摘红果屁股上的小叶梗。
“你在那家炒豆子作坊呢,进人家后院,把天井里晒着的豆子都装你兜里了,让人家老板娘抱着出来,一看见家里人都不在了,你哭得脸跟那花猫似的,你二伯母找着给抱回家的,你妈搂着你,娘俩这个哭。你三伯一生气,又打了你小哥一顿,关在东房里不让吃饭,说是以后到哪都不能把妹妹丢了。自打那以后,小六子要么不带你,要带就一直跟着,你去哪儿他去哪儿,你和小女孩玩他也看着,就怕又把你丢了,你三伯你爸打他……”
奶奶的故事刚讲到这儿,穆洵就下楼了,卿卿不知为什么心里又甜又酸。
兄妹俩有说有笑又好得跟过去一个样。卿卿拨乱穆洵的头发,颇有些伤感的问:“小哥,你以后结婚了,就不能跟我这么好了吧!”
“嗯,所以现在赶紧好够了。”过去二十四年,他已经习惯了她老跟在屁股后头,老赖着,挑食了把不喜欢的往他碗里丢。可她毕竟是大姑娘了,一天大似一天,不能一辈子都亲近。穆洵的伤感去的很快,拉着卿卿一起打小时候常玩的坦克和小蜜蜂。魂斗罗她一玩就死,还老跟他没完没了的借命,弄得不出第二关,俩人都在关底阵亡了。
“这次也太次了,连第二关都没过!”穆洵推着卿卿回房睡觉还在埋怨。
“小哥你真笨,也不会掩护我。”
“是是是,我错了,我借你八条命了。”
“你等我练练,练好了再跟你打,魂斗罗不行,我能玩超级玛丽,肯定能通关,再不行咱俩玩连连看,我们学校助教玩连连没人能玩过我!”卿卿散着辫子,关门前还不服气。
“行了,睡觉去,少玩那些小游戏,毁眼睛。”穆洵站在走廊里监督她关门睡觉,没过五分钟卿卿又钻出个脑袋,好像想起什么开心事,跑过去拉他胳膊,“小哥,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
“去去去,睡觉去!我用不着你操心!”
终于把她送回房,穆洵在走廊里待了会儿下楼找东西吃。爷爷奶奶已经睡了,客厅里亮着一盏灯,全家的合影挂满了一面墙,有一张就是他们兄妹七个人的。大哥到四哥站在后排,五哥和穆洵坐在前排,卿卿老七,梳着两个小辫子,本来应该坐正中间的,却坐在他腿上让他抱着。
在照片前停了一会儿,穆洵跑进厨房觅食。打开冰箱没看见剩饭,倒是看见张妈新买的一盒鸡蛋,心里突然说不上来的又开心又难过。随手拿了瓶冰镇饮料上楼,路过她房间还停下听了一会儿。
穆洵继续魔兽,边玩边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过度老母鸡精神。小时候伯母就说过,他这个哥哥跟老母鸡似的,看着卿卿从鸡蛋变成绒毛小鸡雏,再变成人见人爱的小母鸡,说不定哪天就让哪只大公鸡瞅上了,到时候看他急不急。
妹妹毕竟是妹妹,不是老婆,不能过一辈子。脚翘到电脑桌上,枕着胳膊盯着屏幕上工会成员殊死搏斗,穆洵大口大口喝着卿卿买的减肥汽水,脑子里担心着大公鸡真来找卿卿,把她拿下一起下鸡蛋的情景发生。工会成员杀的差不多他也投入到战斗里,还自言自语道:别的处置不了,至少这次先把那个叫萧恩的办了!
…………………………
9-2
回房卿卿根本也没睡觉,捂在被子里跟费聿铭发短信,怕家里人发现,就连台灯都关了。
费聿铭又去过一次她家,还是等在香槟小镇门口,开的别克君威,卿卿总算认识了他的车,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是能一眼从一排车里认出来,直奔目标。
他是以汽车为工作重心的专业人士,现在她是他女朋友,可说起汽车连最起码的词语都听不懂,只能分大小颜色,费聿铭面子上不好看。不过能见面的机会实在少,他也没时间教育卿卿别克和悍马到底有哪些区别,她问起悍马去哪了,他连回答都懒得答。
恋爱初期总是荷尔蒙分泌最旺盛,最思念对方,偏巧这样的时候杀出个哥哥,全天候跟着,费聿铭也很无奈。唯一开心点的事就是翁卓清的受挫,不管穆洵是怎么谈的,早点不送了不说,翁卓清在家里也放出了中文不学也罢的话。
卿卿读着费聿铭刚刚回复的短信,红着脸偷偷笑了。他已能读简单的中文短信,回复里,偶尔夹杂一两个中文字,能输入中文的手机,还是为了配合她特意新换的,并且,还开始发他曾经很不齿的短信。
情人间说的都是傻话,自然没有太多营养成分,只有卿卿乐此不疲的发阿看阿,还存在一个文件夹里时不时温习。
她总问类似:你想我吗?的问题。
他的回答一般是:想亲你。
唯一的一次见面时间仓促,总共十分钟,不知谁起头谈起中国人外国人感情的差异。她说了很多他不爱听的话,比如他没有含蓄的概念,他不够温柔之类的。费聿铭也是反唇相讥,说她太保守没有情趣,所以最终也没有谈拢得出什么结论,只是由卿卿归结为文化差异写进了日记里。
后来,他们的短信就不只是关于切身的讨论,也谈到了以后家里的问题。
卿卿问:“你会写我名字了吗?”
“练习中!”
卿卿又问:“那你记住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六个哥哥都叫什么了吗?”
“没有!我记那些干吗!他们又不是我家里人!”
卿卿最后问:“外国人都是你这样吗?”
“正常男人都是我这样!”
睡前,他们约好了周末在书展见面。
不能正常约会,不能频繁电话,短信即使没营养也显得弥足珍贵,卿卿把最最紧要的一些短信都抄在日记后面,生怕日后忘记这段偷偷开始的恋情是多么不易。
周末书展就在隔天,卿卿特别起了个大早。膝盖上磕的地方完全好了,自行车穆洵也帮她修理过,为了能早点见到费聿铭,早饭也没吃,还不到八点就背着东西出门。
到学校时,保安刚刚开了大门。学校从大厅到体育馆都布置着空展位,幼儿园分在了大厅一进门,视野良好,唯一的缺点是有点冷。
十点开始的活动,书商和工作人员不多没有到,费聿铭倒是早来了。特意去机场买卿卿点名要的汉堡王。他带着打包的早餐从车里出来,卿卿也刚把自己的小飞鸽停好。
他们不敢太招摇,两个人选到顶楼高中部的图书馆当约会地点,就像平日谈恋爱的高中学生一样,她窝在他身边吃早饭,讲些没有意义的话,让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身上,一切简单又让人容易满足。
费聿铭早过了这样谈情说爱的年纪,所以吃得很少,更多是听卿卿讲及天来被管教的种种遭遇。偶尔听到某个细节,心里会紧一下,怕她太敏感被这段感情伤到,也不便都说不来,或者拥抱一下,或者只是亲亲她的额头。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七七是透明而孩子气的,话比以前多,会在他面前指指点点,也会把不开心的事情都抛出来。所以谈到家里,她不再是一副无忧无虑,嘴角还带着番茄酱就沉默下去。
“费聿铭,我怎么跟小哥和家里人说?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无所谓,我不在乎。”他耸耸肩,“想说就说,不想说就过一阵再看看,只要你高兴就行。”
“我爷爷奶奶可能不同意,我爸妈也够呛,他们都保守,我小哥根本没戏,他对你的车都特别不喜欢,更别说你了!”
他挑挑眉毛,严肃起来。
“什么是没戏?”
“就是完全完全绝对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他饶有兴致的听她又讲起发现悍马的事。
“一次见面你对我那么凶干吗?小虎得水痘不是我传染的,我也得上了,可能还是小虎传染的呢!到现在还有疤没下去,你那时候态度太差了,真的,中国家长特别看重态度!”
“是吗?给我看看!”
话题一下子被他牵着从家里对恋爱的态度转到她身上留的水痘疤,早饭也不吃了,他带着她躲到很靠里的书架后面,四壁都是些政治期刊和没人借阅的旧书,书架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给我看看。”
费聿铭很直接,他一直试着找机会营造两个人的空间,家里不行,外面不行,公寓也不行,所以有一个小机会,就会试探卿卿。
楼道里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像是女人的高跟鞋,两个人一下子都不敢动,卿卿很想埋怨却不敢出声,在他和书架铸成的两道保护下没有脱身。
声音经过门口向着另一个方向走远了。虚惊一场之后,他们都忍不住想笑,又瞪着彼此。
“被人看见怎么办?”她在他肩上捶了一下,他满不在乎,继续被打断的事情。
“国外都这样!”
立在隔板上的书掉下来一本,他看清了每一粒细小的红斑,甚至仔细吻过了。他并不是一次要求很多,但是循序渐进的引导,像个很有耐心的老师。
“费聿……”
“嘘……”
从相识以来,卿卿看多了他专注而热情的一面,虽然总有被融化于其中的恐惧,但还是难以清醒的置身事外。后来打断他们的是穆洵的电话,一听到日文歌费聿铭就把她放回地上,学着小虎的样子抓了下她的裙摆,很快松开手。
“去吧。”
他是个有私心的人,但从不忍心剥夺卿卿心里留给家人的位置。
……………………
9-3
展会人很多,事务杂乱,卿卿尽职尽责在岗位接待家长,穆洵查过岗一直到中午才走。轮到下午交班休息,早过了午餐时间,卿卿得了空闲,提着订好的东西准备上楼。
楼梯上正碰到下楼的糯米,嘴上还冒着油光,见她怀里抱着外卖比萨和咖啡,赶紧跑过来说话。
“卿卿,去哪?”
“吃饭……”
“一个人吃整个比萨?”
“对……对啊!”
“吃多了可爱发胖!”
“知道了,我不减肥。”
糯米信以为真,跳下台阶凑到卿卿耳边嘀咕了几句。再上楼,卿卿心里动了个念头,有关萧恩的,不过她没有想太多,很快就惦记起费聿铭。
周末楼里没人,她不用刻意低调,跑到顶楼图书馆的大门口,放轻脚步从玻璃窗往里看。
沙发旁摆着早餐的外卖袋,两三本书,透过书架打在费聿铭身上的阳光,把他黑色条纹衬衫上细微的波浪型暗纹都照得很清楚。空气里有飞舞的灰尘,有的就绕到他挽着的袖口上,那节露出来的手臂一直是卿卿心里无可替代的。她踮高脚尖,才看清他膝上放着黑色笔记本,敲击键盘的手指有力,依然是左手在触摸区操纵鼠标,旁边是用过的马克杯。
看了好一会儿她才进去,踮着脚尖声音细小,很碎的步子,比萨盒抱在怀里。接近沙发想吓他,才举高外卖纸,就被他的声音制止住。
“别把咖啡洒了!”
下一刻手臂抬起来接东西,没有抬头继续工作。
把咖啡交过去,卿卿挫败的往沙发角一坐。费聿铭的冷静和热情完全是两张脸,工作时不拘言笑,谈情时激情热烈,他是绝对能做到人格分裂的那种男人。知道她在不断打量,他展开手臂很自然把她搂到身边,拉着她一起看屏幕上的汽车资料。
“这是什么?”
“上午忙吗?”
几乎同时问出问题,最后是卿卿嘟囔了句“忙傻了”,继续看电脑里的东西。
由于语言的障碍,他们很难了解彼此工作,尤其是他的工作又是卿卿比较不感兴趣的领域,所以两个人这方面的谈资非常有限。他工作时只说德语和法语,偶尔赶上他和同事打电话,卿卿都是在一旁听天书。
这方面的困难,她很早就估计到了,可真是每天都遇到又不适应,尤其很多私密的深层的话,要有共同的语言感知能力才能理解。虽然两个人的英文都很好,但都不是母语,所以总有隔靴搔痒的感觉,想表达,又说不出来或者是翻译不过去。
就比如她总强调的“男人要让着女人”,费聿铭就一直不明白这个“让”,字典里也没有很贴切的翻译,所以他把“让”理解成宽容,忍耐或者抱有绅士风度,但并不认为这是男人“理所应当”做的,他甚至说过,两个人都要彼此“让”,一段感情才能走得久远的话。
因此,即使再枯燥,每次但凡他提起兴致,卿卿也会耐下心听他讲汽车。哪怕真是一头雾水,表现得很白痴,也给他了一个充分展现才华的机会。
她依然坚持当她的汽车白痴,听他讲专业术语入坠雾里,可因为她在这方面的理解和支持,费聿铭也表现出对中文学习的更大热情。
“上午卖得好吗?”
“一般,书太贵了,十几页就要一百多块。”
卿卿拿了一块比萨送过去,他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大口,摸摸她耷拉着的眉角。
难得有平静的相处,卿卿吃着匹萨,大把时间浪费在欣赏费聿铭上。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又坐到地毯上靠着他的腿,偶尔指着屏幕问一两个很低级的问题,用左手试试当鼠标。
“你为什么用左手?”趴在沙发上,卿卿摸着他下巴上的凹陷。美男子的标志之一,放在费聿铭脸上显得并不合适。他绝不柔美,最多冷峻,但绝对不是萧恩那样的英俊。
“天生的。别摸!”他及时抓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为什么!早上你还看我的疤!”
“我能!你不行!”
卿卿趴回去啃比萨,拿了本书看。费聿铭上网喝咖啡,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工作告一段落,他挨着她坐到地毯上,拿过她膝上的书。
“干吗!”
“没什么,你继续看吧。”
她又继续读却很难再专心。余光里感觉他投来的目光,越来越近,不知是谁主动的,带着芝士意大利香肠味的嘴唇贴过来,书丢在一边,呼吸间,有食物的香和咖啡的苦味。
舒缓而慵懒,被阳光包围着,周身舒畅,他们是一对很普通的恋人。每当这样的时刻,卿卿就忘了他不是中国人,自己还背着家里这些烦恼,只沉浸在恋爱的幸福里。
正当两人浑然忘我,啪的一响,图书馆的门猛地被撞开,打到墙上又弹了回去。
一个身影窜了进来,高声喊着:“哈哈!gotcha!”
有一瞬间的空白。
最先吓到的不是他们两个,是一脸兴奋冲进来的糯米。
清醒很太尴尬,有几秒两个女孩就睁圆了眼睛瞪着彼此,谁也忘了说话。
费聿铭最冷静,他扶着卿卿起来,手一直放在她背上,以情侣的姿态主动向糯米打了声招呼。
“你好,裘老师。”
“费先生……”糯米根本不敢正视,原地转了一圈灰溜溜的往外面跑。
“卿卿……轮到你值班……”
图书馆的门又是砰的一声,糯米撞在门上跑了出去,卿卿也追,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费聿铭:“怎么办?”
他反而不太在意:“没事,又不是什么坏事,说清楚就好了。”
“怎么会没事!”
“当然,这很正常,我们是成年人,校规上也没规定老师不能和学生家长在图书馆接吻。”
他振振有辞,倒也有些道理。
“我怎么跟她说?”
“实话实说,没什么不能说的,先好好工作,大家等你呢。去吧,一会儿我下去找你。”他回到沙发上准备继续工作,反倒是卿卿跑出去了又跑回来,嘱咐他:“你晚点再下来……不,你根本别下来了!”
他因为她纠缠的情结一直含着笑,挥挥手告诉她“没事”。
费聿铭工作了一阵,下楼前收拾了笔记本和吃的东西,准备出去扔垃圾的时候在图书馆门口撞到个年轻人。那人让了下身子让他过去,等费聿铭再回来,已经不在了。
怕卿卿不自在,费聿铭特意走了另一侧楼梯,绕了整整一圈才到幼儿园的书展区,停在她的摊位前。
“你好,我给孩子买书。”他主动问好,表现得很随意,可卿卿还是紧张,跟他说话声音都和平时不一样。
他先拿起本小女孩看的童话,根据她的表情又换了本怪兽封面的童书,她才点头表示满意。就像修汽车一样,他做事很精细,一本本翻看内容询问价格,把中意的都留出来,糯米从后面取书回来他还在,拿起一套绘制精良的原版图画书放到卿卿面前。
“这个多少钱?”
她报了个数字,他听过能接受,就说:“这套我都要了。”
他给糯米付钱时,卿卿忍不住拦了一下:“这套……是给两岁以下孩子看的,小虎的话……有点太容易了。”
本来是出于好心,结果他笑得狡黠,耸耸肩,当着糯米的面就说:“没关系,给我自己的孩子看。”
这下把卿卿堵的接不上来话,糯米帮着包书也一直在笑。他没有孩子,刚才两人那样又被撞到,话里暗示的意思三个人都心照不宣了。
糯米没再八卦,不过等费聿铭走远了跑到卿卿身边咬耳朵,说得她挺不好意思,想板起面孔,又拿不出架子来。两个人正说笑,摊位前有人拍了一下,最靠边的书震得掉了一本,卿卿一转头,和糯米同时怔住。
站在她们面前的是青着一个眼眶的萧恩。
……………………
9-4
费聿铭转了一圈把书放到车里再回来书展已经快结束了。大厅和走廊上的家长正在退场,各个摊位协助的老师开始整理东西,绕回幼儿园展销区,摊位旁的书商和糯米正在给书分类装箱。
他以为卿卿还在柜台上忙收尾的事情,本想在车里等,又觉得不如亲自过来接她好。可过去问糯米她去哪了,糯米含含糊糊的说好像上楼了。
费聿铭上楼找了一圈,图书馆和离开时差不多的样子,她的外套书包还在,饮水区放着他们用过的两个马克杯。再下楼,她依然不在展区,再问糯米,又说出去了。他只好绕去中班教室找。
因为书展,幼儿园区的走廊是封闭状态,挡着几个明黄色的隔离墩。费聿铭跨过去沿着班级的顺序经过小小班和小班教室,停在中班前面,门都是锁着的。
中班再过去是U型的回廊,有一扇锁着的玻璃门通向操场,平时的游戏时间孩子就走这扇门去户外活动。再转过去已经是大班教室和室内活动区,走廊和操场上空无一人。
拿出手机拨过去,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接听,他才想起来她的手机放在书包里没有带在身上。刚准备反身折回去,无意间透过玻璃门瞥到操场的一角。
那里并排列着两座大型充气滑梯,都是城堡的造型,结构复杂,中间由悬索桥连接。桥身很高,能看到后面一块空出的绿地,隔着短小的木质篱笆有几株过冬枯萎的干花枝,有个年轻人就站在花枝中间,背对着大楼的方向。阳光下耀眼的金发,体恤的后背上印着一张照片。一瞬间就记起那男人是进图书馆的男人,眼角有淤伤,体恤身前也有和背后同样的照片。他身前还站着另一个人,完全被挡住了,似乎起了争执,两个人纠缠到一起。拉扯的动作间,费聿铭看到一段鲜艳的裙摆,那颜色他只在卿卿身上见过。
他开始沿着U型走廊往回走,跨过隔离墩寻找直通操场的大门,几个出口都锁上了,只能绕到楼外。
从外面走耽误了一些时间,经过花园撞上刚才的年轻人。手里的黑色羽绒服拖在地上,脸侧有一块青黑,神色狼狈,眼神混乱,嘴角破了,正在拿袖子擦。错身而过,只有一瞬目光的交流,本该继续向前,费聿铭却身不由己的停下。回头时那男人也正站定,把拖在地上的衣服提了起来搭回身上。他很少这么冲动,过去一把扯住男人的后领,几乎拽了一个跟头。拳头举起来就想挥下去,心念又一转,猛地甩开,对方措手不及被掀翻在地。
费聿铭一直跑到充气城堡前才停下,开始不敢确定,透过夹缝看清那条吉普赛风格的裙子,就知道肯定是卿卿。
她脖子上原本的一串项链不见了。吃早饭时他拿起在手里把玩,问她沉不沉,她摇摇头,项链随着身子摆动晃得叮当响,笑着在他面前转圈问他像什么。那时候她特别开心,手舞足蹈,裙摆飞转,咧着嘴,笑的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两个酒窝特别可爱。转晕了就倒回沙发上,问他像不像巴黎圣母院中的埃斯米拉达。
他知道雨果,看过钟楼怪人,却说不清她像不像埃斯米拉达。在他眼里,她就是她,他喜欢她,不管什么样子他都喜欢。但是,这一刻,在他面前跳舞发出清脆笑声的那个卿卿不见了。
她正站在滑梯前发愣,一边的辫子散了,衣领是斜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划痕,地上是弄坏的项链挂件,一地的珠子石子,她捂着脸不停的抹嘴,在手背上画出一道血痕。身子靠向滑梯,竟然没看见他。
“卿卿!”
他叫了一声,察觉到她身子不受控的颤抖了一下,慢慢转过脸,惊恐过后是不真实的松脱。他过去正好接住她的身子,用了很大力,搂得她浑身一震,终于从恍惚中醒了一些。
近看下他更怒不可遏,她的嘴唇破了,伤口的地方凝着血,被擦过的嘴角已经泛红肿起来,她还要抬手盖住。
“那是谁!”
压抑着怒气,他恨不得马上回楼里把那男人翻出来狠抽一顿。可再气,首先做的还是保护她。
“卿卿!怎么回事!”
她很久都没有声音,直到他托高她的脸想替她抹掉嘴唇上的血,刚碰到,她眼里的表情急剧变化,捂住脸埋到他肩上放声大哭。
……………………
9-5
“没事没事……”
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口气太凶又把她吓到,费聿铭试着缓和语气,卿卿反而越哄哭得越厉害。拦着不许她用手捂嘴,她不听一定要盖着。
“卿卿……看着我……卿卿……让我看看……”
不管她哭成什么样,他坚持托高下巴,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再□□受伤的嘴唇。幽黑的瞳仁被泪水沁得发亮,有慌乱,有委屈,还有很多想跟他说却来不及解释的话。他一碰她就往后缩,泪珠又往下滚,泣不成声还在咬嘴唇。红肿看起来特别严重,嘴角也裂开了,眼泪浸过破皮的地方,又沾到他手指上。
手边没有干净的纸巾,托在头后不许她躲,费聿铭低头直接含住她破皮的嘴角。最先尝到了淡淡的血味,然后才是她不受控的颤抖。小心翼翼舐舔着唇瓣中间肿起的地方,把脏东西吸干净,感觉她牙齿都在打颤,抓在他碗上的手心里都是汗。
疼痛过后是疼惜,再之后才是气愤。她不再挣脱,慢慢接受他的吻,大滴眼泪沾到两人脸上,伴着呜咽,直哭到乏力了,才抽噎的开口讲话。只讲了几个字又哽咽的埋回他肩上。
“先不说了……以后再说……别哭了。”
他脱下外衣裹在她肩上,慢慢拍抚着她的后背,捋着乱了的长辫子,抵在额角吻她头顶凌乱的发丝,等着她的情绪一点点平复。
她个子小,踮着脚往上够他,脸蛋上冰凉凉的一片红,鼻息混乱,泪水沾湿了他的衬衫。他合上手臂,让她完全笼在外衣里,把温暖一点点传递过去,嘴里小声念着“没事,没事”。
卿卿完全止住哭已经是一会儿之后,她抬起脸从外套里探出头,眼皮上都挂着泪。
“哭够了没?”
拉起她的手放在衣服口袋里,费聿铭低下头问。
“恩。”
卿卿眉眼清明起来,还带着泪痕却不娇弱,靠在他肩头待了一会儿,抹了抹脸。
他拉起她的手一起往回走。
绕来绕去曲折的路线,停在楼前,他特意又嘱咐了一次:“进去不许哭,你是老师听见没!”
“嗯!”
她点点头,把脸藏回衣领里,眨眨哭肿的眼睛,又让他有了大人的冲动。
费聿铭刚上台阶,卿卿从后面抓着他的胳膊。
“怎么了?”
“你不许打架!”
“放心,我不打架。”费聿铭把两边的衣摆替她拉好,“一会儿你直接上楼拿东西,我开车在前门等你。”
“真不打架?”她还是半信半疑,在他眼睛里搜索着。
“不打,我都不知道该打谁呢,你没告诉我他叫什么!”揉揉她的头发,在眼角的地方亲了一下,还是咸的,他苦笑了下,紧绷的面孔柔和下来,“进去吧,别怕。”
前厅只有零星一两个人,幼儿园的展区已经空了,糯米也不在。费聿铭把卿卿送到楼口才出去取车。
卿卿上了楼,在图书馆换下他的外衣,重新编了辫子,穿上自己的大衣背好书包,又用围巾把半张脸遮起来。下楼他正等在大厅,手里有一杯热水。端着杯子回到车里,漱口贴上创可贴,他动作简单利落,小心不弄疼她,一切安顿好,又帮她把椅背调低。
“回家以后……怎么说?”她没主意,躺在座椅上盖着他的外套又开始胡思乱想。
“没事,先说是弄书不小心摔到磕破了。养一晚上就能好了,明天休息,周一应该就不明显,别老舔,让伤口赶紧结痂听见吗?”
“嗯。”
她侧过身,安静的看他开车,没再深想以后的事。
送她到家门口,下了车费聿铭还一直关照一会儿要怎么讲。他开车在路上有点不放心,碰到交通灯在路口又打电话过去,卿卿正在房里看书,声音已经平静了很多,依然带着些微的委屈。
交通灯变了,他记着那个名字继续开车,听她在另一头安静的呼吸。
“慢慢看吧。我挂了,好好说,不要怕。”
“嗯。”
她按了手机上红色的按钮,把手机放回床上。欲盖弥彰的找了丝巾围在脖子上,明知道没效果,还是试图遮掩脸上的痕迹。
书展后清场完毕,提着钥匙的保安在楼里巡视,走到幼儿园的走廊尽头,见着个男人手里提着头盔,靠在正对着操场的玻璃门边,面色凝重。
过去问他干吗的,找谁,那人相当无礼,话也不说,推开保安,转身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