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 > 樱桃错 > 樱桃错 第一部分(5)

樱桃错 第一部分(5)(1 / 1)

目 录
好书推荐: 结爱·异客逢欢 冒牌贤妻 诛爱 爱上富少 这男的,我买了! Boss相亲笔记 团宠公主三岁半 妾娘 小妾退散 劫妻

雪国(一)

引子:从束河说起

不知不觉中,我和加贝在束河停留已经一年了。

如果你喜欢张艺谋,看过他的《千里走单骑》,那么对于这个地名,一定不会陌生。

束河是丽江边上的一个古镇,也是茶马古道上的重要驿站。如今这里已经听不到古老沧桑的马铃声,也看不见身材精瘦、面容坚忍的马帮人。但这里依然有最纯粹的蓝天、明亮的高原阳光、清澈的雪山流水、斑斓光洁的五彩石巷。还有沉默神秘的纳西老人,穿着“披星戴月”的传统民族装,佝偻着腰,慢慢走进百年老屋、千年老巷。

曾经,我们也是行走在路上的人,但束河,却让我们停下了。

挺过最冰冷的寒冬,渐渐地,我们的生意好了一些。我们的生意,是一个小酒吧,酒吧的名字来源于古老的歌词:

“有人说,高原的湖水

是躺在地球表面的一滴眼泪;

那么说,我枕畔的眼泪

便是挂在你心头的一面湖水。”

我们见过那滴眼泪,我们的心中,也有一面湖水,所以我们给酒吧取名“心湖”。

“心湖”濒临一道终年流淌、清澈见底的溪水。水来自不远处的玉龙雪山,因为是雪山融水,所以冰凉透彻。夏天,我们会用竹篓盛满啤酒与饮料,从窗户外吊进溪水中冰镇;冬天,我们会在窗户下方的船形花槽里埋上花籽,待来年春天时,花槽便成了花船,似乎会顺着淙淙溪水,驶向远方。

“心湖”的视野很好,正对玉龙雪山。玉龙雪山当然不是中国最高的雪山,但在我眼中,它却是最美的——高耸、亲切、冰清玉洁而不绝世独立。黎明或是黄昏,淡蓝色的坚冰会把阳光折射出彩虹一般的七彩光。

生意清淡时,我们喊上一些朋友上山采雪莲。前些天,在爬到牦牛坪上方的一道山谷时,眼前惊现一道宽阔清浅的冰河。因为向阳,冰河两岸竟然绿茵如梦,热闹的小雏菊如星星般点缀在绿茵上,那份至美、至暖、至静差点让人精神恍惚、神经错乱。一个从事行为艺术的女朋友当即脱光衣服、打散长发,勇敢地躺在零度以下的冰水中,沉醉地闭上眼睛……

待她神智恢复正常后,她哆嗦着说,这是自己最圣洁的艺术作品,作品名字叫“冰祭”。

束河有很多疯狂的艺术家、颓废的文人、失败的商人,甚至看破红尘的出家人。相比之下,我和加贝算是最正常的了。

我们有“心湖”。“心湖”不仅卖咖啡,还提供美味的餐饮。加贝喜欢做菜,视烹饪为艺术。一个洋葱、两个青椒、几只鸡蛋,在他手中很快就能成为一盘缤纷美味的佳肴。加贝的招牌菜是铜锅饭。用当地的黑铜罐,盛半罐生米,加入腊肠、腊肉、香菇、青椒、料酒等各种调料,然后注入大半罐水,放在火上焖半个小时,打开后,喷香扑鼻,鲜糯淳美。

每当加贝做铜锅饭时,歪歪总会溜至厨房,兴奋地在他腿边撒欢。歪歪是只沙皮狗,一年前抱来时,还只是两个拳头般大小,如今又肥又壮实,两只乌溜漆黑的眼睛总是定定地望着人,似乎在问“为什么”,所以我们给它取名“HY”。叫习惯了,便成了“歪歪”。

歪歪的生活幸福极了。束河人心恬淡、阳光充沛,家家户户的猫狗都自由自在地在蓝天白云下快乐嬉戏。饿了,会不知羞地吃百家饭;困了,便霸道地躺在道路中央晒太阳。所以,常听到有游客说:“下辈子,做一条在束河阳光下快乐晒暖儿的狗。”

除了“心湖”与歪歪,我们最宝贝的财富便是“小玫”。她是我们的女儿,是最纯美的雪莲花。一年前初到束河时,她还是个天天叼着安抚奶嘴、被我用背带五花大绑捆在背上的婴儿,如今,她已经可以飞快地与歪歪追逐在大石桥上、四方街里,甚至崎岖的野径中。不知是基因使然,还是因为大自然的熏陶,她越来越野性十足,小小的身躯里翻腾着桀骜不驯的血液。

小玫与动物“臭味相投”,经常看到一堆猫狗像保镖似的前呼后拥在她四周。有一次,我竟然看到她骑在一头巨型雪獒身上,淘气地揪住它的耳朵,而这只剽悍巨兽,竟然一脸温顺得意状,如同她忠实的奴隶。

有时,我也很为她担心。她太野了、太美了、太纯了、太真了,这个世界只适合中庸,容不下极致。太好、太坏、太恶、太善,最终都会被伤害。

于是,我们决定哪儿也不去了,因为,我们都是极致的。

平静如水的日子,常常令人想到地老天荒。

清晨,我带歪歪去集市上买菜。高原的青菜,因为享受了太多的阳光,颜色青碧得要满溢出来。买完菜,我喜欢带回一把挂着露珠的马蹄莲。我始终认为,马蹄莲也是极致的,有极致的颜色与姿态。我们的“心湖”有很多黑陶花罐,从香格里拉的藏人家中买来的,特别适合插这种极致的植物。

白天,我们多半是忙碌的。有客人时,我和加贝便招待客人;没客人时,我看书、做家务、听音乐,加贝则坐在店门口安安静静地画T恤。

加贝喜欢画画,以前他总是画黑白两色,而今,可能束河的阳光穿透了他阴郁的心,他的笔下越来越多地呈现出阳光灿烂、色彩明亮的画面。我很欣慰,通过画,我看到了他日渐温暖的内心世界。

傍晚,是散步时间。我们常常带着小玫与歪歪爬上不远处的小山坡。山坡上有一株上百年的野苹果树,苍硬遒劲、亭亭如盖。“苹果”意寓“平安”,所以,我们总会坐在这份“平安”下,眺望远方的玉龙雪山……

“加贝,我是谁?”我每天都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樱桃,我知道,你是樱桃。”

“我是樱桃,那么你是谁?”

加贝眯起眼睛,一侧嘴角轻轻上挑,清秀的脸上永远定格为他那经典的、略带嘲讽的“加贝式”微笑。他用力想、费劲地想,最终,他亦会笑着说:“我是贺加贝。”

第一次听到他准确地说出我俩的名字时,我喜极而泣。因为医生曾经断言:加贝这一生将不会认识任何人、记起任何事。

事实证明,医生错了。

在这世界上,有那么一些人,有那么一些事,是永远不会被忘记的,因为它们已经化作一面湖水,深藏在你心中。

我们心中的湖水,还是从五年前说起吧——

雪国(一)

雪国(1)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一定是个傍晚,华灯初上。

当我费力地推开庞大沉重的玻璃门时,脑门上立刻被飘来的一片凉凉的东西沾上了。

我愣住了。停住脚步,仰望头顶这片阴郁的天。天,低低的,沉沉的,被一种混合了苍白与炭黑的水彩重重涂抹,苍灰色,如同一块湿淋淋的旧抹布。

但是,在这块旧抹布上,细细碎碎闪烁着漫天剔透的精灵。

我伸出手,一片精灵飘飘洒洒落入掌心,旋即化作一枚清亮的水滴。

雪!

我的呼吸凝滞了,好半天才恍过神来,一把揪过身后如骆驼般背负满身行李的贺加贝。“看!”我伸手指向天空。

“什么?”他放下满手行李,前跨两步,朝天空仰起脑袋。

雪,纷纷扬扬起舞着、漫卷着,让面前这个寥廓粗糙的大都市,不小心暴露了它骨子里的风花雪月。

加贝扭过头,冲我微笑。这时,他凌乱的长发上已经披挂了许多雪花,雪王子一般。“樱桃,好运气,瑞雪兆丰年呢!”说着,他冲我眨眨眼睛,张开双臂。

我笑着扑上前,踮起脚尖紧紧勾住他的脖子。

身后,正是北京站那个巍峨的宫殿。茫茫白雪中,这座宫殿静默着、冷冷地俯瞰着雪国中的芸芸众生。

……

许多年后,当我在电影院里看陈可辛导演的《如果·爱》时,禁不住泪如雨下。同样的雪国,同样的严寒,同样的窘迫,同样的挣扎,同样的爱情,只不过,物是人非了。

如果爱过,就不要错过。可这世上,有多少爱,被错过了?

那年,我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之前的我,常为减肥犯愁;二十二岁之后,我的身材像被风沙抽干的木乃伊,飞速风干消瘦。

消瘦,很多情况下并不关乎胃口或健康,它是因为欲念。看那时的照片,我婴儿肥的圆脸越来越尖,细长的眼睛越来越大。因为焦灼,眼神警觉并熠熠发亮,猫眼一般。

对于没有得到的东西,我一向怀有极强烈的好奇心与欲望。正如我把自己的原名“陶影”反过来叫成“樱桃”,仅仅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樱桃这么简单一样。北京,在我二十二岁的心中,也是一枚光灿夺目的樱桃,因为遥不可及,所以分外渴望。

说到底,选择北京,倒是因为一个非常浪漫的初衷。

那天,我不小心读到郁达夫的散文《故都的秋》。当读到“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时,我突然一阵气短,仿佛一幅大气磅礴的中国山水画,正在面前徐徐展开。

事实上,北京早已经没有了芦花虫唱;月亮在满城辉煌的灯火面前,也羞愧得黯然失色;潭柘寺的钟声倒还在响,只不过,每响一声,你得付出一个大洋。

但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乎。对于野心勃勃的女子来说,外面的世界永远精彩。至于它无奈不无奈,得去了之后才知道。

决定作出之后,我甚至没有同加贝商量。事实上也根本无需和他商量。他是一个没有意见的男人,对于我的决定,永远举双手赞成,并且永远像仆人一般紧随我左右。我很奇怪二十一世纪了,竟然还有如此“桑丘”式的男人,更有意思的是,这个“桑丘”还是人们眼中的艺术家。

关于我与贺加贝的恋爱,身边一百个人中会有一百零一个不赞成。在他们眼中,留着长发、目光懒散、宽大的粗布裤子上经常溅着油彩点子的艺术生贺加贝,永远不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女人们即便有闭月羞花之容貌也会被无情抛弃。更何况,我的脸蛋别说猎雁捕鱼了,就连让“君子好逑”的标准都谈不上。

“据说,高更的老婆是个弃妇,他在塔希提岛玩弄过的女人不计其数;毕加索有十一个情人,两个为他发疯、三个为他自杀;凡·高痴迷乱伦、嫖妓,甚至为一个妓女割耳……”好长一阵子,宿舍里最畅销的书便是《艺术大师们的私人生活》。白天,她们边嗑瓜子边用手指蘸着唾沫翻书;夜里卧谈会上,她们欲火中烧地温习、咀嚼大师们的变态爱情,并时不时轻笑着提醒我:“樱桃,你要小心啊!”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黑暗中,我便冷笑一声。

四年,其实也就是一眨眼间。在整整四个三百六十五天里,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一个接一个、一遍接一遍地沦为“弃妇”,而我的爱情小鸟,不仅没有飞走,还大有筑巢安家之势。

我想我的心态有些阴暗。每当这些“弃妇”们一哭二闹三上吊时,我总会挺身而出,语重心长地作起“爱情专家”。我告诉她们: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也不要哭泣。相信吧,那快乐的日子就在前方等着你……

性情泼辣一点的,便会怒骂:“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对,普希金就是头号大骗子!”我忙不迭地点头,心里却几乎笑岔气。

性情柔弱一点的,往往凄然一笑:“不会有快乐了,我心已死去。”这时,我亦柔情似水:“心死不怕,身子不能死。身子是革命的本钱,所以,要吃饭,不要绝食……”

其实无论泼辣型还是柔弱型,她们几乎都会困惑不解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连艺术家都能忠心耿耿,而我们的知识分子却朝三暮四?”这时,我便奇怪地反问:谁说贺加贝是艺术家了?

贺加贝不是艺术家,他只是一个颇有艺术气质的男生。他身上的艺术气质恰到好处,多一分会使我沦为“弃妇”;少一分则会令爱情如左手摸右手般乏味。

加贝是一个“校园歌手”。如今,这个名词听起来已经有些像古董了,但在那个单纯的年代,它带给女生们太多浪漫与憧憬。

雪国(一)

雪国(2)

初次见到他时,是在大二校元旦晚会上。那时,我还是一个浑身充斥着文艺腔调的酸腐文学青年,我准备的节目是自己的杀手锏:《临街的窗》。

“是谁把琴声弄起,又撩拨我旅人的心绪/是谁把鸽子放飞,又收回我多情的私语/是谁在屋内轻笑?是谁在窗外偷瞧?/我的姑娘啊,把你的窗帘收起,厚厚的窗幔啊,挡不住的眼光在叹息……”

这是我最得意的诗,曾经发表在《中华诗刊》上。为了“一鸣惊人”,我天天面对宿舍的穿衣镜,声情并茂地排练朗诵,几乎提前听到了排山倒海般的掌声与一吨吨暗恋的情书。

然而,我的野心落空了。排在我节目前的是一个男生吉他独奏,一首英文老歌“MoonRiver”。当那个男生束着长发,穿一件宽大的格子衬衫,懒洋洋地坐在麦克风前那一刹那,我内心的底气轰然崩溃。

男生的吉他很流畅,歌声也很动人。事实上,他的嗓音不见得完美,但他却唱出了歌的魂儿:

“MoonRiver,iderthanamile

Iamcrossingyouinstylesomeday

Oh,dreammaker,youheartbreaker

hereveryouaregoing

Iamgoingyouray

………”

歌不长。短短两分钟,上千人的广场一直鸦雀无声,似乎每个人都正随着男生的歌声,

快乐地渡过阴柔的月亮河……当男生起身鞠躬致谢时,惊雷动地的掌声乍然爆发,人们挥舞着荧光棒、尖叫着、吹着哨子不让他下台。

于是,这个厚脸皮的男生就又坐了下来,抱着那把吉他,梦呓般一首接一首哼唱,若不是我恶狠狠走上台赶他,估计他能唱到晚会结束。

因为歌声能“绕梁三日”,所以诗歌朗诵的尴尬窘迫状,不细述也罢。

那个男生便是贺加贝,低我一届的广告设计系大专生。这个名字,令我刻骨铭心。

第二次见到贺加贝,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傍晚,我去上自习,在路过校园东侧那面湖水时,看到他正独自坐在湖畔的一棵相思树下,瘦削的背影被夕阳与树阴裁成一个落寞的剪影。

本打算快速走开,但脚步却被几缕丝线般的乐声绊住了。我扭过头,发现贺加贝正双手捂住一个小小的泥罐在吹,和着面前荡漾的湖水,声音低沉而哀怆。

我惊奇坏了,不相信一个泥罐也能发出声音,而脚也不由自主地被“丝线”收紧,不知不觉中,我竟然站到他面前。

“这是‘陨’。”看出我的来意,加贝朝我举起手中的罐。“罐”粗糙中暗含精致,泥土色,鼓鼓的肚子被规则地掏了几个洞眼,一抹苍绿淡淡地刷在罐身上,古朴又雅致。

“陨?”

“对,‘陨’是古老的乐器,最适合吹奏古曲与诗歌。”加贝解释,突然不好意思地问:“能否再把你的那首诗朗诵一遍?”

“诗?什么诗?”

“《临街的窗》。很美,很有古风,我一直想用‘陨’为它作伴奏。”话毕,他已经把陨举到唇边,认真地望着我。

我怔住。与其说被他愣头愣脑的请求怔住,不如说被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怔住。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过那样的眼睛,黑得透亮,白得泛蓝。这样的眼睛,过于干净,干净得让人胆怯。

我答应了,事实上,也根本无法拒绝。

“是谁把琴声弄起,又撩拨我旅人的心绪/是谁把鸽子放飞,又收回我多情的私语……”

我背错了好多次,因为,心乱了。

他也吹错了好多次。后来他告诉我,他的心,也乱了。

或许,每场爱情起初的模样,都有着新生儿般纯净的面孔,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面孔渐渐苍老,渐渐世故,渐渐令人望而生畏。

然而,加贝从来没有苍老过。几年过后,他的面孔有了男人的刚强与包容,但那眼睛,依然一如既往地清澈。我非常奇怪这样的成熟与纯稚如何和谐并存在同一个男人身上,所以,我常常调侃他:他的存在,是一个童话。

说到童话,加贝曾经给我编织过一个最浪漫的童话。

那年五一,我陪加贝去郊区采风。那夜,在那个简陋但怒放着高山杜鹃的小客栈里,他又惊又喜地把我的衣服解开……

雪国(一)

雪国(3)

对于两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来说,这样的事情,往往有着最神圣的意义。

我们紧紧相拥,一夜无眠。“加贝,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我轻轻咬着他的耳朵。

“就这样和你相爱,不离不弃。”

“说实际一点。”我一向是个实际的人,不喜欢听朦胧的誓言。

“实际?”他将双臂枕到脑后,注视着窗外星空。良久,缓缓地说:“在一个安静的小城,我们有一份安静的生活,有一个舒服的小院子,几只猫狗——”

“是否还要一对摇椅?”我撇着嘴打断他。

“是的,嘿嘿。”他笑着拍着我肩膀,轻轻唱了起来:“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贺加贝,你酸得可以写童话了!”我笑着捂住耳朵。

2

我是不相信童话的。

白雪公主已经躺在水晶棺里了,为什么稍稍一碰,毒苹果便从她嘴里吐出来了?而且王子还不怕这个死去活来的女尸,竟然娶她为“后”?

灰姑娘幸好跑得快,要不然,王子看到她富丽堂皇的马车与白马竟然是丑陋的南瓜与老鼠时,会不会恶心得饭都吐出来?还有,她的水晶鞋多大尺寸?竟然全城女人都穿不上?

爱人已经不爱自己了,还要眼睁睁地看他搂着别的女人睡觉,这样的男人难道不该千刀万剐?小人鱼一定是弱智,否则她不会把刀丢进大海里。

还是快乐王子具有现实意义。为了济世救民,这个好心人奉献宝石、扒光衣服并搞瞎自己的眼睛,最终却被无情的世人扔到焚烧炉里焚化。瞧,这个结局多么具有现实意义!

……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嘲笑并不相信很多东西。诗,早已不写了,文艺腔调的东西全部丢弃。此时,我重重的行李箱里装的几乎全是《卡耐基成功教材》与《谁动了我的奶酪》等野心勃勃的书;复读机里的英语磁带时刻用时髦的美国腔调告诉我:如何把自己成功推销出去。

而贺加贝却恰好相反。看着他身上那个背了近十年的破吉他以及被各种“破烂”填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我不禁嘲笑:“加贝,你快成我外婆了,一根针一根线都宝贝似的藏着,天涯海角不离不弃。”

“没办法,旧东西容易生情啊。”

“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加贝望着我,坏坏地笑:“那么爱人呢?是不是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呢?”

我尖叫,随手团起一个雪球,朝他脑袋重重掷去。他稍稍一偏头,轻轻松松躲过“雪弹”,并一把握住我的手,飞快地、轻轻地在我额头一吻。

算不算奇迹?在不相信爱情的时代里,四年了,我们依然深爱。如果说四年间,我们是恋人,那么此时此刻,在北国这陌生的冰原中,我们应该算是亲人了吧。

雪,依旧在执著地起舞,飘飘洒洒、纷纷扬扬。街上的行人们都裹着厚实暗淡的羽绒服或棉大衣,提着暗淡沉甸甸的提包,神情冷峻、行色匆匆,如同黑色的过江之鲫,迅疾、无声无息地一闪而过,顷刻便被茫茫的城市消化殆尽。

没有人停下来仰望雪花,更没有人童心萌动地团一个雪球或溜出一道雪痕。路上还没来得及积雪,扫雪车便轰鸣着开始工作了。看得出,雪,在这个沉重忙碌的都市,无疑是寂寞并令人厌烦的。

因为事先准备得充分,我们没费多少周折便找到了通向旅馆的公共汽车。车非常破旧,几乎可以送到电影厂作道具。车里人挤人,人压人,许多乘客连扶手都够不着,只好充分调动小脑的每一粒细胞,在四周“肉墙”的挤压下战战兢兢地保持平衡。

背着大背包、拽着行李箱、顶着众人嫌恶的目光,我和加贝厚着脸皮死命朝里挤。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后,加贝把我推到面前,用双臂紧紧揽住我。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坐公共汽车,没座位时,他总是喜欢这样护住我,而我也喜欢被他珍宝般如此呵护,全身心的满足。

但此时,我无暇顾及这小小的幸福,眼睛像被涂了胶水般粘到窗户外的车水马龙中,一动也不能动弹。

仅仅一窗之隔,但好比天上人间。

数不清的私家轿车正缓缓从公交车旁开过。流线型的外形、宽敞的空间、冰冷的金属光泽、从容不迫的气度把里面的人,也衬托得尊贵矜持起来。

一辆大红色跑车,因为精致小巧,俗艳的颜色竟然显出不可一世的张扬与炫目。坐在里面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看不清脸,但看得到她满肩膀华丽的卷发与搁在方向盘上的双手。那双手,白嫩的、纤弱的、细腻的,十指尖尖,十个璀璨夺目的蔻丹。这样的手,应该没有拖过地板、擦过孩子屁股或者沾过洗洁精吧;这样的手,还有什么比情人的胸膛或者跑车方向盘更适合搁放呢?

紧接着是一辆黑色奔驰。一向对黑色没有好感,但奔驰的黑却让我真正明白什么叫“雍容”。它是一种含而不露的气度与奢华,因为拥有,所以淡定内敛。坐在后座上的是一位绅士,一袭剪裁得体的黑西装,留着简洁清爽的平头,一副熠熠闪光的精巧眼镜,还有一沓摊在腿上的文件………

下意识地,我扭过头看加贝。不知为何,竟然头一次觉得他俊朗的五官有些稚气,不羁的长发显得放浪,就连最适合他的牛仔背心也暴露出地摊货的窘迫与寒酸。见我看他,加贝故意眯起眼睛,将一侧嘴角微微上挑,又摆出他那经典的、略带嘲讽的“加贝”式微笑。此时,对于他这个经典的“POSE”,我竟然觉得稚嫩得可笑。正欲打击他,突然,车子一个急刹车,整车人随着惯性跌跌撞撞扑向前。立刻,车厢里炸开了锅,尖叫声、骂娘声混杂成一团。我的脚也被一双尖尖的高跟鞋跟狠狠踩了一下,“哎哟!”我疼得踮起脚尖直蹦。

加贝急忙搂住我,紧张地问:“樱桃,没事吧?”

“肇事者”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冷冷地望着窗外,不咸不淡地说:“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加贝好脾气地回答,拍拍我的肩膀。

我一把拂开他的手,把头重重偏向一边,恨恨地嘟囔:“没出息!”刚才还兴奋不已的心情,这会儿竟然气急败坏了。

雪国(一)

雪国(4)

钱果然是好东西啊!

踩着厚而松软的红地毯,听着若有若无的背景音乐,我和加贝手拉手走在金碧辉煌的走道里,身后,那个英俊的“白制服”如仆人般推着满载我们行李的小推车悄无声息地跟着。偶尔,一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鸵鸟般从我们身边昂首挺胸走过,留下满世界呛鼻的香水味。

恍惚间,我竟然产生一种错觉——似乎我们的幸福人生便从这奢华之处开始了。

但是,错觉终究是错觉。坐在舒适并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大床上,我和加贝把身上所有的钱都铺到床上。连同硬币加毛票,我们一共还有三千二百二十五元五毛三分。其实相对于其他同学,我们算是富有的了。有不少同学,怀揣一两百元便独自南征北战,他们的勇气和胆识我们望尘莫及。可在北京,这点小小的“富有”算什么呢?只能住半个月这样的宾馆,而且还得不吃不喝。

说到“吃”,我的肚子还真叫了起来。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近十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我环顾一圈四周,竟然在床头柜上看到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于是想都没想,抓过来便打算撕包装。

“慢着——”加贝眼尖,刚进屋就看到了立在巧克力前面的小牌子,“非赠送品,十五元一块。”

“十五元?”我惊叫,“十五元我能买一打!”我恨恨地把巧克力丢回原处,再也不敢碰一下。

房间里有个小冰柜,里面倒是琳琅满目。纯正的果汁、香醇的咖啡、芬芳的水果、精美的外国饼干、柔软的面包,还有新鲜的奶油蛋糕,个个长着诱人的脸,但个个身上都贴着拒人千里之外的价格标签。我狂咽着口水,轮流把它们拿出来,放在鼻子下面贪婪地闻闻,然后又恋恋不舍地全部放回原位。

食物,从来没像此刻这样令我又恨又爱。

看我痛苦的表情,加贝掏出最后一包方便面:“樱桃,用不着羡慕别人的东西,瞧,我们还有面呢!”

“面、面,你就只有面!”我皱着眉头嘟囔。

“谁说我只有面?我还有你呢!”加贝振振有词地辩解,撕开面,注入开水,一股充斥着劣质味精的油腻味四散开来。

“你也就这点出息。”我僵硬地笑。

他一点也没听出我话中的冷嘲热讽,像往常一样,用叉子叉起一大团面塞进口中,故意作出可口状诱惑我:“对,有樱桃、有方便面,我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了!”

不知为何,透过热气腾腾的白雾,看到他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一股无名怒火突然从心底升腾起来。我拼命压抑住夺过方便面并抛进马桶的冲动,重重往后一躺,用被子死死地罩住脑袋。

“樱桃、樱桃,起来吃点东西……”隔着厚厚的棉被,加贝的声音分外遥远。

我一动不动。黑暗中,跑车女人十个猩红的蔻丹与华丽的卷发丝丝缕缕般在我脑中漫卷。我死命扯住自己的长发,暗下决心,等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烫发!

清晨,我被一阵轻微的骚动痒醒。睁开眼睛后,发现加贝正在认真而温柔地数我的睫毛。

“哈,你睡得真像头小猪,我把你两边的眼睫毛都快数完了,你还一动不动。”

我“啪”地一声打落他的手,重新闭上眼睛,不理他。

“樱桃,知道你总共有多少根睫毛吗?”

我翻了个身,还是不理他。

“那么,相信这个问题你会回答:一起去吃大餐吧?”

大餐?跟你?哼!做梦吧。我心里暗笑。

这时,面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晃动。我睁开眼,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张早餐券。“哇!从哪里搞来的?!”我笑了,劈手夺过券,翻来覆去地看,竟然还是自助的!

“宾馆送的,搁在我们床头。当然,两百元一晚上,相信早餐也不敢怠慢吧。”加贝面有得色,催促我,“快去洗脸,晚了好吃的就被别人吃光了!”

“对对对、我们得把这钱吃回来!”我一跃而起,光着脚冲向浴室,飞快洗漱。想到一会儿与优雅高贵的人们共进早餐,我又给脸上描了点淡妆。

挽着加贝的手,我们俩如同一对金童玉女般下楼。还没有走进餐厅,我便听到阵阵优美的觥筹交错、杯盏碰撞声,音乐一般。

餐厅华美得近乎耀眼。笔挺的桌布、富丽堂皇的厅幔、熠熠闪光的餐具、宫廷风格的自助餐架,还有琳琅满目的南北小吃、中西面点、饮料、新鲜水果。当然,更有干净漂亮的服务生们,捧着咖啡壶、果汁壶,蝴蝶一般穿梭往来。

像极了莫奈的那幅油画——《阳光下的聚餐》。真是被阳光照耀下的幸福生活啊!

学着衣饰华美的人们,我们矜持地把餐券递给收银员。可还没碰到泛着温热气息的餐具,我们便被那个收银员叫住了。

“对不起,您不能享用这两张券。”打着领花的收银小生彬彬有礼地拦住我们。

“为什么?”

“因为您付的住宿费是打折后的价钱,我们的自助早餐不针对打折的房客。”“领花”依然职业性地微笑。

“可是——”

“喂,好了没?”身后,那些风度翩翩的人们冲我们皱起眉头。

“那你们的自助早餐多少钱一位?”加贝有些尴尬,不甘心地问。

“领花”已经不屑搭理,随手指了指身边的一个牌子。被松枝与彩绸装饰得漂漂亮亮木牌子上,几个可爱的卡通字在蹦跳:——自助早餐:四十元/人。

雪早已经停了,天地之间,银装素裹,冰清玉洁。

尽管正置身于魂牵梦绕的茫茫雪国,但我再也没有刚下火车时的浪漫情怀。二十多个小时没接触到食物了,肠胃已经麻木得没有感觉。我只是觉得冷,从身体到心灵的寒冷让我不禁哆嗦起来。

相信加贝心里也不太好受。他紧拥着我,用力捏住我的手,沉默地,心疼地。

“樱桃,开心点,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看我一言不发,他小心翼翼地问。

“嗯。”

想了想,他轻轻地、轻轻地唱了起来:

“雪绒花,雪绒花,

每天清晨迎接我。

小又白、洁又亮,

看到你我多快乐,

我愿你永远开放………”

雪绒花,雪绒花,不知为何,在这雪绒花的家乡,在冰冷倨傲的摩天大楼中,我竟然有些想落泪了。

雪国(一)

雪国(5)

“樱桃!”她惊喜地笑,冲我张开双臂。

我乐呵呵地抱住她。毕竟是四年的上下铺,有时候连做梦都可能不分彼此呢!

“丫头!变得我都不敢认你了。”我轻轻捏她的脸。

“是发型吗?”她信手拢拢头发,笑道,“我老妈的眼光!非说上班了,不能再是学生样儿了。”

“嗯,品位不错!”我诚心赞赏。谁都知道思嘉是乖乖女,平时最听妈妈的话。

思嘉看看我身后的加贝,冲他伸出手:“又见面了,艺术家!”

“嘿嘿,别讽刺我,我不是艺术家。”加贝窘窘地笑,握了握她的手。

“艺术家不好吗?”

“艺术家会饿肚子。”

“行啦,你们小两口,一个大才女,一个大才子,就等着在北京捡金子吧!看你们恩恩爱爱的样子,真让人眼红!”她撇着嘴,酸溜溜地笑。

“眼红什么,赶紧催你家小武过来啊!”我不解地说。

思嘉不说话,拖着我的手便要上楼。

如果说我与加贝的爱情是奇迹,那么思嘉与小武的爱情便是神话了。

小武是沈从文的老乡,一个非常帅气的苗族小伙儿。大学时,经常看到小武折一片柳叶放在嘴里吹,别人只能吹出声响,他却能吹出各种鸟鸣,甚至水声。

思嘉与小武是怎么好上的,谁也不清楚。但大三时,当高傲的北京公主小鸟依人般偎在小武身边时,几乎全校师生都大跌眼镜。

和加贝一样,小武只是大专生,家境贫寒。听说刚进校时,他身上穿的还是苗族土衣,肩膀上扛着两个包袱,一个塞满干硬如石头的粑粑,另一个塞满硬币毛票。那是他入学时的学费,是苗乡方圆数十里的乡亲们一分一角凑起来的。头一年,他没有换洗的衣服,没有各式鞋子,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光秃秃的床板上就铺了一张床单。但即便贫穷至如此地步,他也没有伸手向学校申请一分钱的助学金或贫困补助。有课时,他上课;没课时,他四处打工。从最开始的家教做起,一直到快毕业时任一家通讯公司的销售副经理,当之无愧地成为我们学校的“打工皇帝”。

思嘉与小武恋爱时,小武的经济状况已经有所改观,但还是很穷。傍晚,常常看到小武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思嘉去打工。他们的自行车真破,千疮百孔,除了铃铛不响外处处响个不停,但他们却很快乐,永远笑声明朗。

有时我问思嘉,小武打工时,她在一旁干什么?她说,她什么也不干,就在附近找一个干净清静的小茶馆、做功课,等他下班。

思嘉是不打工的。并非因为她家境优越,而是因为她的先天性心脏病。据说她左心房瓣膜关闭不严,偶尔会出现血液倒流的现象。

大四上半学期,在一次体育课上,八百米长跑测验时,思嘉突然晕倒在体育场上。当时的情况真是十万火急,她口吐白沫,神志不清,面孔青紫,把校医院几个主任都急得团团转、满头大汗。而小武,却冷静得吓人,他一直抱着思嘉,铁塔一般。当时,思嘉喃喃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武,我快死了,我快死了……”小武却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镇定地微笑:“思嘉,你死不了,你还没有披上婚纱呢,我不会让你死。”

思嘉当然没有死。虽然校医院动不动便用这场“妙手回春”的病例向学校邀功请赏,但连大夫都知道,如果当时小武不那么镇静,不给思嘉那么大的心理安慰,后果怎样,谁都很难预想。

毕业时,小武本打算同思嘉一起来北京工作,但是因为他任职的那家销售公司还有一些未处理完的工作,所以决定让思嘉先走,等他结束手头工作后再到北京找思嘉。谁知道,这一处理便又是半年。他是一个心软的家伙,禁不住别人说几句好话。因为公司一直没有找到能接替他工作的人,所以他就一直“身在曹营心在汉”,甚至连跟我们同行都没赶上。

一进房间,加贝便从箱子里捧出一个水晶瓶,递给思嘉并摇头晃脑地打趣:“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满满一瓶红豆。是小武捡的。临行前,托我们送给她。

雪国(一)

雪国(6)

我们打算去思嘉家。的士费由思嘉来付,她的单位能报销。思嘉的母亲把女儿安排在了一家清闲的进出口机关当公务员,工资虽不见得高,但灰色收入不少,而且吃喝拉撒全管。

思嘉住在光华路上的一个老社区里,社区名寓意丰厚,叫“远园”。“远”应该有多种含义:宁静致远、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听她说,远园紧挨使馆区,起初有资格住进远园的居民,多多少少得有些社会背景。但现在不一样了,只要有钱,名气再大的的宾馆的总统套房又算什么呢?所以,目前此社区的居民很多是工作在CBD、领着高薪的年轻白领。至于原来的“土著”们,大多数被“钱”砸到通县、大兴等郊区了。

思嘉家没有搬。尽管也有不少人与中介公司对她家逼仄的二居室开出种种诱人条件,但她妈妈坚持认为:凤凰择良木而栖,她们一家坚决不能倒退回小农社会,沾染农民气息。

“哈哈!你妈妈的言论实在太精辟了!”我听得哈哈大笑,不禁对思嘉妈妈佩服得五体投地,“你妈妈姓什么?”

“杜。”

“跟你爸一个姓?”

“不,我从小就随我妈姓。”

我瞪大眼睛,恍然大悟:“呵呵,了不起,了不起。杜妈妈巾帼不让须眉——”

正聊得热火朝天时,坐在前排一直沉默不语的加贝突然扭过头问思嘉:“思嘉,小武送你的相思豆没忘记带吧?”

我俩同时一愣。这个贺加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其实我们都看到了,思嘉把相思豆放在桌上后,就再也没有碰一下。而且,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提“小武”这个名字。

思嘉脸上的笑意僵住了,眼睛开始望着窗外。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忘记带了呢?”加贝这会儿真是蠢得要命,竟然一点儿也看不懂别人的脸色,依然不依不饶。

“是的,我忘记带了。”思嘉冷冷地说。

“瞧你,跟樱桃一样丢三落四。要不,我这会儿下车,帮你回去取?”

我倒抽一口气,不禁惊奇地看着贺加贝,真不知此时他是故意装傻还是真的如此傻。

“加贝,你看好方向,省得以后我们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我转换话题,用力把加贝的脑袋扳向前方。但加贝这会儿真是犟得像头牛,立刻又把头扭过来,死死盯牢思嘉。

相信加贝的目光一定不好承受,思嘉的脸越来越像一块冰。终于,她一字一句艰难地说:“谢谢你。但不用了。因为我不能要。”

“为什么?!”我俩异口同声地问。

“我妈妈不同意。”

“什么年代了,还——”加贝气得满脸通红,几乎咆哮起来。

“贺加贝,你给我闭嘴!”我再次重重地、用力地把他脑袋扳过去。

呵呵,“妈妈不同意”,当一个人说出这样的理由,如果另一个人仍顽固不化,“痴心”是不是就是死缠烂打了?

雪国(一)

雪国(7)

“帮我同学找房子。看,这是我常对你说的樱桃,这是她男朋友,贺加贝。”思嘉热心地把我俩介绍给母亲。

“嗯。”杜妈妈略略点头,矜持地微笑,“你们打算租这里的房子?”

“是的。”

“这里的房租不太便宜吧?”她显然对我们产生了一点点兴趣。

“我们租半地下室。”加贝老老实实地说。

“哦!”杜妈妈眼中难得的亮光一闪而过,扭脸对女儿说,“嘉嘉,完事了快点回家。”

“好的,我知道了。”思嘉乖乖地回答。

“有空到家里吃饭。”杜妈妈不冷不热地招呼我们。然后,车窗缓缓上移,那张脸徐徐消失。

我笑着冲车窗挥挥手。我知道,没空。不是我们没空,而是她没空;也不是她没空,而是她没那闲情。

6

幸好杜妈妈及时走了。

刚一踩到地下通道的楼梯,思嘉的额头便重重撞到头顶的楼板,“咚——”的一声闷响。

我和加贝急忙冲上前,万幸,只是破皮,没有出血或鼓包。

“入口矮,以后进来记得弯腰。”大妈扭过头,淡淡叮嘱。

思嘉揉揉脑袋,冲我们苦笑。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孩,此时,她肯定还觉得不好意思呢。

尽管只是地上地下,却有天壤之别。光线突然昏暗下来,高矮不一的水泥台阶令前面带路的大妈几次差点踩空。

空气不好,味道很重。朦胧的光束中,密密麻麻的灰尘虫卵般漂游。加贝有些过敏,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接触过地下室,没想到北京的地下室,竟然别有洞天。尽管阳光吝啬,空气污浊,但“生活”在这里依然热火朝天地持续着。狭窄昏暗的走道两旁堆着发霉的大白菜、干枯的大葱。头顶吊着女人的胸罩、男女内裤以及分辨不出性别的秋衣秋裤。由于经年拉扯,裤腿变形得厉害,夸张地从上往下吊着,踩高跷一般。地下室里静得令人窒息,房门紧闭,几乎每个房门处都摆着一个简易锅灶与煤气罐。因为空气不流通,煤气味、油烟味、洗衣粉味、厕所味、消毒水味、剩菜剩饭味、香水味、空气清新剂味……各种味道汇聚于此,琳琅满目,蔚为大观。

我们抽着鼻子,随大妈站到一扇斑驳的木门前。摸出一大串钥匙,大妈皱着眉头一个个试,好半天,门终于“吱”一声被推开了。 房间不算小,近二十平方米。两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辨不清本色的塑料简易衣柜便是全部家当。窗户是细细一抹,恰好看得到路面人的脚。尽管有微弱的阳光,但依然需要开灯。北京风沙大,路面上的灰尘恰好透过那抹窗户洒进来,窗台积满厚厚尘土,它成了一个天然的土坑。

前任房主不知是谁,墙面排列有序地贴满各种高档别墅、度假村庄的宣传广告,湖光山色、光鲜漂亮。靠近床头处用红色荧光笔写着一句血淋淋的话:HO怕HO!

“HO怕HO!”我吐着舌头走上前去撕,粘得还挺紧,好不容易揭去后,下面竟然是更早期的人贴的各式豪华汽车铜版纸广告。我惊呆了,没想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竟然还埋藏着这么多伟大理想。

正在发愣呢,突然听到思嘉一阵尖叫。扭头一看,她正拉着简易衣柜的拉链惊恐万状。我和加贝急忙凑上前去看,满满一衣柜的虫,肥白温润,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吓着,正飞快地四处逃命。

“是蟑螂,别怕!”大妈探探头,安慰我们。

“蟑螂怎么是这种颜色?”加贝问。看得出,他也恶心得要命,正死命拧自己的鼻子。

“见不到阳光呗!地底下的虫,都是这种色儿。”大妈说着,随手打开抽屉,一大群“白蟑螂”又触目惊心地狂奔。“没办法,地下室就是蟑螂多。喏,还有这儿——”她又走到床边,揭开床罩,果然,又是白花花一片……

我毛骨悚然,蹲下去一阵干呕。加贝急忙架住我,用力拍我的背,又气又急:“樱桃,算了,CBD又如何?CBD也有蟑螂——”

我一把推开他,擦擦嘴,努力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问居委会大妈:“大妈,就冲这里的蟑螂,您是否也该让出点杀蟑螂的钱?”

雪国(一)

雪国(8)

蟑螂为我们省下了一百元,我也把自己当作了CBD的一只蟑螂。

直到多年后,每当回想起那满世界肥白温润、四处乱窜的蟑螂,我还惊异于自己当年的勇气。其实我是很佩服蟑螂这种生命的,没有阳光,它们就变异自身基因;没有食物,它们便啃垃圾、水泥、木屑、玻璃,甚至钢管。它们从不怨天尤人、妄自菲薄,为了在钢铁森林中生存,它们懂得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甚至基因。顺者昌,逆者亡,所以不要嘲笑这些丑陋的小生命,它们远比人更懂得这个生存法则。

由于思嘉的担保,居委会大妈没有坚持“押三付一”的行规。交了第一个月的房租后,我赶紧把思嘉赶回家。不过短短半个多小时,她的手机已经响了三次。再不放她回家,估计杜妈妈会向国家安全局报案了。临行前,思嘉向我详细指点了附近的超市、菜场、公共汽车站牌等。末了,竟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樱桃,如果小武再联系你们,请告诉他,让他不要再来北京了。”说完,“登登登”地快速跑开。

加贝愣愣地望着思嘉的背影,突然一把抱住我,紧紧地,怕丢了似的。

“抽什么风?”我骂。

“小武完蛋了。”

“没办法。”

“我们不会成为他们吧?”

“你说呢?”

加贝捧起我的脸,目不转睛地盯住我的眼睛。昏暗的光线中,他清秀的面庞竟然有种梦境般的朦胧与不真实。最终,他长叹一口气,坚定地说:“不会的。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对不对?”

我把脑袋深深扎进他怀里。不知为何,一股忧伤的气氛如海浪般袭来,我有些害怕,只好紧紧揽住他的脖子,如同揽住大海中一块轻飘飘的木板。

7

尽管不见天日,但对于这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加贝还是倾注了十二分的热情。

他关上门,用水浇、火烧、杀虫剂除去了大部分蟑螂。不敢面对超市触目惊心的价钱,他坐公共汽车,到很远的农贸市场买来漂亮廉价的生活用品与淡绿的纸布置丑陋寒酸的地下室。加贝的手非常灵巧,他把淡绿色的纸贴满墙壁,在墙壁钉上废弃的木板作搁架。木板排列成对称的平行线,相互错开,尽管简单,但钉在泛着青草气息的墙壁上,却有一种粗犷质朴的美感。

小区有一个巨大的垃圾箱,因为居民大多是高薪阶层,所以丢弃的东西很多都还有四五成新。在这个垃圾箱里,加贝捡回一个断腿破面的双人沙发、一个缺把的炒锅、一个被虫蛀的老式木头箱子、几个漂亮的酒瓶,还有好几盆快干死的花。回到屋里,他用在农贸市场买来的花布为沙发重新缝上新衣裳,用报纸包几块砖头垫在断腿下面,这样,我们便有了一个舒服漂亮的沙发。至于被虫蛀烂了的木箱子,往上面铺块同样的花布,摆在沙发前,便是一个最相宜的茶几。“茶几”还是多功能的,肚子里头可以装杂物。而那几盆快死的花,则成为我们生活中最奢侈的绿意。加贝把它们放在阳台上,每天松土,定期洒水,精心呵护,一两周后,在阳光微弱的半地下室里,它们竟然起死回生,有一盆长寿菊居然还开出几朵橘红色的小雏菊。

有一天,加贝甚至用20元的低价从一个收废旧家具的男人那里买回一个书柜。书柜完好无损,只不过白漆已经剥落,斑驳得不成样子。抬回屋后,加贝用白颜料重新为它刷色,用拙稚的笔法在上面画满山川大海帆船,童趣烂漫。为了配合这个可爱的书柜,他还用铁丝捏了一个灯笼状的白棉纸灯罩,在上面画满星星月亮。当这个手工灯罩套在光秃秃的灯泡上时,整个房间立刻洋溢出一种浪漫天真的情趣。

渐渐的,我们寒酸的小屋温馨起来:窗户下面摆着漂亮的沙发,搁板上放着粗朴的烛台与鲜花,房顶吊着浪漫的灯笼,还有满墙壁的木头相框,憨态可掬的椰壳娃娃以及生机盎然的植物……加贝是一个没有太多欲望的男人,每当他完成一件新手工,便会举起手中的作品,得意洋洋地对我说:“瞧,樱桃,我又为家里作贡献了。”

“嗯。可是你又犯错了,这里不是‘家’,是‘窝’。”我郑重其事地提醒。

这里当然不是“家”。地下室再漂亮温馨也不能被称作“家”啊!所以每当听到加贝说“家”这个字眼时,我就一阵心烦意乱。

我们的家,即便不能在风景优美的TONHOUSE里,也应该在时尚舒适的小区中。贺加贝不应该只有这么一点儿出息吧。为了刺激他,每天傍晚,我都拉着他到附近的高尚住宅区里散步。站在喷泉假山的中心花园里,我向他指点着家家户户温暖的灯光、雅致的阳台与飘逸的落地窗帘,用温柔得近乎残酷的声音对他耳语:“亲爱的,看到没?那里才应该是我们的家。”而每每此时,我这位亲爱的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不能不憋闷,满大街豪华汽车在我们眼前招摇着,满城精彩纷呈、华美诱人的房地产广告牌冲我们抛着媚眼,满世界鲜亮的商品站在橱窗后嘲笑我们的口袋……这怎能不令我们神经焦虑、精神紧张呢?

雪国(一)

雪国(9)

半个多月了,工作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刚到北京的第二天,我们就漫天撒网般向CBD的企业投出近百封应聘信,参加大大小小不下五个招聘会。为了增加竞争力,我甚至厚颜无耻地在每份简历上别上自己最得意的照片,写上一堆肉麻无比的中英文应聘信。尽管这样,仍然没有一家单位搭理我。加贝的情况更糟糕,有两次,他按照报纸广告上的招聘电话打过去,人家刚问他的学历就挂断了电话。

如果说加贝的“瓶颈”因为专科学历,那么我的“瓶颈”就有些令人费解了。我可是实实在在的本科文凭,专业是市场经济时代下最时髦的企业管理。尽管我们学校不能与北大清华这样的名牌相比,但好歹也是面向全国招生的正规院校。至于加贝,虽然拿的是大专文凭,但他的作品、设计天赋是有目共睹的,他是我们学校艺术协会的会长,他的一幅油画曾经获得省艺术家协会会长的推崇呢。

可我们这两个风华正茂的“才子才女”在偌大的京城连被人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每天,我俩如警觉的兔子般支棱着耳朵守护呼机,可它哑了般沉寂。有时,我不相信地把它关了又开、开了又关,可它的确没有坏。还有几次,突然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我手忙脚乱地冲上前,竟然是路面上的几只麻雀,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我,似乎在问:“你怎么啦?”唉,这样的等待,真令人发疯。

为了节省开销,我们早已经把裤腰带勒得几乎断肠。眼瞅着一天天飞速干瘪下去的钱包,我焦头烂额、急火攻心,火疙瘩满脸都是,脾气也日渐火暴了。

目 录
新书推荐: 不正经事务所的逆袭法则 至尊狂婿 问鼎:从一等功臣到权力巅峰 200斤真千金是满级大佬,炸翻京圈! 谁说这孩子出生,这孩子可太棒了 别卷了!回村开民宿,爆火又暴富 我在泡沫东京画漫画 玫色棋局 基层权途:从扶贫开始平步青云 八百块,氪出了个高等文明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