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二节(1 / 1)
念修从来没有想过,蓟都也会那么的安静。
连北方向来凛冽的秋风,都刮得悄无声息,没有了前些日的热闹,空气里也不再弥漫着金桂的香气。
“算算日子,他们应该到临阳了吧?”念修倚在窗边,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懒懒的抬了下眸,他问的有气无力。
“差不多了。”一旁书案前的董错分了下神,怔语了句,跟着又埋首专研起了手中的兵书。
有那么一刹那,念修恍惚的看着他,像是见到了珏尘。跟从前一样,静默地躺坐在书案前,总是这样漫不经心的回答他的问题。念修甚至还记得,小时候他总是羡慕珏尘有个那么有学识的义父,不像他老爹目不识丁,是义父教会他识字的。
那会他们几个总爱窝在珏尘家的大宅里,每天都得背三首诗,谁要是背不出就得去替义父买下酒菜。每次,被罚的总是阿盅,大伙会边笑话着他笨,边陪着他一块去。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连夕阳仿佛都特别的艳。
“今天怎么那么闲,皇上有消息了吗?”良久,都没听念修再说话。董错好奇的扫了他一眼,见他正望着窗外发呆,不禁困惑。
择逸被处决的第二天,郑尚宓就被废后,顺利成章的莫堃掌管了凤印,左淤被立为太子。董错犹记得,册封大典上念修就说“一切才刚开始”。原以为只是句玩笑话,岂料三天后,堃后急召晋王,皇上失踪了……
各种揣测纷杳而来,瞬间堃后就成了千夫所指,晋王为平息谣言无暇分身,这寻找皇上的重任竟交托给了蜀王和念修。可惜,都快大半月了,依旧杳无音讯。
“不找了,堃后说今日子初,鸣丧钟召告天下,皇上驾崩。”念修闭着眼,口气极为淡漠,原本便是事不关己,由不得他耗费心力。
“是吗?”董错放下书,支着头,对皇上的行踪倒不怎么关心。他选择留下,不为利更不为名,只是陪着兄弟而已,此刻他只关心念修的事:“那你和郡主的婚事岂不是要延后了?”
“嗯,我也不急。”曾经对念修而言,娶盈夜是梦寐以求的事。可当今日一早晋王告知他要延后婚事时,他反倒觉得有丝窃喜。轻吁了口气,他收敛了心思,打起了精神:“那些异姓王们要联合起来堵朝廷众臣的嘴,据堃后说还有沅公主日日闹着非找到皇上不可。许逊北上了,晋王他们是分不了神了,月中咱们就得带兵去围剿许逊,也清闲不了多久了。”
“沅公主?”董错费解的蹙眉,不记得有听过这号人物。
“记得鞅妃吗?是她的女儿,从小就和皇上感情好。之前因为鞅妃的事,怕受牵连,一直不敢露面,日日和驸马待在公主府里理佛,现在该是真担心皇上,急了。”
董错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自言自语地碎念:“难怪那时皇上力排众议,放过了鞅妃……对了,许逊一路北上,没有和前申的那些遗民们冲突吗?”
“不清楚,看形势吧。据报现在他们正驻扎在澜江,迟迟没有渡河,隐约总觉得不寻常。军粮补给拉得那么长,还敢拖延时间,我有些猜不透。”念修不想多愁善感的去感叹什么,可到了这会,他当真想说,倘若珏尘在多好。领兵打仗的事,他该比自己清楚的多吧。
“晋王怎么说?”董错更是猜不透,既然许逊敢从南方一路打到北方,都到了澜江。应该不至于兵力困乏,等待援兵的。早先就听闻渝王他们为了全力辅佐晋王,没能派兵前去支援,反倒抢收了所有沿途城镇的庄稼,这般说来许逊他们该是捞不到额外的军粮。
如念修所说,这般情形下越是速战速决越是安全,怎会反而选择按兵不动了。
“什么都没说,只道是让我全权处理。”念修微挑了下眉,想起珏尘曾经的话。如今的昶国当真是不需要治世之能臣了,起义军都快打到家门口了,这些个王爷大臣们竟还全心思的在窝里头互斗。
在这样的国祚下谋生,他清楚这辈子都会难有作为,倒不如趁在机会想法子收编了许逊的起义军,暗养些自己的势力。可是如何才能让许逊臣服,又能让晋王丝毫都不察觉?
念修侧头思忖着,好多日了,他始终想不出个两全的法子。也唯有先以抗敌之名,要到兵权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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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暖阳照得四处都暖融融的,南方的秋有一股北方没有的湿润。肉肉正躬着身子,向来怕冷的她,一嗅到即将入冬的气息,就开始畏手畏脚。怀里揣着好些貂皮,她熟练的穿梭在市集里,脚步很仓促,还不断频频回头顾盼着。
一直到转入小巷,瞧见珏尘的大宅就在不远处,她才吁出气,乐呵呵的傻笑。
这鬼鬼祟祟的模样,刚巧被帮肉肉老爹抓完药回来的董盎见到,不禁想去逗逗她。没想,他才刚蹑手蹑脚的靠近肉肉,正准备吼她一声,那厮就悠闲的转过身,一脸暖融融的笑意招呼开了:“董二哥,老爹正在和义父聊天,我要赶去找珏尘,你就好心顺道把药煎一下送去给老爹吧。”
“就知道,被你叫‘董二哥’准没好事。”虽然抱怨着,董盎还是笑着尾随肉肉跨进凌府。
原本还担心安旅和择逸的死,大伙都得用好长时间才能不再伤心,尤其是肉肉。好在,回临阳后,身体渐好的老爹,一脸和善的义父,多少让他们可以不去想那些不愉快。两老也曾好奇的问起过择逸和安旅,珏尘一句“留在蓟都,嫁的嫁,娶的娶”,也就糊弄过去了。
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期望呢,如果一切当真这般多好。扯回神后,董盎才发现肉肉还在一个劲的傻笑,想起她刚才诡异的行径,不免有些担忧:“云龙,你做什么乐成这样,不会又闯祸了吧?”
“我今天运气可好了!”说着,她还在警惕的四下张望,确认这是凌府,绝对安全后,继续说:“本来想着天凉了,去市集逛逛,给大伙买些料子做冬衣的。没想到那群盛夏就在卖貂皮的客商还在,我就想去买些,可是他们说了一堆,我一句都没听明白。刚想离开的时候,那个魁梧的大娘就送了好些貂皮给我,不收银子的!你说,这会不会跟我越长越俊了有关系?”
肉肉便是怕魁梧大娘又后悔追来,这才一直不停的加快脚步、不住观望。又担心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圈套,始终觉得自己不该有这好运。
“你想太多了!”在听闻这话后,董盎左侧脸部的肌肉颤抖了几下,转念一想,干笑问道:“你急冲冲的去找珏尘,该不会就为了报这喜吧?”
“糟糕,忘了正事了。我去找珏尘了,你别忘了给老爹煎药……”随着她匆忙的脚步,尾音渐渐便散在了风里。
刚绕过花园,肉肉才瞧见手里的一堆貂皮,也懒得再回去塞给董盎归置了。停顿了片刻,又横冲直撞了起来,没多久就到了珏尘常待的书房。叩了几下门,听见里头传来珏尘让她进门的声音,她才走了进去。
自从前些日因为不敲门就乱冲乱撞被老爹训了顿后,肉肉乖了不少。
“去过市集了?”扫了眼肉肉,瞥见她怀里揣着的貂皮,珏尘轻笑询问。
“嗯嗯,我和刘大婶说好了,晚上我们把这些带去,她给缝冬衣。听义父说再过个一候,你就要离开临阳一段日子,快入冬了,你得多带些冬衣。”肉肉正说到兴头上,见珏尘眉梢微挑,不禁以为他想责怪她乱花银子,赶紧解释:“不要银子的,是我打了好些琐碎的东西给刘大婶换的,这些貂皮也是魁梧大娘送的。”
“我知道。”珏尘笑点了下头,只是挺喜欢看肉肉这么忙里忙外,为自己操持的模样。至于那些貂皮,他自然比她更清楚来历,他房里还有一堆呢。
“对了,我听市集上有人在议论,说许逊北上了,停在澜江那没动静了。朝廷派了念修去围剿,你……是不是要去澜江?”这是肉肉大胆的臆测,她宁愿自己猜错了。
可惜珏尘的话却浇灭了她最后一丝希冀,“是又怎样?”
“许逊等的人是你?”她不信许逊敢北上会不做足充分准备,驻扎不前绝不会是等援兵。
“我可没这能耐,让几万起义军为我裹足不前。”珏尘耸了下肩,想起肉肉怕冷,便起身状似不经意的关了窗户。
“那你去澜江做什么?”不想追问的,肉肉也清楚这些事不是她该知道的,可她偏就是担心。
“玩。”珏尘还是没个正经,见肉肉有些微嗔了,才收起几分兴味:“你是担心我会毫不留情的杀了念修,还是当心我寡不敌众被念修给杀了?”
“我是担心自己信了某人的话,傻里傻气的在临阳死盼,结果盼回来一具灵柩,或者只盼到个衣冠冢!”肉肉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低吼,实则她更不想见到珏尘和念修对垒沙场。可她清楚,这一日兴许是无法避免,早晚都会面对的。
“那也不错,反正我没念修那艳福,在外头征战时,还有个待嫁姑娘望眼欲穿的盼良人归来。”其实好些次珏尘都忍不住,想和肉肉把话挑开了讲。可终归还是忍了,他想等她自己把秘密说出来,要的无非是份信任,而不是无可奈何的承认。
“我……”听了这话,肉肉脑袋一热,脸涨红了几分,险些就想说有她等着啊。可珏尘唇间的笑意,让她清醒了,她又不是他的谁,难不成还得端着兄弟的身份再去死等一回?顺了气,她转过话锋:“有你义父盼着啊。”
肉肉的话,让珏尘有几分失落,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丫头能对念修坦白,却始终忌讳着他。跟着,心情就阴郁了起来,连表情都不自觉的冷了:“他只关心我能不能复辟前申,能不能为娘报仇,至于我的生死……呵,马革裹尸对男人而言,是一种尚还能称得上壮烈的死法。”
“复辟前申!”就算知道珏尘的志向不简单,身份不简单,但肉肉怎么也没联想到过前申。只以为他和许逊,甚至是念修一样,不过只是一介胸怀天下的草民。
“所以你不会等来一具灵柩,我去澜江只是想和许逊谈合纵。会刻意避开念修,甚至会兵不刃血,谁都不会有危险。”正了下身子,珏尘变得认真起来,他又何尝想和念修做敌人,自然是能避则避。
虽然有了他的解释和保证,肉肉依旧觉得迷糊,“你一个人去澜江?”
“跟送你貂皮的人一块去。”瞧见肉肉都快因困惑而扭曲成一团的表情,珏尘抑制不住的笑,“那些是义父带来临阳的人,个个都是精兵,前申遗民为避朝廷耳目,常年生活在塞北。身形、打扮、口音全都被塞北的人潜移默化了,突然一堆人拥进临阳,太惹眼,我就让他们去卖貂皮了。”
“难道你以为从夏天一直卖貂皮卖到秋天,就不惹眼了吗?”肉肉实在很难理解珏尘的思维,正常客商谁会大热天卖貂皮的。难怪魁梧大娘送了她一堆,敢情压根就认识她,亏她还傻乎乎的疑神疑鬼了半天。
珏尘倒不觉得有什么,大事赚钱两不误罢了,那些人虽然不怎么懂得做生意,多少还是赚了些银子,聚沙成塔,以后好歹都派得上用场,总比让他们四处分散的闲置着好。
“你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嘱咐我的?”珏尘真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起就这么不死心了,偏想贪到两句肉肉怎么也说不出的软哝细语才舒心。
说这话时,珏尘的眼神灼热得很不寻常,至少肉肉对这种视线挺敏感。那绝不是男人瞧男人的目光,□□裸的,像是恨不得把她给生吞活剥了。喉头不自觉的滚动了下,肉肉开始意识到自己脸颊已经烧烫,就连耳根都热得难受,更别提心窝了,就像无数只虫子啃噬着似的。
这感觉很陌生,让她一时慌了阵脚,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左右张望了下,发现门就在身边,她暗吸了口气,偷瞧了珏尘几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你走的时候我送你,有话那天再跟你说,我去看老爹了,再见。”
说完,她拔腿就溜了。即便珏尘早察觉到她的想法,想留住她逼出些话,可是从起身到奔至门边,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终究还让她给逃了。望着那道慌乱的背影,他突然就不想追了,独自一个人立在门边傻笑开。
至少他从来没见过肉肉在念修面前慌成这样,应该算好事是不是?兴许给这丫头一些时间整理思绪,也是合情合理的。
何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时候动情对自己、对肉肉,究竟是好还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