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1)
祝愿他们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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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极究竟有没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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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真不是一句话就能说清的。
在人类社会,我们的危险,其实大多来自于人。人造成的生命危害,当然包括人操纵各种机器有意无意造成的生命危害,远在天灾之上。而在南极,来自"人"的危害是不存在的,人见了人都亲热,用一个不尽恰当的比喻:就像是一只狗在都市熙攘喧嚣的大道上见了另一只狗似的。
人在南极,其危险完全来自于自然环境,可以说,那的确是危机四伏的。
冰盖:南极大陆95%的面积是被冰盖覆盖着的,冰盖厚达数百米甚至四五千米。冰盖中处处都有巨大的冰裂缝,深的有上千米,而表面是一层新雪,谁也看不出那美丽晶莹的雪地下面藏着死亡。曾经不止一辆履带车掉下去,掉下去的车当然永远也上不来。每年也不止一个人掉下去。掉下去的人,如果事前没有严密的保护措施,只能成为几千几万年后科学家使用的人体标本。据介绍,南极每年都有考察者死于冰盖。
雪雾:南极天气变幻莫测。就是在夏季,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不一会儿可能就雪大风急。
风雪交加,会形成"乳白天气".科学家说,那时四野皆白,但什么也看不见,好像把人放在牛奶瓶中。如果那一刻你正好在野外,你只能就地挖个雪洞蹲在里面等待救援,否则你可能在慌乱中踩空摔伤摔死。据介绍,因雪雾而伤亡的人,在南极考察中时有发生。某国一位考察队员曾因雪雾而迷失方向,最后摔伤冻死。当队友找到他时,发现他离考察站大本营其实只有几十米!不少科学家曾有蹲在雪洞六七天、靠吃雪维持生命的经历。
医疗:南极只有简单的药物和医疗设施,医生一般一站一位,基本是全科医生。稍大一些的病都治不了,而要送出南极医治。最可怕的是一般没有飞机进出南极——在乔治王岛上,曾因天气的缘故有连续四个月无法进出飞机。
上述危险,在南极的两季都有。而冬季由于有漫长的极夜期,这样的危险还会被放大许多倍。
但我们还是比较安全的。我们是在南极最好的季节去的,极昼,能见度最好,气温最高。而且,作为国家派出的第17次考察队,危险已被过去16年间许多科学家和考察队员努力降低到最小了。我们国家在那儿建立了很好的站点,有相当健全的生活设施。作为后来者,我们如果不是擅自行动,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同时,长城站有严格规定,不允许我们独自出野外,出野外时都要由经验丰富的科学家或考察队的老队员带队。要不是我们后来在没有任何安全保障措施的情况下私自踏上冰盖,我们可以说是没有什么危险的。
所以,我不赞成南极极其危险的说法,南极的确不是人类的禁区。但我更不赞成南极没有危险的说法。说南极没有危险的人,大多是少出野外或天气一坏就不出门的人,或是无视客观事实的人。
有一天,我们去韩国站访问后,由韩国考察站的副站长Ben-KuanKOO(库本观)先生带着另一位队员驾汽艇送回。到长城站时,天气已有点儿变,我们挽留他们住下,他们也下了船,但不知怎么一转念,又决定走了。看着他们消失在海上,风浪渐大,我们都隐隐地担心起来。二十多分钟后,韩国站站长Soon-KeunCHANG(蒋舜权)先生突然通过高频电话呼叫长城站,问KOO怎么还没回去。那时海上已是狂风大作,我们一听,都紧张起来,大家全聚在餐厅里,心揪着。不到3分钟,头顶突然传来了直升机的轰鸣声。乌拉圭的直升机飞行员又通过电话问KOO走的时间和方向。看来是韩国站长向乌拉圭站求援了。赵萍通过高频电话告诉他们,说KOO已走了半小时了,是要直接返回韩国站的。话音未落,直升机已呼啸而去,顺着海面低空搜索。我们就那么呆立着,心里直后悔没有强留他们住下。一位教授说,要是出了意外,我们一生都会不安。10分钟后,电话铃声又骤然响起,大家紧张万分,紧盯着赵萍。放下电话,赵萍长吁了一口气,说KOO刚上路不久,汽艇就被狂风刮得像浪尖上的一片树叶,无法驾驭,他们只好放弃返站计划,靠海岸线的帮助,赶到最近的智利站避难去了。
不久后的一天,三位外国考察队员全副武装后登上了乔治王岛的科林斯冰盖。半小时后不幸落入冰缝,幸好他们有极好的安全保障,直升机也瞬间到达,但尽管如此,其中两人仍然骨折并严重冻伤。
1月27日,长城站举办春节招待会,气氛热烈。但俄罗斯考察站的站长奥列格却躲在角落里,神情黯然。王站长担心招待不周,让俄语专业出身的邵滨鸿上前询问,才知道,在这一天的上午,一位美丽的英国姑娘突然心脏病发作,奥列格带着队医火速赶到,但仍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美丽的生命枯竭了。后来直升机载着专家赶到,但早已回天无力了。
我们队伍中也出了危险。一位教授几度心脏病发作,其中临回国前的一次特别严重。2月6日晚,他自己都觉得"今天恐怕是过不去了"!全站上下十分紧张,站长、医生和我都忧心如焚。林清医生几乎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就差打地铺守候了。我则一夜无眠,每一个多小时起来探视一次,听他的呼吸是否正常,并日夜随身带着速效救心丸,以防不测。
2月5日,我们在多次申请上冰盖未被批准后,决定"擅自行动",背着考察站领导私自上了冰盖。由于没有站上的指导和帮助,我们只在避难所的角落里找到一条六七米长的细绳子。争执半天,大家决定由比较沉稳的何教授打头探路,相对年轻力壮的我在第二位以防不测,那条绳子的两端把我们俩的腰部绑住后,中间仅剩三四米了。这与每人间隔10米、绳子长度不少于50米,绳子的拉力要符合国际登山运动的标准,一般要求"五人一串"的规定比起来,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了。当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出二百多米后,就在各自的脚边发现了大大小小的冰裂缝,它们发出一种幽蓝的诱人光芒。我们立即撤退。撤退到接近边缘时,我开始跑起来,不料一脚踩空,人摔了出去。大家战战兢兢地靠近一看,心全提到嗓子眼上了:我踩出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冰洞。
从冰盖上下来后,周教授说:阿正,刚才要是你落下去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趴在洞口附近,用笔记下你的最后几句话,并承诺把它带给你的家人。
当天深夜,我从梦中醒来,脊背满是冷汗。
我突然悟到,最可怕的肯定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前的那一份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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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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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南极前就听说,从那儿回来后,会留下一些后遗症。主要是动作迟缓,不拿钱当钱,重新认识自己的亲人尤其是配偶等等。由于我是此行的策划者,所以在这方面我听得特别多,也考虑得特别多。后来,我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变化,因为思想上准备得太充分了——这也是策划人的一个通病,他们总是没完没了地想,想尽了还觉得不够,直到把头发想白了也不罢休。
但从南极回来还是有了后遗症。当自己身在其中时,并不觉得,但一旦置身事外,又觉得可笑。
第一个后遗症是关于拥抱。
谁都知道拥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但绝大多数中国人不兴这个礼。好多朋友都有和我一样的感受:很想拥抱自己的父母,告诉他们自己的感激和爱,可见了面,却总是淡淡一笑。我们从小就缺乏自然大方地去表达感情的训练,这真是人生的缺憾。现在许多年轻的父母在弥补这样的缺憾,他们用一种更人性化的方式教育自己的孩子,同时也满足自己成长过程中不曾充分释放的情感表达。可是,传统的力量是那么强大,当孩子渐渐长成,这样的表达又不知不觉地少了。孩子在众人面前会快快地挣脱你的怀抱,因为在中国传统中,表达情感几乎就意味着脆弱,意味着不够成熟不够自立——这是多么的荒唐呀!一位女作家说:"我一有机会就对儿子说'我爱你',儿子小时候答得流畅而自然,我听了就像吃了蜜一般。现在儿子是个小小少年了,比我高了,人多的时候,他只轻轻地点头,那意思是'我知道了',人稍少一点,他才会悄声说'我也爱你'.我不知道再过三年五年,或者到他娶了媳妇,这样的话我是否还能偶尔听到。"我估计,没有三代五代,中国人很难在这方面有重大突破。
话说到了南极,整个乔治王岛八个考察站,只有中国和韩国是东方文化浸淫的国度,而韩国由于美国大兵呆的时间长,大约在中国改革开放前就看多了西方的礼节。所以,整个岛流行的是欧美礼节,其中最为基本的就是拥抱和亲吻"腮帮子"了。中国队员比较拘谨,女队员从不主动上前吻别人,男队员被"外国女同志"吻了,还会有点儿羞涩,然后在一旁偷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