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逃妻(1 / 1)
两个女人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边尚留一抹残红迟迟不肯褪去。婉柔拉锦年去小南国用晚餐。不过去了上海几年,喜欢食辣的她口味已经大变,锦年暗暗惊奇。
“向谦喜欢上海菜,我亦入乡随俗。”婉柔好似看懂锦年的心思,细细解释,“食物要清淡,有助于容颜保养。”
难怪,那侯向谦已届中年仍有完好身形,容貌同三十多岁男人无异,锦年暗自啧啧称奇。婉柔施施然,“年轻时候就在想,将来的伴侣会是什么样子?那时候只喜欢英俊潇洒的小青年,跌了不少跟头,渐渐成熟,终于看清自己要的什么。”
“那么,你要的是什么?”
“一名可以终身依靠的男士,等我成为老太太,他仍懂得疼惜,我们陪伴彼此垂垂老去。”
锦年深受触动,举起盛满果汁的酒杯,“恭喜你实现梦想!”
婉柔与她碰杯。“锦年,今天不是来说我。是你,你叫我担心。”
“什么?”锦年冲她眨眨眼睛,假装疑惑。
婉柔拿掉她手中的玻璃杯,“你似乎很满意章之贤女朋友的身份。”
锦年不做声,“婉柔,你没有我的经历,你遇到侯向谦之前,虽然恋爱多次,但心仍然完好,你不会明白。”
“一次不慎重,令你遭遇不幸婚姻,我也因此深深愧疚多年,锦年,我需对你负责。章之贤身体残疾,作为丈夫应当肩负许多责任,我并不是说他不愿意去做,是他无法做到。将来你会明白。”
锦年没想到何婉柔竟然像个大姐姐将照顾她保护她的责任扛在肩上,深深感动,但她又怎了解她和之贤的情意呢。“他与我投契,慰我寂寥。”
两个人都沉默了,婉柔重重的叹气,良久,才又缓缓地说,“看来你已有自己的决定。但是锦年,我需提醒你,你同陈丹纳婚姻仍然有效,若真心对他,应该做打算了,否则,你将他放在什么位置?只是男朋友?你并不像只是要找个一起打发寂寞的男伴。”婉柔握紧锦年双手。
锦年心里“啊”了一声,胸中像被一团棉花堵住,捂得严严实实叫她半天喘不过气。从几时起,她开始忘记,忘记自己是个逃妻。
她明明记得啊,那时他们的夫妻关系已经很坏,她想离婚,陈丹纳坚决不同意,并且还同她出去参加当地华人的聚会,她在外头刻意维持和平,因为没有人能够帮她,而且她也不大可能在异国他乡因为说不清的罪名起诉本地丈夫。每夜,太阳落土之后,她便回到家里,斟杯威士忌加冰,面对书房间的一面空墙,解开衣衫,细细抚摸他在她身体上留下的印记,诉说滴血的苦楚。那段日子,她整个人濒临精神崩溃,但仍设法维持清醒。不久之后,她突然从陈丹纳的世界消失,他四处打听他,追踪她的足迹,她也一直躲一直躲……
渐渐的,他们仿佛忘记彼此存在。
锦年着实吓了一跳,若不是婉柔提醒,自己又会将这段往事隐藏到何年何月?直至将来同某名男士步入婚姻?不不,那是犯罪。想到这些,锦年双手掩面伏在桌上,泣不成声。
婉柔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头发,递上纸巾,“对不起。”
锦年伸手去拉婉柔的手,感觉安慰,“婉柔,谢谢你提醒我。”
“别着急,你同章之贤才开始交往。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一定尽力。”
吃过饭出来,夜色已经合拢。大街上霓虹灯闪烁,锦年将车子开到一间幽静的咖啡屋,一个人坐了会,心里仍然乱七八糟。之贤来了电话,听得出来很是想她,虽然他们分开不过几个小时而已。但此时此刻锦年心里早已乱做一团,也没心思仔细同他在电话里头缠绵,没说几句便挂了电话。
第二日早晨去上班,锦年像往常一样查看新闻,刻意不去点击娱乐版,但那醒目的头条标题立刻将她吸引过去。等她紧张的打开链接,看到了王致嘉的大幅图片放在上面,下面是报道:王致嘉因受伤缘故回港休息几日,拍摄进度略受耽搁。王的经纪人称是拍戏时跌下马背擦伤面部,但笔者致电该片导演求证,未获回应。又有圈内人士透露,前日夜间,王去酒吧打架斗殴伤及面部,经纪公司与导演协商,为保持其公众形象令其低调返港……
图片上的王致嘉情绪低落,举起手挡住面部,但隐隐可见青肿的嘴角。
到了这时候,锦年才发现,王致嘉身后像系着一条无形丝线,他怎样走均由一双大手操控,命运对他并不优厚,他真心想要的,偏偏得不到。锦年颇觉心酸,愧疚得不得了,若不是因为她,他仍可自由走自己的星光大道,了无牵挂。锦年看着电脑屏幕,怔怔落下泪来。
锦年每日下班后去医院探望。也不知是因为照料得好还是心情的缘故,之贤的气色很快好转,医生啧啧称奇,“恢复这样快。”
锦年第三天过去的时候,房门紧闭。小邹自房内出来,小声告诉她,医护人员正在替病人检查,炎症基本消退,过不了几日,生活便可恢复原样。锦年真真开心,“何时可以出院?”
“明天和医生详谈。”
小邹看她关心的样子,感觉安慰,但又不得不提醒她,“咳咳,老板回来了。”
锦年满脸惊讶,差点没啊出一声。他也一定会知道,一切因她而起。锦年有点害怕。
“放心,他可以应付。”
锦年垫脚尖朝窗户里面张望,但窗帘捂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在房中?”
小邹冲她吐吐舌头。
“那么,我明天再来。”锦年识趣的离开。
房门打开,医护人员步出病房,留下父子两人。
“这样大的事情也不通知我,你很稳得住。”章崇焱声线平稳,但权威感十足。
“您在巴厘岛同丽娜女士搭木屋,不忍打扰。”之贤试图轻松的同父亲开个玩笑。
章崇焱忽的转过身来,看向窗外,“周锦年刚才在外头。”
“我不知道。”
“同你母亲年轻时候一样,像个妖精。”语气愤愤然。
这又扯到哪里去了?“完全是我同王致嘉的私事,请不要告诉姑妈。”
“我自然知道怎样处理,须得着你来说?年轻人都这样冲动,管不好自己,将来如何管理家庭?”章崇焱似有怒意。
之贤也很少见他这种口气,但他仍然据理力争,“过自己的日子,谁爱管家谁去管。”
“上回同你说的事情,考虑好了没有?”
“我对地产一无所知,不如回去念心理学博士。”
“你这种话,说出去不知多少人高兴!章家只有你一个男丁,将来不要令我失望!你两个表妹妹都快成家,你以为一套复式公寓作嫁妆便可打发?不不,人家开口便是章氏底下的一间公司……”
之贤不知如何作答。他记得,那一日,他答应过周锦年,要陪她活至耄耋。他也有自己的计划,做一项自己了解并且有把握的投资,使他们日后的生活无忧,剩下时间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继续念心理学博士,去大学讨一个教席……但绝不是继承父亲的衣钵,走他们安排的路,如此庞大的家业,他担心自己两个肩头承受不起。
但父亲此时此刻的一席话,使他倍感压力。命运仿佛一双无形大手,将他们牢牢掌控,每个人都无法依照自身愿望选择自己的路。
病房里空气紧张,两父子沉默良久。
“这边环境宽松,发挥的空间很大。”语气似有缓和。
“头回相中的地批得到?据说政策卡死,即使拿得到三年内不能动工。”
看来不是对家里的生意全无了解,也并非安心在家做大闲人,章重焱觉得安慰,在沙发上坐下,气定神闲的讲,“政策也是人定的。你还不了解内地的行情,往后来公司就知道了。”
之贤骇笑,大有谨遵父亲大人教诲之意。
“这趟回来,也是有事要办。过两天去布鲁塞尔。你自己注意身体。”
之贤干咳两声,轻轻笑,“常妃丽自旧金山来电话问丈夫行踪。”
“丽娜满三十了,珠宝钻石皆不接受,恳求我安排一个假期陪她去欧洲旅行,你说我怎好拒绝?……”章重焱舒展手臂,风光笑容不自觉流露,仰仰头,靠在沙发背上,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话中没有一句关于章太太。至于刘晓芸,怕是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三十岁?几乎和周锦年同龄。
男人自进入中年之后,便越来越喜爱红色跑车,整整小一辈的时尚美女,高调恋爱,出游绝不再是同家人,以免老子和儿子女朋友混淆……之贤噤声,将来,他到了那个年纪,会不会和他有同样心境,与他做同样的事?不,心中已期望做周锦年一生的伴侣。
“不知从哪里听来,圣托里尼岛有最美的日出,丽娜执意要去。”章崇焱对于出行的话题意犹未尽,开始关心年轻女友喜好。他不是没有到过那里,但都不是如今这般心境。
“日出绚丽,日落壮观。在伊亚的峭壁上看日落,是人的一生中难以重温的经历。”之贤接下父亲话题,回想起大学时候与同学结伴去希腊旅行的往事。当阳光渐渐染红云层,海面变得沉默无语,那是一种蔚为壮丽的沉没,但那个时侯,年轻骄傲的他没有女伴,也没想到因此留下永久缺憾。
父亲俩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仿佛比头十年的话加起来还要多。恋爱到底是桩美事,无论少年、青年、还是中年,以及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