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人事(1 / 1)
第12节 品味孤独
我一个人坐着,喝了两杯酒。桌上是形状细长的啤酒杯,用它来喝那种叫做“百年孤独”的白酒,显然是太大了。
细长的酒杯是花瓣形的,酒从狭窄幽深的杯底,走过长长的、透明的杯壁,抵达我的红唇,仿佛要经过一百年。
一个人的夜里,一杯酒,一盏灯,一本书,静静地品味孤独的滋味。纯粮酿制的佳酿,是酒中的精华,它虽然色淡如水,味道却浓烈如火。窗外是孤傲的风声,室内的景物凝然不动,玻璃器皿、浅褐色的用布纹纸包裹的“孤独酒”、宝蓝色的笔筒、黑色的小说封面,它们被灯光敷着一层薄薄的淡金,看上去就像是画中的物件。
品味孤独的时候,也许该听听许巍的歌,“今夜我只想静静抱着你,倾听你为我心跳的声音”,他用那种很松弛的嗓音唱出来,把忧伤和“孤独酒”一起揉进我微醺的梦里。
然后我开始出现幻觉。我看见我小说中的人物在天花板上行走,男主人公的面容越来越清晰,他微笑、说话、接电话、吃东西,他像在遥远的另一个地方,又好像近在咫尺。在半醉半醒的狭缝里,我听到齐秦“痛并快乐着”的歌声,且爱且狂的歌声,我看到许多的人从我书房的架子上走下来,他们是一些孤独的饮者,他们在暗夜里听歌、饮酒,他们看上去是孤独的,其实心却相通。
饮酒,饮到最妙处是微醺,身体既轻又重,思绪轻飘飘的,带着些华丽的小鼓点。玻璃酒杯正在变软,里面塞满了用报纸团成的小纸团。钟的指针停止走动,键盘上的字母统统失踪。电视屏幕一忽儿变得全红,一忽儿变得全蓝,却始终不见一个人。
孤独并不见得是不快乐,孤独并不见得是没朋友。孤独像酒需要品,孤独像酒需要珍藏。孤独是那些歌喉哑哑的歌手,声音里面都是血。孤独是那些在午夜里凝望情人照片的女人,把爱隐藏在深处,一生一世,爱着那个也许并不属于她的男人。
品酒就是品味孤独。我喜欢一个人,面对一只修长的玻璃杯,关掉所有的灯,只开一盏台灯,我,玻璃杯与台灯,组成了一个三角关系,然后拿出那只装潢素雅的酒瓶,酒瓶上“百年孤独”四个字深深地吸引着我,抚摸那块质地粗糙的皮子,像在抚摸岁月的磨痕。酒,是岁月的精灵,酒,是文字的精灵,酒,是爱情的精灵。酒使柔情者更柔情,酒使侠胆者更侠胆,酒使我们思绪飞扬,酒使我们充满表达和倾诉的欲望。酒使人飞扬。酒使人下坠。酒使人疯狂。酒使人安静。
我看见霓虹灯一样液态的玻璃,在人的皮肤下面飞奔流淌,我看见饮过酒的人通体发亮,皮肤变得越来越透明,眼睛变得越来越迷蒙。天空和土地对调了位置,海水和陆地对调了颜色。这时候,房间里走进来一个男人,而我却听到一个女人飞扬的歌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我问友人:“是谁在唱?”
友人答:“一个品味孤独的女人。”
第13节 作客
作客在北方也叫串门,在以前是经常见的事。过去的人没什么事干,从东家串到西家,坐下喝杯茶,说说话,就算极好的娱乐了。如果遇到逢年过节,那么别的事可以不做,到亲戚家去串个门是一定要的。在北方还有一个风俗,那就是星期天谁家包了饺子,就一定要给邻居家送去一大碗。这种互赠饺子的风俗虽温情但却很麻烦。南方人接到这种馈赠会很怵头地想,我拿什么回赠给人家呢?米饭炒菜不便于携带,粽子、烧卖人家不喜欢吃,只有包饺子最见诚意,可是包饺子要从和面开始,这对从来没沾过面粉的南方人来说实在是有点难度。
现在已很少有人爱串门了,门对门住着的邻居,一般没事也不去敲人家的门。跟朋友见面要事先预约,不打电话预约突然上人家敲门被视为不礼貌的行为,因为现在的人时间都安排得很紧,突然来访会打乱别人原有的生活秩序,或者撞见一些人家不愿意让你知道的事。
预约使得偶尔的一次作客变得郑重其事起来。被访问的那一家一般都要进行一次大扫除,平时太忙没时间搞的死角:厕所、厨房这会儿都要好好搞一搞,浮面上的灰尘更是让它一点不能留,眼睛能看得到的地方都要抹得干干净净。去作客的人也不能闲着,穿什么衣服、拿什么小礼品最得体,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过去上人家去串门只需抬腿一迈,有的连门都懒得敲,过去的人似乎都没有什么隐私,不敲门就不敲门,也没人跟他急。而现在作一次客却是一件大事,轻易不上人家去,去一次就得像模像样的,既隆重得体,又不太叨扰对方。
上人家作客的衣着实在是有点难度,如果是穿得太板正了,看上去太像上班,或者是上人家去检查工作,这使双方都显得不够自然。穿得过于休闲了似乎也不妥。如果一个女的单独上一个男的家里去作客,穿着像春游似的,两人说不定会碰出什么火花来。不过这也未必就是坏事,两个人的终身大事说不定就此解决了呢。省得到电视里去征婚,抛头露面的好不麻烦。
我最怕过年到亲戚家去作客,穿着板直体面的新衣服在人家擦得窗明几净的客厅里呆坐着,傻瓜似地重看昨天夜里也就是大年三十夜的新年联欢晚会回放,主人为了表示热情,一头扎进厨房大炸大煮,不时地发出大火与油锅里的热油相遇时所发出的热烈声响。我们坐在沙发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假装轻松,其实我们心里就跟长了刺一般,坐立不安。我们到人家作客三小时,人家在厨房里挥汗如雨地操作了三小时,最后,鱼炸脆了,肉炖酥了,汤煮得味道鲜美,我们坐在桌边,却觉得有些吃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