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二十四)心意(下)(1 / 1)
一段胡编乱造的程序产生的直接效应是: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一步,不是纯洁的拉拉小手了,而是纯洁的搂搂抱抱了。随之而来的间接效应是:被抱了的人在柔情蜜意和浪漫喜悦下头脑发昏,想得好好的问题,统统抛到脑后,一个都没提。
这岂不是更好,周末主动找他最最好的理由:喂,我有好多事情要问你哦!如果他说,单位里临时有重要任务,她便可以说,一起吃饭吧,再忙饭总要吃的罗。
周末她也很忙,练球、沙龙、看病人、约会。
唔,丰富多彩的生活哟!心情大好。
周六早晨,羽毛球馆内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除了奔跑腾跃的脚步声,就是此起彼伏的喊叫声。
孙教练在场地间来回巡视,一边视察着队员的练习情况,一边不住地点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训练,邵奕炜与宋瑜的技术水平明显提高很快,虽然谈不上与陈靖与王凌燕这对情侣档旗鼓相当,攻防配合上都稍逊一筹,但比起几周前的手忙脚乱、力不从心,情况大为改观,让人耳目一新。
孙教练一高兴就开起玩笑来:“啥叫默契?这就叫默契。看,我稍微压一压,邵奕炜和宋瑜的默契度就堪比情侣档了。”
陈靖与王凌燕听了哈哈大笑。
啥叫正常反应,这就叫正常反应。啥叫不正常反应,下面的就是。
情侣档,宋瑜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那个朦胧的月夜。
她表情有些尴尬,附和着微微笑了一笑,迅速地躲到一旁擦汗去了。
情侣档,这个玩笑过去开开还不要紧,现在不行了,真的不好。
邵奕炜看了看躲到一旁去的人,把玩着手上的新拍子,无声地笑了一笑。
默契。时间就是个魔鬼。没有时间,哪里来的默契。
中场休息的时候,不知谁起头唠叨上了昨晚意犹未尽的话题―――元旦杭州的旅游计划,于是乎,去过的人开始绘声绘色地大侃起西湖的十景、吃喝的地方、玩乐的法子;没去过的人则七嘴八舌地争论起哪里是冬季游玩的最佳景点,哪里是不容错过的名胜古迹,哪个菜才是最有名气的杭州菜。那个盛况空前,比刚才球场上的拼搏厮杀还激动人心。
邵奕炜没有象以往那样指点江山、舌战群儒,而是坐在椅子上,手里摆弄着一瓶不曾开封的矿泉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宋瑜小时候跟随父母去过杭州,西湖的美景在记忆中清晰如画,但她从来没有见过冬季的湖光山色。印象中更多的是炎热的天气,如织的游人,还有到处举着小旗的导游。众人的热切议论听得她动了心,但一想到楚鑫鑫的事情,还有忘记问严硕的话,唉!她举棋不定、踌躇万分。
唇枪舌剑中,郑展飞突然站起身来,对着邵奕炜冒了一句:“奕炜啊,喂!邵邵!喊你呢。你从小在杭州长大,跟着你外公四处游荡,算得上我们里头的杭州通了。来!来!来!发表一下高见,科学安排游程,省得众口难调,浪费时间。”
杭州通对狐朋狗友的盛情邀请似乎不太领情,他旋开矿泉水的瓶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少数服从多数。杭州在我看来,近处无风景,没啥好玩的。”
近处无风景,没啥好玩的。这可够扫兴,够不给面子的。
郑展飞哪里肯放过不让自己下台的狐朋狗友,几步走过来拧住邵奕炜的胳膊说:“邵邵!这最初可是你的主意哦,怎么了,要拆哥们的台吗?”
郑展飞的话让宋瑜想起了邵奕炜的童年往事。她记得他曾经告诉过自己,小时候因为父母工作忙,所以他在外祖父母的身边老老实实地呆了好些年,被弄成为一个孤僻而斯文的孩子。她不知道,那里是杭州,他与杭州竟然有如此渊源。
他从小在杭州长大。他的外公曾是部队的文官,拿老古董的方法来管束他,整天把他关在家里,练字、背诗词、读文言,动不动讲大道理训他。他很乖,很乖,其实性格有点孤僻,也不太爱说话……
他练得一手好字,说话引经据典,他……
是一个斯文有礼的小男孩。
斯文有礼的小男孩长大了,他轻而易举地从人高马大的郑展飞的擒拿下抽身出来,客套连连:“大家多多包含,我要去方便一下。你们继续。”
兴致勃勃的人群立刻投入新一轮的针锋相对。刹时间,刺猬钻进蒺藜堆,绣花姑娘打起架,稻尖碰上麦芒子,闹腾一片。
争论太火热太火热,以至于下半场的训练时,一个两个都无精打采、有气无力。正好孙教练又先行一步,偷懒的人比比皆是。
陈靖和王凌燕也一边歇着去了,‘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可是没参加争论的人就不同了,精力充沛、生龙活虎。比如,邵奕炜。
场地上,被孙教练表扬过的得意弟子邵奕炜毫不徇私舞弊、借机克减力度,而是生龙活虎地进攻、进攻、再进攻,一个个又狠又快的球打得还算精力充沛的宋瑜满身大汗,疲于奔命地防守、防守、再防守。
冷血男人,装酷,孙教练不在还死装酷!
她正想喘口气的时候,有人便来救她了。
“宋瑜!谁是宋瑜?外面有人找。”馆里的清洁工在场地边大声喊道。
她立刻停下来答道:“我在这里,是谁找我?”
“一个带眼镜的男生!” 清洁工阿姨的声音很大很大,几乎全场都听见了。
他,他怎么这个时候来找她?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不可能的事情,它,它就是发生了。
昨晚的事情,风花雪月,他想她了。
羞死了!
糟糕,大家都在看她!
真是羞死了!
停下来的人觉得这样的喘口气比憋死好受不了多少,一张脸迫不急待地热了起来。
“我去去就来。”她一转身就听到背后一声球拍落地的重响,心里随着咯噔了一下。
她没看发火的人,噔噔噔就跑了出去。
“萧岳?”宋瑜带着红扑扑的一张脸跑到了羽毛球馆门口,哪里有严硕的影子,只看见萧岳神气活现地举着一只信封冲她使劲摇晃。
好个带眼镜的男生!
萧岳口中说道:“宋瑜姐姐,你看我说话算话吧,这是借你的钱,分文不少,全在这里了!”
宋瑜接过信封问他:“这么快就还我?拿到你妈妈给的生活费了?不对,这个礼拜见到她时,她还说你好久不回家呢。”
萧岳嘿嘿一笑,一副真真假假的样子:“我也跟你们女孩子学节食减肥呢。”
这个死孩子!猴瘦猴瘦的还减肥。
宋瑜把信封推给他:“胡闹,你慢慢还我好了,我不急。”
“老爸给的。你不要对我妈讲啊,她会不高兴的。她离了婚不假,我还是有老子的嘛。” 萧岳理直气壮、振振有辞。
宋瑜将信将疑地接过信封。血浓于水,亲情就是亲情。她没话讲。
最后,她仍不放心地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上次提到的什么兼职,干得怎么样了?”
被问的理直气壮的人顿时有些心虚气短,眼珠转了转说:“什么兼职啊,我都不记得了,早就拉拉倒了罢。你看我,学习任务繁忙,哪有心思搞别的花样啊。你千万别在我妈面前打小报告啊,那就成了无中生有、造谣中伤了。我会被屈打成招的。”
舌灿如花,好个能说会道的小家伙。可偏偏他的伶牙俐齿让别人疑窦丛生。可疑之处如同雨后春笋,哗地长了一片。果真是一肚子坏水。他的话,不可全信,亦没有证据全盘否定。
宋瑜看着萧岳一副鬼机灵的样子,警觉地感到事有蹊跷,顺着他的话接着问道:“学习任务繁忙?是什么课呀?”
萧岳嘻嘻一笑,一只手做出蛇头的样子朝宋瑜的脑袋伸过来说:“蟒蛇,蟒蛇语言,你没听说过吧,没听说过吧,说了你也不懂的!”
蟒蛇程序语言,她偏偏昨晚就听说过,不但听说,还见识过。他的心意,她当然懂的。
于是,一知半解的她要镇住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小家伙。
宋瑜微微一惊,随即打掉萧岳的手说:“谁说我不知道,你们一年级开的课吗?我听说这种语言比较好学呢。”
这回轮到萧岳吃惊了,他用手扶了扶眼镜说:“你这都知道?我们学电脑的,班里除了我,其他人都不知道呢,你别是什么大隐隐于市的高手吧?莫非是严师兄?好象从未听他讲过这个哦。”
宋瑜想起昨晚和严硕在一起的温馨浪漫,不自觉地笑了。
萧岳却会错了意,不可置信却无比兴奋地说道:“你,你对黑客技术也感兴趣?那你肯定听说过那本书,什么来着?对,《如何成为一名黑客》,大名鼎鼎的Eric Raymond写的,啊,蟒蛇!黑客必学的四大编程语言之一,初学者的首选对象!”
宋瑜在走神,她并没有听清萧岳的话,只是‘黒客’两个字太骇人听闻,震动了她的耳膜,她疑惑地问萧岳:“好好的程序语言怎么会和黒客搭上边?”
萧岳是什么人,立刻看出了宋瑜对他所言一切的一无所知,话锋一转便道:“也就是老外写书随便摆摆噱头罢了。程序语言当然是好好的东西啦,应用广泛,我们自然是学海无涯嘛!”
程序语言,应用广泛,学海无涯。也有道理。
“宋瑜,你还要讲多久?不是说好和陈靖和王凌燕再杀一回的吗?都在等你一个!”
走出球馆的邵奕炜不耐烦地喊了一声,打断了这番没有结果的问话。
宋瑜只好放过了萧岳。
邵奕炜说得不错,的确在等她一个。经过刚才的运动量,她真的累了。
比赛正式开始后不久,在接一个难度系数不大的头顶吊球时,她后退不到位摔倒在地,擦破了手指。
王凌燕说:“算了吧,宋瑜状态不好,还是下次抽空继续练吧。”两个男生点头同意。
隔着球网,王凌燕问宋瑜:“手怎么样,出血了?”
宋瑜说:“一点点,没关系的。”
伤势不算严重,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握拍着地,被蹭破皮的地方流着血。
在冷水笼头下冲干净伤口,血又渗了出来。小手指上有块破了的皮,将落不落地挂在那里,她想去撕它,心一抖就放弃了。
她需要买盒创口贴。
真是想到什么就有什么。
走出洗手间,一盒创口贴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喂,拿着。”邵奕炜说,眼睛盯着她的伤手。
猫哭老鼠假慈悲,都是他害的。
她不领情,说:“不必了,我也有的。”
他堵住她的去路,动作迅速地打开盒子,取出两片创口贴,将盒子塞进了裤兜,拿着那两片小东西对她说:“你以后还我好了。矫情有意思吗?血流了一手了。”
他说得不错,血的确流了一手了。
明明不严重的伤口却满手是血,那块将落不落的皮上也挂着一滴,混合着水,这一刻,红艳艳的,触目惊心。
她不常受伤,马上胡思乱想:血止不住,破伤风了?随之就慌乱起来。
她慌乱,有人沉着。
他从裤兜里取出纸巾,将剩下的几张全部抽出来,揪住她的手,目光就聚焦到她手上那块将落不落的皮上。
他还没行动,她就感到疼。
疼!她闭上了眼睛。
当她呲牙咧嘴地张开眼睛时,他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擦干净她的手,两片创口贴随后就老老实实扒在了受伤的手指上,包得牢牢的。
也许他太急了,也许他动作太过迅猛,她一直在微微倒抽凉气,完了就看着地上的垃圾发呆―――几张带血的纸巾,一个纸巾口袋,两个创口贴的包装。
“谢谢。”她不看他,脸却红起来,低头弯腰去捡地上的垃圾,立刻被他一把推开,
“一边去!小心感染!”
他捡起东西,拿着垃圾走向远处的时候,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转过身,她快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这是她不应该有的感觉,可是她就是有了。面对这个表面冷酷,内心火热的男人,她有了脸红心跳的感动。
古龙的《绝代双骄》,她耳熟能详,她喜欢里面的江小鱼和花无缺,最讨厌的就是铁心兰,因为她三心二意,开始喜欢江小鱼,后来又恋上花无缺。一个女人同时爱上两个男人,水性杨花,让人厌恶。
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地,她想起了《绝代双骄》,想起了那个让她厌恶的铁心兰。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她对这个原本属于‘敌人’阵营的男生会有脸红心跳的感动。
她对自己说,她仅仅是感动而已,脸红心跳的感动。
即便再小心翼翼,浸水以后,创口贴还是湿了,手指顿时敏感起来,不太舒服。坐在桌前,她耐着性子去撕胶布。包得太牢,以至于一撕就疼得厉害。
“嘶!”她才喊了一声,就听到欧阳芸的即时评价:“啊哟!这是谁帮你包的?严硕吗?啊哟哟,他对你可是腻死了!”
宋瑜怔了怔,没有继续下去,心里也不舒服起来。
“嘿嘿!说错了,不是腻,是好死了。”欧阳芸哼着小调走开了。
宋瑜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对她,这份明明白白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