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爱断柔肠(下)(1 / 1)
“他果然输了吗?”
我无精打采的望着电视屏幕,一面遗憾一面在心里自责。
“丫头,胜败乃兵家常事,在棋盘上也是一样。崔银翔又不是常胜将军,你怎么好像是你自己输了比赛一样啊?”
竹野老师奇怪的看着我。
“喂,你是职业棋手,这种表情可不像话。要是你自己参加比赛时露出这副模样,气势就已经被对手压倒了。”
“不是的,老师,我是觉得银翔他……”
“老师!倩儿!出大事了!”
源三郎惶恐的声音,突然打破了研究室里长久的安静。
“臭小子,你不是在那边跟别人一起研究棋吗?怎么跑到这里来大呼小叫的?”
竹野老师皱着眉头喝斥他。
“进老师的房间要先敲门,你全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是啊!”
源三郎气喘吁吁的说着,右手指着幽玄棋室的方向。
“刚才那边的记者说,比赛刚刚结束不到五分钟,崔银翔九段不知怎么的突然晕倒,已经被送到医院去了!”
“什么?银翔!”
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传入耳畔,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已不顾一切的冲出了研究室……
“咦?这不是李倩儿吗?你不是放假吗?什么时候到东京来了?”
医院的走廊里,病室外面站着的韩国人正是韩国棋院的理事胖尹彬先生。见到我出现在面前,他那肥胖的脸上只露出惊讶的神色。
“尹先生,您先不要问我这些,我只想知道银翔的情况,请您告诉我好吗?”
我迫不及待的抓着他的肩膀,恨不得马上冲进病房里去。
“你先冷静下来!”
他紧锁着眉头。
“你心急难道我就不心急了?银翔还在做急救,医生一会儿才会出来,他要是没事就好。要是有什么事,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安排另一名韩国棋手代替他,继续跟魏九段比赛,冠军就属于日本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急得几乎要流出泪来,手脚一直不停的颤抖着。
“银翔的身体一向很好,我跟他一起住在李家,我连他伤风感冒都没看到过一次,今天怎么会突然晕倒?他答应我不管是赢还是输,都会坚持下好这次的三番棋,他怎么可以不遵守和我的约定?”
“医生出来了!”
只听见尹先生喊了一声,一位医生已和护士从急救室走了出来,我连忙和他一同上前询问状况。
“照病人现在的情况看,他没有危险。”
医生解释着说。
“他的突发性晕厥,是因为近段时间过度疲劳造成的暂时性休克,大概需要一两天的时间才会苏醒。所以这一周之内,他必须要住院,并且即使他苏醒后,也不能马上参加体力或脑力劳动。”
“医生,你在说什么啊?”
尹先生担心的拉住医生的手。
“现在躺在里面的人是一位棋手,明天就是他角逐冠军的比赛,他怎么可以躺在医院里?请你再想想办法,明天我们韩国队需要他,如果他不能参加最后一局的比赛,就会被宣布不战而败,求你尽快让他苏醒!拜托你了!”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要他快些苏醒,只有看他自己的意志了。”
医生说着话,一边拿起手里的文件。
“你们可以进去看他了。”
医生走后,又是一连串铃声在尹先生手机里响起,我仿佛也快被那铃声弄得心烦意乱。
银翔静静的躺在病床上,我紧握着他没有知觉的手,即使手心捏出汗来,他也没有一丝反应。银翔,那个年纪轻轻就站在世界棋坛顶峰的他,那个可以把围棋融进生命的他,为何偏要在此时失去知觉?我不敢转开视线,只怕稍微一不留神,便错过了唤醒他的机会。是什么样的压力,居然可以把他给压垮了?是我吗?作为天使,我竟给了他增加了无穷的压力,以至于带来那样的不幸?我骤然坠入伤痛里,从来没有感觉过这样的惭愧和无助。
“倩儿,我看你还是打个电话给李光晔九段,让他立刻飞过来接替银翔吧。”
尹先生沉默半晌,突然开了口。
“找李老师?”
我疑惑的望着他。
“韩国有那么多的职业棋手,为什么一定要请李老师重新出马?张老师、刘京东九段和宁姐不行吗?还有小哲,他不是大家都看好的新星吗?”
“张九段最近身体不大好,刘九段正在作为中国的外援参加围甲联赛,庄雪宁九段是客座棋手,不属于韩国队正式队员,我们无权请她代表我国。”
尹先生叹了口气。
“至于小哲虽然优秀,可毕竟年纪太小,也没参加过国际比赛,日本棋院的负责人一定不会同意让他接替银翔。除非某位德高望重的日本棋手站出来推荐他……不过日本人根本不认识小哲,谁会无缘无故推荐他?”
“只要有日本的高段棋手推荐,就可以接替银翔参加最后一局的比赛了吗?”
我心中忽然一亮。
“尹先生,如果只是这样就可以的话,那么不用请李老师赶来,就让我接替银翔吧!”
“你……你说什么?”
听到我突如其来的语言,尹先生意外的愣住了。
“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怎么会有时间开玩笑?”
我迫切的走上前去。
“虽然我不是国手,可您从前也说过,并不是低段棋手就不能挑战棋坛明星。刚才您也说,只要能找到日本的著名棋手做担保,就可以接替银翔下完三番棋的最后一盘。我也是韩国棋院的棋手,而且我就在这里,您立刻就能给日方一个交代,何必让李老师舟车劳顿的飞过来?我已经得到了天元头衔,难道您不愿相信我的实力可以挑战魏九段?”
“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倩儿,你毕竟是一个新人,日本棋手连小哲的名字都觉得陌生,有谁会给你做担保去接替银翔呢?”
“总之请您一定要相信我,我能获得这个资格!”
我斩钉截铁的捏紧拳头。
“请您明天就带我去日本棋院找日方的负责人吧。尹先生,您也知道的,打从我第一天跟银翔到韩国棋院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帮助我、鼓励我。我原本是个连官子也不会收的菜鸟,没有银翔,我不可能得到天元。我看到他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自己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我真的很愧疚、很焦急。接替他参加比赛,这是我现在唯一可以替他做的事。就当我求您了,请您答应我!”
竹苑,今夜仿佛异常的宁静,源三郎已经很早就睡下了,我和竹野老师对坐在棋室里,棋盘上摆着下到中盘的对局。僵持,已经持续近一个小时,这是我们师徒对练唯一没有下快棋的一次。
窗外时而传来风吹的声音,灯光映着竹影,那些残破的影子显得异常单薄,原本可令人舒心的声响,此刻却带着幽怨与苍凉。竹野老师紧蹙着眉头,手里的白棋迟迟不肯落下,行棋果断的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变得那样犹豫不决。
“老师,能担保我代表韩国出赛的人只有您,为什么您还是不愿意帮我?”
我注视着老师的眼睛,只觉心乱如麻。
“您不是很疼我的吗?您不是想您的美学围棋发扬光大吗?我已经有信心挑战魏老师,您也说不是因为您对我没信心,可您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丫头,你不觉得你的想法的确太天真了吗?就算韩国棋院的领事跟你说的事实,可是说穿了,这个比赛毕竟是两个不同国家之间的交战。尽管我很想帮你的忙,尽管我也想看到你下出像我那样的围棋去打败魏远山,但我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日本棋手,却反过来要为韩方说话,会引起多大的负面影响谁都不知道。可能会因为我站出来担保你,使我无法再在日本棋坛立足,这种事情在中国已经有先例,国界就是这样一道残酷的界限。”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人都要这样?”
我已然按捺不住,从地上倏的站了起来。
“国界、社会、舆论,就算活得再洒脱,也还是要被这些东西束缚,我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丫头,你冷静点儿!”
竹野老师站起来抓住我的肩膀。
“韩方已经要准备请李光晔过来,倒是你为什么一定要争取这个资格?崔银翔不过是你的棋友而已,为什么你宁愿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也坚持要接替他比赛?”
“因为我爱他!”
声嘶力竭的喊出这句话,我一头冲出了棋室,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竹野老师的敲门声已经渐渐停息了,我的心却不自觉在震动着,好像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快要爆裂,脑子里只翻涌着一个名字:银翔,银翔,银翔!我已然忘记了那是怎样的一种魂牵梦萦,怎样的一种肝肠寸断,进退失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