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在济南府按察使司衙门的大堂上,升着几个大火盆子,三班衙役分列两排,张问陶与纪汝传高坐在堂上。堂下站着一个人,正是丁忧在家的顺天府宛平县六品知县常柘松。
“两位大人所言之事,下官实在是听不懂。如果真有宝藏,我为何不等事情慢慢平息之后,徐徐取之呢?却要嫁祸于苏继英,将事情弄大,自取其祸。”
张问陶厉声道:“苏继英被捕之后,你便可将宝藏独吞。狼子野心,何其毒哉!”
“你说我嫁祸苏继英,证据何在?!”
“好,我就让你看看证据。来人。”张问陶喝道:“将水抬来。”
说话间已有一名衙役将一盆清水端来,放在常柘松的面前。常柘松看了这一盆清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道:“这就是张大人所说的证据么?”
张大人并不理他,吩咐书吏将那封从刺客身上搜出的苏继英的书信拿出,交给常柘松。
“你还记得这封书信么?”
“这是那夜你我一同从刺客身上搜出的书信,正是苏继英的亲笔书信。”
张问陶点点头,对书吏道:“你将这封信放入水中。”
书吏喳的答应一声,将信淹入水中。只见那信入水之后,渐渐润湿。过了一会儿,便散成一块块的方形纸片,每片纸上都有一个字,其中一个纸片上是那只鲜红的印章。
“此信乃是伪作,你还有何说?”
常柘松面色苍白,险些站立不稳,他定了定神,使足了劲抬起头来,现出一副坦然无虚的样子道:“信是伪作,与我何干?凭什么说是我做的?”
张问陶紧紧盯住常柘松的眼睛,盯的常柘松目光游移,欲躲无处。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张问陶冷笑一声朝堂下喊道:“将证人带上堂来!”
一个身形瘦小的老头被带上堂来。
那老头一见了常柘松便连声埋怨道:“常老爷啊,您可把老儿我害苦啦。我不该贪你那三百两银子,为你贴了这封信,惹来这许多的麻烦。如今我已全招了,您还不招么?”
常柘松再也吃受不住,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到地上,口中喃喃道:“我全招了罢。”
四十二
原来,常柘松早就听说其父常涟贤之所以要强取常家庄园,就是因为此庄古宅内藏有巨宝。虽然他与父亲不和,但仗着自己是独子,而且常涟贤也有意无意的向他透露了一些宝藏之事,便以为迟早有一天宝藏会归已所有。加上他当时正热衷于仕途,希望早立功名,光耀门楣,所以对此也没有太上心。
没想到常涟贤不过五十多岁,突然病亡,在遗嘱中却将老宅赠与了管家姜兰,而且是苏继英作的证人。常柘松顿时心生恶恨,将一股怨气都放在姜兰和苏继英身上。
后来,常柘松找个机会故意装作说漏了嘴,将古宅中藏宝的事告诉了姜兰,却不告诉他古宅暗藏机关的秘密。姜兰贪财中计,独自去古宅寻宝,被机关射出的利箭射死。接着他又派人在半路截杀了姜兰之子姜德云,将姜家赶尽杀绝。巧的是,在他截杀姜德云之前,苏继英也过问了此事,竟因此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其间,他骗诱毫不知情的姜成氏向张问陶说了谎,其代价不过是答应为姜兰大办丧事,并负责她与儿子姜德云今后的所有生活用度。姜成氏知道常涟贤的遗嘱中写着任何人不得擅入古宅的条款,以为姜兰之死是他背主贪财所致,本就觉的无理,又贪图常柘松开出的优厚条件,所以答应替他作了假证。
两次夜探古宅,故意假造书信,就是为了让苏继英成为最后的替死鬼。这样,他既报了当初苏继英作为遗嘱证人,分配家产不公之仇;又可独吞宝藏。
那个老头便是京城里有名的“字贴王”,常柘松托人弄到了一些苏继英的旧书信、旧公文,又花了三百两银子,让“字贴王”贴出一份几可乱真的假信。
他没想到的是,常涟贤毕竟还念着父子之情。只要他在葬礼前后,装出几分痛悔的模样,就可重新得到古宅。可惜他机关算尽太聪明,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误了卿卿性命!
四十三
十二月二十一,晨。一场大雪将常家庄园扮成了琼楼玉宇,掩盖了这座庄园中所藏的一切罪恶与秘密。
常家庄园的古宅早被数百名绿营兵围的严严实实,一个个横刀立戈,威严肃立。大院之内,数十名戈什哈手扶佩刀,站成数列。十几名蓝顶子、白顶子、金顶子的官员,众星捧月般将一名红顶子官员簇拥着。这位红顶子官员正是刑部尚书铁保。
铁保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这座古宅,见这座古宅虽是盖了一层积雪,但墙壁斑驳,窗棂破损,红漆剥落,仍是掩不住历经苍桑之像。
“这就是那座藏宝的古宅啊,真是想不到,历经千年,如今又要重见天日了。”铁保感慨一番,然后将手一挥道:“走,进去取宝!”
一位摘了顶子去了补服穿着九蟒五爪袍的官员立刻走上前来,道一声:“大人,请跟我来。”
铁保对那人笑道:“苏老弟,若不是张太守,你可是得了一笔泼天的横财啊。你不怨他么?”
苏继英道:“若不是张知府神断,我还蒙着杀人霸财的冤情呢。下官感激还来不及呢,怎能恨他?”
“苏老弟能有此想法,便是对了。大丈夫当恩怨分明,胸襟博大。兄弟在这里便为你们二人讲和了。”
苏继英回头看看张问陶道:“张公明查善断,还了本官一个清白,苏某实在是感激不尽。苏某以前有对不住张公的地方,还请您大量容之。”
张问陶哈哈一笑道:“苏大人,客气了。今后我仍是您的僚属,还要请您多多照顾呢。”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进了那间藏金的秘室。苏继英走到墙角扳动机关,只见一块地板渐渐移开,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来,向外忽忽的窜着阴风。铁保看了看苏继英。苏继英道:“不妨事,里面没有机关。”说罢,从身边一个戈什哈手中取过灯笼来,走下洞去。陈文伟也挑一只灯笼跟着下去。接着每名官员都由一个戈什哈护卫着鱼贯而入。
一行人在一条长长的隧道里走了约一刻多钟,渐渐的地平了,不再是下坡路。只听苏继英在最前边道:“诸位停步。”
一行人停了脚步,见苏继英将灯笼放下,双手在扳一个什么东西。接着就是咔啦一声。一个官员吓的喊了一声:“怎么?”却见对面一片的金光直射出来,晃的人睁不开眼睛。众人都用手虚挡着脸,眯着眼,向里看去。只见满地满壁的金砖,数百颗夜明珠在洞顶上镶着,发着耀目的白光,照在金砖之上,又反射出光茫四射的金光,简直如入了玉皇大帝的金銮殿一般。
十数只巨鼠突然见了生人,仓皇夺路而逃。陈文伟抽出佩刀,飞步上前,一刀刺中一只巨鼠,将那鼠挑了起来。只见那鼠呲着牙挣扎着,两只前牙金光闪闪!
嘉庆十年,春。苏继英以私挖宝藏,匿隐不报之罪,革职留任,罚俸一年,这个处分是相当轻的。而常柘松则被定了斩立决的刑罚。张问陶被刑部请奖叙功,本是要被提拨的,但从四川遂宁传来消息,张问陶八十三岁的父亲张顾鉴病故。张问陶丁父忧去职,吏部只是记功在册,提拨是不能了。张问陶亦不在意,将自己的积蓄全部拿出来,捐谷七百石赈济山东灾民。与后任交接之后,便挂起官靴起程回家。钱博堂执意要随张问陶回乡,张问陶劝不住,只得由他;陈文伟也要辞了官,随张问陶去四川遂宁。张问陶劝他道:“以你的才能,白白跟我在山野之中闲度时日,是国家之憾,百姓之憾。记得七年前你我初识之际,我也曾这样劝你,为官一处便要造福一方,让一处的百姓恩受你的福泽。张某因丁忧而不能尽忠,实出无奈。陈兄又何必弃一方百姓而去呢?”
陈文伟眼圈湿润道:“虽说是这样,实在是与张大人难以割舍啊。四年相处,一朝离别。因身上有了这套官服的羁绊,从此你我二人再见便不容易了,怎不让人伤心。”
张问陶听罢,也禁不住黯然伤神,道一声:“拿笔来。”张问陶的贴身书仆傅林将笔墨端到书桌上,研好了磨,铺开了纸。张问陶提笔运墨,一气呵成,写下四句诗:
八年缱绻意气投,一朝离别话新愁;
暮云春树千里路,高山流水是故交。
写罢四句诗,将笔一丢道:“临别无他物可赠,赠陈兄四句七言,权作一点礼物吧。”说罢,也流下两行热泪来。
大清神断四十五
“千载灵泉古道场,数朝名胜冠诸方”。潼川府遂宁县的蜀中名刹灵泉寺相传为观音菩萨的出生地和出家地。二月十九日是观音菩萨生日,每年快到这一天的时候,全国各地的朝拜香客便纷纷来到遂宁县参加这里一年一度的观音香会。这一年也不例外,刚到二月中旬,四川的、云南的、贵州的、甘肃的,甚至还有东北的,来自各地的香客将这个小小的县城挤的满满当当。城里城外的店栈民房都住满了客,小街小巷都挤满了人,但有集市之处,都只见人山人海、万首攒动、摩肩擦踵、喧声鼎沸,比起过年的时候不知还要热闹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