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我 思 忖 。 片刻,又为想法中"我这样"的词境郁闷起来——朝一个不认识自己 的人,去打听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像这样的行为,不论理由如何 充分,说穿了,本质也不过是——"吃饱了撑的吧!"暗骂自己一句 , 我将手机扔到一边,注意力转回先前未完的资料搜集上。 键盘声噼里啪啦, 显示屏的光刺得眼睛有些发涩, 我皱一皱眉 , 在搜索框里键入想要搜索的内容后,按下回车—— 嗯。是个脸有些圆,比着 V 字手的女生。比起平淡的五官,更 显眼的是她扎得高高的马尾。苍白得有些病态的皮肤,以及漫在眼 下、色泽浓郁的黑眼圈。 我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在标着"覃荔"字样的搜索框下,连着 列了这么三张一样的照片 ——居然真的能搜索到照片? ——就是她吗? ——为什么好像很眼熟的样子? ——在哪里见过? 大脑像一块模糊的毛玻璃,此时被谁用力击了一拳,种种疑惑
攀上表面, 交错密布成蛛网般的裂痕, 却始终无法看清对面的风景 。 能做的就只有…… "啊,吃饱了撑的!"我狠狠地,朝自己的脑袋再敲一记。
任凭这空虚沸腾·第四章 CHAPTER 04
大脑里像是构筑了一个回音壁。类似的词句被放进去,就变成反复循环的音符。 懊恼被放大得铺天盖地,终于延伸出来,就把自己对比成渺小的点。
01 两个星期前,发给郑启脉的那条短信,直到今天,依旧没有收 到回复。 "失落"多少是有一点的。但也没至于到要被打击的地步。尤其 是和齐要交往后,诸如"短信收不到回复"之类,于我不过是不小心 咽下肚的西瓜子儿,不谙世事的年纪里,我一度以为它会在我肚子 里撑出个西瓜,但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一两天就能被排出体外的事 情。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又要跑医院的关系,我压根不会重新把它想 起来。 雨点挟着夜色落上伞面,覆下催眠般的碎响。我仰头看向前面 的大楼, 白炽灯的光透过成排的窗口, 在夜幕里开出冷而密集的花 。 第四人民医院住院部的大楼。 第四人民医院对我而言并不陌生。上个月和郑启脉在这里的重 遇,算是距离最近的一次。再要往上追溯的话,也有过三四回的经 验。但要说到去住院部探病,这还是第一遭。 住院部的大楼位于主楼的后面。两个建筑之间,隔了一个颇大 的人工花园,一条小径直通过去。雨夜的关系,两边的景致像被湿 了淡墨的宣纸捂过,放眼全是模糊的暗。我也无暇分辨,边走边拨 通我妈的手机,对方刚接,便急吼吼的一句"我到了,老爸还好吧? "抛过去。 "没事了没事了,就是个小手术么。"对面的语气透着如释重负 的轻松。 "……是吗?"我吁一口气, "吓死啦我给你们。突然打个电话说 老爸出事情!还以为怎么了!" "哎呀,急性盲肠炎嘛,都是这么突然的啦。我还不是给那老
头子吓一跳啊——"似乎有男声的抱怨夹进来,电话那边传出爽朗 的笑声,"好了好了,你快点过来吧,402 号房啊,别走错了。" "好——"我按下挂机键, 屏幕退回桌面, 显示的时间是 19 点 34 分。 收到急电是两个小时前,当时我正搭着几个朋友逛街,就这样 被电话里老妈的一句"你爸出事啦,快点来第四医院!"吓出半边背 的冷汗。眼前条件反射地掠过数幅血腥的画面,像是机场草坪上跳 动的光标,将尽头指向我从未想过的未来。 只能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未来。穷困潦倒要辍学打工的未来。被 继父冷漠对待的未来。 告别了和大多数人一样的生活的,未来。 或许是狗血偶像剧看得太多,这些自动生成于脑中的画面,全 都生动丰满、保质保量地差点把我的膝盖压软。直到在之后的确认 里,搞清楚所谓的"出事"原来是"突发的急性盲肠炎",才不至于要 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边下跪。 "急性盲肠炎"这病我是知道的,身边就有同学因这个而不得不 退过考试。据说每个人一生里有百分之七的发病率,比不上伤风发 烧的频繁,但也算是颇常见的病症。病情没有恶化的情况下,是只 需要两小时不到的小手术,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心间的重物落了地, 脚步也连带着轻快起来, 很快到了目的地 。 比之诊病的主楼,住院部的环境高了不止一个档次。门是自动的玻 璃门,室内地板则铺了大理石。左半边的墙上镶了极大面的长镜, 壁灯在上面打出一片明晃晃的光。 我沿着头顶的指示牌向里走,拐角尽头便是电梯间。两扇铁门 前站了四五个等待的人,穿便服的和穿病号服的都有。其中一个男 生戴着棒球帽,目测一米八三的身高让他在人群里颇为显眼,基于 天性里的花痴本质,站过去后,我下意识扫向对方的脸。
第一眼的感觉是眼熟。于是我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棒球帽的 阴影将他的侧脸覆了大半,尽管脸颊因消瘦而显出略微凌厉的线 条,但整体却是依旧干净而温和的。某个名字自我心间浮出了头, 不确定的关系,也不敢脱口而出。直到对方察觉到我的目光,疑惑 看过来时,那三个字才终于被浪冲上了岸。 "郑启脉?"惊愕之下也忘了控制音量,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摔 出些回响,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嘴。 对方将棒球帽向后按了按,脸上的影子顺着淡了点,我于是看 见他眼神里清晰出现的大片讶然 ——没有认错人。 "你是……"郑启脉朝向我,一脸迷茫。第三次的相遇,他依旧 没有把我认出来。 "是我啊……那个,我啊,上个月看病的时候和你一起等的那 个人啊。"我顶着尴尬努力解释,见对方露出思索的表情,又补充 一句"……就是 S 大艺术系那个。你不是还问我知不知道覃荔是 谁……",话语中连带着想起那条未有回音的短信,我听见自己的 声音,随句子一点点稀薄进了空气。 像个白痴一样。 郑启脉显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哦……是你。"他朝我露出恍 然的脸,语调却依旧透着不解。但我顾不了这么多。比起他于我的 迷惑,此时更让我在意的,却是映于自己眼中的,这样的他。 这样的……穿着病号服的他。
02 医院过了晚上 9 点,走廊上便几乎不见走动的人。电梯门在眼 前打开时,可以清晰听见"叮咚——"的响声。 "妈,爸要住院多久啊?"我转过头问。梯厢里只有我和母亲两 人,窄小的空间像是载进了一个宇宙的静谧。诡秘得让人忍不住想 要制造些声响出来。 "唔——"母亲拖着长音,伸手摁亮标志为"4"的按扭。"不清楚, 大概就五六天吧?" "五六天?"我重复着。方才去探病,未到病房便已在走廊上听 到父亲的说话声,中气十足得一如日常。手术无疑是很顺利的。但 ——"就五六天……会不会太少了啊?"我忍不住质疑, "刚刚别人跟 我说,这个病一般是……" "……一般是住两个星期左右吧。 "郑启脉说, "我朋友之前也得 过这病,手术顺利就没事了。"他朝我比着手势,语间流露出一点 安抚的意味。 "……那你呢?"我问。适逢电梯门打开,声音被人流涌入时的 喧哗遮了大半,郑启脉朝我"啊?"了一声。 "我是问……"我抿抿嘴,突然有些莫名地紧张, "你……为什么 住院啊?" "……腿。" "腿?"我重复着。这对话如此熟悉,我于是想起一个月前的那 次偶遇。有所不同的是——"这里……出问题了。"郑启脉拍着自己 的左腿膝盖,朝我笑了笑。棒球帽投下的阴影里,嘴角勾出晦暗不 明的弧。 "原来不是关节受伤。"然后他说。 "……那是?" "骨肉瘤。听说过么?" "没……"
"嗯。就是骨癌。" 电梯到达父亲病房所在的四楼时,响起了"叮当"的报响声。离 心力和惯性的互冲下,有那么一瞬间,我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癌?" 记忆里第一次听到这个字,是在小学的某个晚上。它随着"你 知道吗,我们公司里会计部的那个某某某"一起,自母亲的口跳上 饭桌。而紧跟着的下一句是,"哎这个汤是不是盐加多了?" 第二次则是初中放学的路上,好友指着前方不远处的某个女 生,用一句"听说她爸爸得了……"的开头和"哦对了她哥哥超帅的。 "的结尾将它包裹在中间——而那句话的结尾,是我们下一个话题 的开头。 而之后的三四五六七八九次。我开始频繁地在日剧韩剧言情小 说里熟悉着这个字。那些虚构雷同的狗血白烂没能将它打磨出锐利 的光,反而因为习惯的关系,而越发在我眼中薄成为软绵绵的片。 我从未想过,它会在某一天里正面撞击过来。 几乎可以听见响彻耳边的碎裂声。那些"汤有些咸"的后缀、" 但是哥哥超帅"的结尾、"又来这套狗血?"的厌倦和不耐烦,便在瞬 间破成叮铃哐啷的片。于是一片狼藉里,我掂到了那个一直以来都 被自己所忽略,却始终存在着的沉重—— "……会,会有生命危险……吗?" 我撑着即将关闭的电梯门,问。手心暗里使了劲,钢铁的质感 漫进来,是足以淹没整个世界的冰凉。
03 骨肉瘤:由肿瘤性成骨细胞、骨样组织所组成,为起源于成骨
组织的恶性肿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