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第二章(4)(1 / 1)
湘江走的第三天老五来了,由部队回家探亲,途中拐了个弯先来看望大姐,上午到,下午走。
妹妹来时两个婴儿都睡了,海云叠尿布,保姆熬鸡汤,汤锅在火炉上咕嘟嘟飘着肉香的氤氲,明亮的火星时而从炉底扑落发出冰裂的脆响……屋外北风呼号,更显屋内祥和温馨。
二十岁的妹妹站在床头,脸蛋饱满光滑被红领章映得像两枚上等苹果。
她给产妇提来的是二斤月饼,她夸小外甥小外甥女:“真可爱啊!”她问大姐:“当了母亲很幸福吧?”此时海云皲裂的乳头正阵阵刺痛,严重缺觉导致全身绵软,心中焦虑着奶水的减少、婴儿的便秘、家中的吃喝洗涮柴米油盐……面对妹妹,却只是微笑、点头,一字不提。
慢说她心身俱疲,就算她新鲜精神得如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也没必要对牛弹琴。
有些事情,这件事情,非阅历不可。别说才二十岁的妹妹,即使她自己,不也是在天真中一再错觉?
怀孕初期反应很重,想等过了三个月就好了;三个月后,渐大的胎儿使身体笨重活动不便,又想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分娩的剧痛、众目睽睽下敞露私处的难堪,眼一闭心一横,也过去了。
是在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家中的那一刻大彻大悟,从此后,她是母亲了。
此前听过来人说,女人只要有了孩子,这辈子就算被套上了,孩子小时候有小时候的事,大了有大了的事,没有没事的时候。
彼时觉得那些妇女婆婆妈妈的无聊俗气;此时方知,字字珠玑句句真理。
五十六天产假结束海云上班。早晨走时孩子们通常没醒,中午匆匆跑回来一趟,他们可能正在午睡,晚上下班到家,没过多久他们就又该睡了,即使星期天,单位也很少没事的时候。
这样算来,孩子们清醒时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间里,得跟着保姆。保姆是老保姆,五十出头,人很老实。
突出特点是,寡语。寡语到这个程度:你让她去把锅端下来,她就一声不吭把锅端下来,不说话,用行动说,刚开始海云为此庆幸。
保姆来自湘江父母老家山东乳山,说一口地道胶东方言,
“吃饭”是
“起凡”,
“人民”是
“印敏”,
“肉”是
“由”,
“北风”是
“跛凤”。海云则说普通话。她很担心到孩子们学说话时,跟着家中这样两个操不同汉语的大人,小脑瓜里得乱了套。
是在后来,在孩子们一岁八个月、同龄孩子都能说出双音节的词、她的女儿却刚能叫妈妈而儿子连妈妈都不叫时,意识到保姆寡语的问题严重。
那是一个细雨霏霏的秋日,气温骤降。中午,她冒雨骑车回家看保姆有没有给孩子们添衣服。
到家推门,看到这样的情景:女儿睡了,保姆坐小板凳上择韭菜,两颊下坠的皮抵住中式夹袄衣领,眼睑麻耷,面无表情;儿子坐她对面的小车里吃手,两颊下坠的肉抵住毛衣外套衣领——衣服倒是添了——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海云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情景,但是第一次惊觉:这一老一小一男一女竟如此仿佛!
她给湘江写信说这事,湘江说她自寻烦恼;说这么大的孩子还不能算人,充其量是个小动物,吃饱穿暖就没问题;一岁八个月不说话也不是问题,贵人语迟。
湘江不是在安慰她而是真这样认为,那时还没有
“早教”一说。但母亲的本能和体验告诉海云,事情没这么简单。产假中她带孩子,他们那时还是小婴儿眼神儿都比现在生动。
从那天起,海云再也做不到
“一心扑在工作上”了,做不到有事没事地
“加班加点”,下班后赶紧往家跑,家里有事能请假请假。先进人物不复先进,令领导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