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萍聚(1 / 1)
熙宁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天气晴好,略有薄雾。
“报——”
赵问说道:“传!”
探子进来,跪倒:“属下参见皇上!”
赵问看着他,问道:“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那探子说道:“回皇上,先锋五百人误入丛林,恐是中了瘴气,呼吸困难,上吐下泻,更有严重的已经危在旦夕。”
赵问清远的眉尖一蹙,说道:“这瘴气林子有多大?”
探子说道:“前面方圆百里都是林子,恐怕都有瘴气,现在其余人马不敢贸然前进,就等着皇上的示下。”
赵问咳嗽了几声,示意他下去,对身边的侍卫说道:“将朕的马牵来,朕去看看情况。”
策马行了一里路,果然是一片浓密的丛林,缠绕重叠,绿荫叠翠,不见天日。团团浓雾,几步外就不见了人影。
赵问寻思:“若是此时原路返回,固然是可以,只是耽误了最佳战机,又与任少约好三日合围于东,单留他一日,虽是能取下于东,终是于我本意相悖。可是瘴气又危险将士的安危,这可如何是好?”
他先下令让大家就地按寨扎营,自己带着林风四处查看,希望能找到一条瘴气较少的路。
四下只能听到马蹄得得的声音,还有鸟儿咕咕的鸣声。马蹄踏在干枯的树枝上,不时发出“卡啦”的松脆声,又惊起遐思的鸟“扑棱棱”扇翅的声音。
赵问忽地勒住马,伸手一指,对林风说道:“你看!”
顺着他手所指,林风看到一间竹子搭成的房子,那房子就镶嵌在丛林之中。他没看出什么,问道:“不就是一间房子吗?”
赵问轻笑一声,说道:“错了,这不仅是一间房子!试想,这里人迹罕至,交通不便,又时有瘴气的危险,能住在这里的一定不是平凡人。”
林风眼睛一亮,笑了笑,说道:“还是爷想事情周到。要不我们就去问一问?”
两人翻身下马,阔步向竹房子走去。到了门口,林风扬声说道:“我们是天朝将士,想讨碗水喝,还请行个方便。”
“吱呀”一声,门口探出一个满头须发的脑袋:“你们要喝水?先等等,我去问一下师父,他是否同意。”脑袋又是一缩,门也带上了,片刻后,门复打开,出来一个七十上下的老者,正是先前缩进去的脑袋,他说道:“师父请你们进去!”
两人对视一眼,道个谢,就走进竹屋。那屋子虽是不大,却整洁清爽,一道竹帘隔了一间内室,隐约可见里面坐了一个人,影影绰绰间只能瞧见那人衣袍宽大,脸面却是模糊。
那老者已是奉上两杯清茶,茶具简单,但茶香袅袅,茶色碧如玉。赵问作揖道:“打扰了。”
他话一落,却见帘子后的人影身子一震,正是诧异,那人影嘶哑着声音说道:“阁下可是从风都来的?”虽是极力平静,但语音微颤是任谁都能听出来的。更兼声音暗哑,仿佛是受过重伤,不过依然可以听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妪。
赵问笑道:“老前辈——”
“老前辈?”那人在竹帘后一愣,很快说道:“不错,恍若隔世,已是人间百年。”
“老前辈因何得知我们来自风都?”林风也是疑惑。
那人轻声一笑,沧桑无限:“老身就是从风都来的,所以听到两位的乡音,心里感慨,失态了。”
虽然是隔着竹帘,赵问依然能感觉到帘子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那目光胶着、不舍……从一个老妪身上传来?赵问自嘲地摇了摇头,说道:“老前辈雅慕风流,选择在这样一个地方远离人间尘嚣,当是出尘脱俗的世外高人,可惜不能一睹前辈的真容,实在遗憾。”
因着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真的很想见见这帘子后的人长什么样子。对方就算垂垂老矣,可是毕竟为一女眷,冒然求见实在唐突。
那老妪低低笑了笑,说道:“老身相貌丑陋,很久不敢以示人前,恐是惊了风都来的贵人。”
站在竹帘外的那老头说道:“师父,该喝药了。”手上是一碗浓浓的药汁。
帘子后的人叹了声:“就是催,烦不烦?小夜,今天布置的功课你做完了?若是不做完,我可是不喝药的。”
先前跟赵问对话时,那老妪还是谈吐不凡,现在说话却带着娇嗔,像是少女在撒娇。那老者已有七十左右,实在与“小夜”这个名字有点距离,又还需要什么功课呢?这样的年纪早该含饴弄孙了。赵问和林风对视一眼,更加觉得这间房子的怪异。
那叫“小夜”的老者憨厚地笑了笑,说道:“师父,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我马上就去做。”身子一转就消失在屋子里。
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了,又抿了口茶,赵问赞道:“好茶!”
那老妪说道:“能得到您这位贵人的好评,这茶也算值了。乡野之地,没什么好招呼的,一杯清茶,比不得深宫大院的美味佳肴。”
林风脸色一变,就要拔剑,赵问一把按在他的手上,和声说道:“老前辈独具慧眼,一眼就认出了我们的来历,却不知老前辈该如何称呼?”
那老妪冷冷一笑,说道:“老身虽愚,但是像皇上这样的气度,这样的举止,也不难猜到。老妪贱名已多年未用,早就落在尘埃里了。”她站起身来,微微咳嗽了几声,说道:“既是贵人,这粗野地方也不敢留人了,就此别过吧。”
人家下了逐客令,赵问和林风也不好死赖着。走到门口,赵问又回头说道:“天朝与商国开战,这里不会太平,为免骚扰,老前辈还是早日搬迁的好。”
转身欲走,身后传来:“等等——”
那老妪说道:“老身不想欠你们的恩情,也便还你们一个恩情。前面几里就是百里的瘴气林子,寻常人是过不去的,你们军队若是想过去的话,找一种一尺余剑形浅黄色的野草,点燃成火把,就可以安然度过瘴气林。这种草很好找,多派些人收集多一些,除了解瘴气外,还可以敷做外伤的良药。”
赵问心里大喜,躬身一拜,那老妪却是侧身一让:“不敢受天子如此大礼,老身也是天朝人,也算略尽心意。”
赵问说道:“那敢问老前辈,若是已经吸了瘴气,那又该如何?”
“还是用那野草熬成汁,喝三次就好了。”那老妪说道。
“多谢前辈指点!打扰了,告辞。”赵问说道。
“老身可以问皇上一个问题吗?”似是踌躇了半晌,那帘子后的人问出口。
赵问一愣,说道:“但说无妨。”
“在皇上的心目中,除了江山,可还有重要的人吗?”那老妪幽幽说道。
赵问猛然回过头去,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撕裂了他暂时伪装的平静,生生地在心口挖了个洞。他捂住嘴,鲜红的血从指间渗出,滑落在衣襟上,鲜红刺目。
“这个问题,我现在是没有时间想了。”他咬了咬牙,从门口跨了出去。
然而缘何这样心痛?就像是有件极其珍贵的物品被丢在了竹屋里,就像是这么一走,心也遗失了一般。他回过头去,却见风卷起了竹帘,竹帘后一袭青色的衣袍在寒风中翻卷,除了青色的衣袍,他似乎还看到了一隅白皙的肌肤。
那一眼,那一眼……让他的心剧烈地缩紧,整个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抽干了一样。只是一间普通的竹屋,为什么会蓦然间像是失去了心似的痛。除了痛,还有身子也是空空的,再也没有着落点了。一眼成永诀吗?他努力地甩了甩头,怎么会想起这样的句子?那屋子里一定有什么,要去看看,是什么揪痛了心?
然而林风一见他吐血,立即就慌了,扶着他往营地走去。
从竹屋迈出去时,他的心就空了,他知道自己一定是错过了什么,而且是很重要的东西。
这一步迈出去,就是千山万水啊。
“铮铮”——从背后的丛林里,依稀传来幽幽的琴声。
“林风,你听到琴声了吗?”赵问抓住林风的手。
林风侧耳一听,笑道:“皇上,您一定是听错了,这地方哪有什么弹琴的人?”
那为什么这一刻心就痛了?万水千山的阻隔,好像有什么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