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暂欢会（中）（1 / 1）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在了王雩身上。

他从刀剑间闲庭信步而过，不时把挡路的剑尖拨开，根本无视大眼瞪小眼的众弟子。

王雩行至台前，先对长霆打了个招呼，“道长，这不知唱得是哪一出。我没听说青城要练兵啊？”长霆气哼哼地指着对面的罪魁祸首，“这妖女胆敢偷学青城内功，还聚众作乱。你来得正好，快快帮我将她拿下。”

偷学内功，聚众作乱？王雩好笑地望向轻言，一夜不见，你能耐大了啊！好在我来了，不然你怎么办？

“扑哧”轻言亦被长霆的新理由逗得笑出了声，她调皮的眨眨眼，分明是说，你再来晚点，我就是妄图惑乱青城的魔女啦！

两人胶着的目光，就是傻子也能读懂其中的绵绵情意。

明月咳了几声，“小师叔来得正好。长霆道长指证阿轻偷学内功，但阿轻说是学自家中的长辈。掌门不在，就算您辈份最高，您看……”

长霆倒也不笨，心道，你个死小子，想把我摘出去，没门！连忙道，“这妖女内功的确源自青城的玄天功，我可没冤枉了她。她又说不出渊源，谁能证明她不是偷学的呢？”他被三姐痛打后，眼神不大清楚，只觉得王雩的目光一直不离轻言，以为他深以为然，心中笃定了不少。

王雩道，“就这点事，你们就要上演全武行？”他威严地扫视着台下的弟子，“青城戒律怎么学的，都给我滚回去抄写一百遍！”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人群中，花浓忽喊道，“那偷学武功的人要怎么处罚？”

王雩冷哼道，“自然是秉公处理，不过，若有人妄言生事，冤枉了好人，我也不会饶她！”

他犀利的目光紧盯着花浓，把心虚的后者吓得再不敢多说，王雩厉声道，“还站着干什么，难道我说的话不作数？”

他平日笑容可掬，与众弟子没上没下惯了，今天忽然发作，弄得台下弟子大怯，轰然响应，四下作鸟兽散。

长霆心觉不对，王雩三言两语将弟子们赶走，莫不是存心偏袒那妖女？“这事……”

王雩却笑嘻嘻拉住长霆的手，一脸地关怀，“道长，你怎么不小心受伤了。哎呀，真是糟糕，不若先去包扎下吧……”

长霆嘴角抽搐，好小子，你也和我来这套。他刚要反驳，只觉虎口处传来股极强的内力，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长霆忙运劲相抗，哪有功夫回答，看上去是个沉默不语的模样。

王雩笑道，“您没意见是吧？好，我和明月马上就送你去。至于阿轻，就交给我吧。”

我我我何时同意了？长霆大怒，正要张口，又被如潮水般涌来的内劲压制住，只逼得他老脸通红。“您别不好意思，我虽辈份大，但年纪比你小，最懂尊老敬贤的道理了。”王雩眯起眼，格外“诚垦”地说。

长霆一个没忍住，将王雩家中十八位长辈问侯个遍。他一边运功一边死命要挣脱王雩铁钳似的手。他左挣右挣，就是没挣开。这才知道这个看似单纯的少年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不由泄了气。心中恨道，你等着，我非到掌门处告你一状不可！

他忽觉胁下一麻，被人点了穴道，马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如烂泥般摊在椅上，气得直向王雩翻白眼。后者微笑道，“您别急，一会我唤人抬您过去。”

武功高强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统一其它人的意见，虽然是表面的。就和钱虽不会说话，但比任何人说话都管用的道理一样。

王雩这番做作，让轻言忍俊不禁，为了不打破“尊老敬贤”的气氛，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看上去很是滑稽。

而明月当然又皱开了眉头，他瞥见苦苦忍笑的轻言，心中一酸，暗暗长叹。

三姐见人走个精光，长霆好象也要走，不觉无趣之至，“阿轻，我回去了啊！”她飞身跳下台，就听王雩喊了声，“您留步！”三姐嘟起了嘴，“我又不认得你，才不理你。”她快步奔至场边，忽撞上一人，不满道，“你谁啊，干嘛挡路？”

来人却是尼姑打扮，她衣履整洁，但身躯微微颤抖，竟是十分激动。

她伸出右手，慢慢撩开头上的帷帽，露出张清丽的面容。

一见这张脸，轻言不可思议地低呼一声，她惊慌失措地拉住同样怔住的王雩，“你……你看她……她长得和我真象……”

王雩定定神，扶住了她的手臂，“我看见了。”

“她……她是谁啊？”

“她是峨嵋掌门静泊师太……”王雩在静泊和轻言惊人相似的脸上比较了半天，安慰她道，“长得像的人很多的。”

“恩……”轻言抓住了救命稻草，“肯定是这样。”

静泊怔怔地瞧着懵懂的三姐，落下泪来，“静缘，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姐姐啊！”

“姐姐？”三姐看着她的脸，偏着头想了会，忽然道，“你太老了，不是姐姐。”她返身指指轻言道，“哪，我姐姐在那里！”

静泊的目光定格在轻言身上，尽是不可置信的惊讶之色。轻言忽去握紧了王雩的手，手心又冷又凉。王雩自认得她以来，从来不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一软，搂了她在身侧。只觉轻言浑身颤抖，竟是被吓得狠了。

过了半晌，静泊缓缓移开自己的目光，柔声对三姐道，“你这些年不回家，有些事怕是忘了。静缘，我真的是你姐姐。我知道你最喜欢穿紫色的衣裳，最喜欢吃老苏家做的包子，还有……你窗前的桂花树，今年又开了花……”

她说着说着，声音呜咽起来。三姐见了，犹豫了会，终小声道，“你别哭。”

静泊闻言，喜极而泣，扑过去拉住她的双手，“你想起来了？”

三姐忙不迭地甩开她的手，嗖地一下躲到轻言背后，“阿轻阿轻”地唤着。

静泊见状更是难过，她从背后抽出用布包好的一物，对三姐道，“你的太阿剑，我替你寻回来了，你看！”她扯掉布巾，露出里面的长剑，“你还认得它么？”

“哈哈！”有人大笑道，“什么东西，给我玩玩！”

来人一跃，向静泊手中长剑抓去。静泊低吼道，“什么人？”在她看清来人的一刹那，脱口而出，“是你！”

那人趁机拽过长剑，几个翻身后落在地上，高高举起，回头喊道，“那什么风，快来看！”

躺在软椅上，由四个弟子抬过来的天风道人并没有去看那把剑，而是又惊又喜，“太师叔……你看，那是谁？”

老人顺着他指的方向，人顿时呆了，转而大喜道：

“小汤圆！”

“爹！”

一老一小两个顽童哇哇大叫，抱在了一起。

静泊神情大变，而明月愕然地问王雩“我没听错吧？她管太师叔叫爹？”

王雩亦是云山雾罩，半晌才回答，“……你说，我以后要唤她什么好呢？”

那厢轻言正在撒娇，“爹，这么久你跑哪里去了？牛鼻子非说我偷学武功，可明明是你教给我的。”

“谁敢欺负你？”太师叔哼哼，“那个瘫椅子上的啊？瞧我不打扁他！”

他身形刚动，却有人更快地拦在他的前面。“你是真疯假疯，居然不认得她了么？”静泊怒极，指向满脸好奇的三姐。

没等太师叔答话，三姐抢着道，“我不认得这个老头子！”

“你说谁是老头，你才是老太婆呢！”太师叔大怒，松开轻言，撩起袖子就要动手。

“爹，她是我姐妹，你们俩不要打架！”轻言急喊，却被王雩一把拉回身畔，示意她不要作声。

“不对！”拦住老爹的静泊嘶声道，“她是你的结发妻子……你……你怎能忘了她！”她说完，早已泪流满面。

“妻子？”太师叔喃喃道，他扭过头去找天风道人，“那什么风，她在胡说吧？”他懊恼地拍了拍头。

我……也成过亲么，可是，我为什么不记得？

一些细碎的画面，闯进了他的脑海。

好象是白雪皑皑的时节，自己似乎是站在山门前，心急得好象有只小耗子在挠。

忽然有人喊，“来了，出来了！”

那望不到头的天阶上，走出两队黄衣少女，个个身配长剑，脚步轻盈。她们从背着的小篓中拿出粉红色的花瓣撒向路边，窈窕迤逦而来。

花香四溢人娇俏，道不尽的好看。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们二人一组立在山道旁，抿着嘴朝他指指点点。

忽有人喝道，“出剑！”

少女们听令，“刷”地抽出了长剑，两两叠交。

山道的尽头，飞出团火红的云霞。

最美最艳的凤冠霞帔也不比盛放的她更夺目。

她足尖在少女们的“剑路”上轻轻借力，飞过了翻滚云海，如帘飞瀑。一直一直为他而来。

终于，她从剑路上跃下，向他伸过了手，红盖头里传来了她的声音，“呆子，快接住我。”

发傻的他这才想起，新娘子是不可沾地的，忙毛手毛脚地扑上去，搂住了她。

她不满地点点他的鼻子，“真笨，你不是号称能登萍渡海么？”

他除了傻笑，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一姿容出色的女子越众而出，含笑道，“新郎倌，还不走么，新娘子等急啦！”

怀里的她闻言，嗔道，“姐姐，你也笑我！”

“是，是！”他醒过神来，哈哈大笑，跳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儿，沿着百里平川而去。

他心里喜极，只觉天大地大，也比不上此时的快活。风儿吹过她的红盖头，偶尔露出她的笑颜，惹得他心痒难耐。

“让我瞧瞧你的脸吧。”他听见自己说。

她轻笑，“姐姐说过，不入洞房不能掀的，否则就不吉利啦！”

“什么不能掀，姐姐又不在。咱们江湖儿女哪来那些讲究，就一眼！”他哀求道。

“恩……就一眼啊！”

他将缰绳交到左手，小心地掀开了盖头的一角。

此时，脑中忽然混沌一片，无论他怎么努力地想，她的脸都藏在迷雾中，且渐行渐远。好象有个清脆的声音在说着：

“连个火都生不好，你真的是青城最聪明的人？”

“天上地下，我总随你罢了！”

人面不知何处去，只余言犹在耳，过眼云烟。

老人迷茫地晃了晃头，从回忆中醒来，忽然发现那个说他老的女人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不由大感有趣，哈哈笑道，“喂，你属什么的？”

三姐一怔，“你管得着么？”

太师叔眨眨眼睛，“你脾气这么大，定是属虎的……喂，老太婆，你有胆量跟我来么？”他指指不远处的山峦，“那里有个地方，可好玩啦！”

“有什么不敢！”三姐抬起下巴，“老头子，就怕你跟不上我！”

太师叔飞身而起，把抢来的太阿剑丢到静泊面前，“没意思，还给你。小汤圆，爹去玩了。”他向轻言摆摆手。

“爹……”

轻言刚呼唤出声，三姐已象风似的从她身边掠过，“阿轻，我去追他！老头子，你别跑！”

两人一前一后，奔至练武场边的断崖前，一跃而下。

静泊天风等人齐声惊呼，“小心！”等他们奔到崖边，层峦叠嶂，云海苍茫，早不见了两人的身影。

王雩感到轻言拉了下他的衣角，柔声问，“怎么啦？”

“你说……爹和三姐，还会回来么？”

“会的，他们现在，才是真正的无牵无挂，逍遥四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