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第一百一三章 倾城(1 / 1)
好一阵子,地面剧烈的摇晃才停止。
“月儿,你没事吧?”
放开了手臂,醒玥垂眸关切地看向她。
月影闻言摇头,望了一望他身上落满尘土的大红吉服,抬头正对上他的视线。
那清润目光中刹那闪过的一丝情绪,尽收醒玥眼底。
心像是被揪了一下,酸涩顿起。
“不是我,月儿。”
月影一怔,旋即眸子颤了两下,低下了头去。一瞧躺在自己怀里的十夜岚,蓦得忘了此刻的尴尬和内疚。
“岚,别用内力!”
急声嘱咐,月影凝神再把了把他的脉息,心中一颤,这毒,和狐狸中的那种极是相似。心中念头电转而过,可奇怪的是,毒里还被人混合了其他数种药物,没有大的作用,刻意要混淆判断一样。知道了是何种毒,她心头焦急微缓,欠身将岚放平,她从怀里掏出了锦囊,取出几枚银针隔衣娴熟的扎在他数处要穴上。一时半会虽然配不出解药来,不过逐一化解倒是难不倒她的。
“岚,护住心脉,切不可强行逼毒。”再嘱咐了一句。
十夜岚费力的微眯开眼看向她,剑眉深锁,额上全是冷汗。
月影瞧得心中难受,用袖角揩了揩他的汗珠,“你等我,岚,我取药去。”想着以前配好的天回丹包袱里应该还有,连身后醒玥的疾呼都恍若未闻,起身便往门口的方向跑去。
“月影!”
瞥见那道鬼魅般飞窜入堂内的灰影,醒玥的心突地一跳,仓惶去抓住她,用力拉回自己身侧,沉敛的目光直逼上瞬息落在两人面前的月奴身上。
“杨醒玥,”未待他开口,月奴咬着牙,对着他阴森森的话语从齿缝挤出,“交出解药,我给你个痛快。”
醒玥闻言面色未变,勾唇一个冷笑,“月奴,瞧你的样子,可是连城主都中毒了?只怕你来的路上所见,其他人也都好不到那里去吧。”笑意更冷,“呵,你以为,这毒是我放的?你想过没,能让整个城内的人都中毒的,唯有一种可能,水源。”
“……”月奴瞪着他,一时哑然。孤城处于深山,硫磺温泉不少,可供作水源的却唯有一处泉眼,因此也素来备受重视,都是让城中精干弟子去看守。别说如今的杨醒玥,便是从前的他,也休想悄无声息的接近泉眼百丈之内,那么……目光忽然一转无意间瞥到月影身上,黑眸皎然发光,脚往前迈起一步。
“月奴,你难道还不明白?”醒玥身形微移,将月影挡在身后,沉声道,“这孤城之中,谁既知水源所在又善于用毒?或者说,这一乱,谁能浑水摸鱼全身而退?”
音落,月奴神情猝变。眺了眺躺在地上昏沉着的十夜岚,再看了看满面焦虑之色的月影,脑中顿明。解铃还须系铃人,城主绝不能有意外。心念一定,忽得旋身离地,疾风般飞跃而去。
“等……”
“月儿。”
醒玥将突然吭声的月影止住,又望去月奴飞遁的背影,暗舒了一口气,这才松了松一直紧攥着月影的手,回眸道:“月儿,我陪你去……”
手忽然被用劲挣了开。“不用了。”月影埋着头,径自往前走。
“月影!”醒玥急声唤住她。“怎么了?”
堪堪停步,月影没有回头,道:“你说的那人,是常先生吗?” 再怎样压抑也颤了声音,“你永远都是这样。” 冷血的让人害怕。
劝万毒娘子带常先生离开的岚,和方才说出那些话的你,何止冰火之别。
眼看着她一步步离开自己的视野,醒玥再唤不出一个字。筋疲力尽。体内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气血不受控制的狂奔乱涌,当黑暗铺天盖地袭来时,他只来得及向后一晃,身体软软倒下,再无知觉。
在一波接一波的晃动中,常云努力的用背贴着石壁,仰起头,以免激荡起的水浪将他卷入池里淹没窒息。要保持这个动作身体必须绷得紧紧的,力气在僵持中迅速流失,就在他几乎快脱力得滑坐在池底时,震动突然缓和了下来。感觉到水面逐渐重归平静,常云喘息着,稍微放松了身体。他平缓着喘息,心中思道,从方才接连的巨响来听,应该是多处火药爆炸,难道……?一念闪过,旋即被自己否定。不,不可能是他。杨醒玥的手下入城不足一日,根本没足够时间去埋下如此大量的火药。那会是……
“谁?”
牢门突然被打开,一道脚步声急促奔近,却又在池边不远处,猛然停驻。
“是谁?”
常云全身湿透的坐在黑暗里,冷声再问。狭小的空间里,他能清楚听见那人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甚至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都是滚烫的,却没吭声,似是在咬着牙强忍着什么。忽然,“硁”一声拔出利器的脆响,来人扑通跳入了水中,激起池内水花四溅。
荡漾的水波告诉常云,那人在急速靠近。那一瞬间,他反而平静了。一动不动的,安然等着那人的刀剑落下,将一切结束。
“铿,铿。”两响,在他的惊愕中,桎梏手腕的铁镣被砍断。
“你……?”声音嘎然而止。
抽泣,再掩不住,断断续续溢出了紧咬的牙关。
常云闻声,如遭雷劈,怔在了当场。
“沐云!”
仿若决堤般的哭喊霍然迸发在耳畔。一具温热的身体随着哭声猛扑到他怀里,双臂将他死死搂了住。
“沐云,沐云,你怎么会成这样?那群混蛋把你怎么了?我要宰了他们!”
泪水滚落,烫得常云连心都抽了起来。
“万毒,你,你怎么……”
“我宰了他们!”松手就要冲出去。
“万毒!”常云慌忙拼命得抓住她,急声道,“万毒,别冲动!你先回我,你怎么进来孤城的?”凭月奴的本事,要拦下一个她并不难呀?怎会……
万毒娘子扭过头,泪眼望着他,那么惨白如死的面色,一咬牙,探手搂住他的腰让他全身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沐云,走。我带你离开。”
“不,万毒,你回答我,你怎么进的城?”话语一顿,低了下去,“你,用毒了?”
万毒娘子恍如未闻,执意抱着他便走,常云微小的挣扎被她一狠心统统压住了。
“沐云,时间紧迫,先出孤城再说。”
“万毒,万毒,别,你告诉我,你……”
“他们活该。”咬着牙,万毒娘子突然恨声道,“我真后悔没用更阴毒的□□。”
常云僵住了全身。
“他们,他们是指……”
“冷月孤城所有人。”
身体被抱离了冰冷的池水,常云瑟缩着,唇色乌青,本能的紧靠上身侧温暖的身体。本就不灵便的脚,就跟断了一般没有了知觉,万毒娘子几乎是抱着他往前挪动。
常云身不由己,绕过她肩膀的手紧攥住她的衣襟,抖着嗓音:“万毒,你怎能靠近水源下毒?是谁帮你进的孤城,是谁?”见她久时不答,他猛然用手臂去推开她。
“沐云!”万毒娘子怕他摔倒,忙将他抱得更近些,急切切回答:“是北侯。是北侯冷旌。沐云,没空多解释了。我随了你意二十几年,你便随我这一次好吗?”
又是一僵。常云默然了。脑中太多东西翻涌而起,大海狂涛般的思绪,让他头痛越烈。北侯?怎么会是北侯?他虽心胸阴狠狭隘,却一直是最以孤城为傲的。何事能将他逼到不计后果,丧心病狂到要加害自己同胞?何事……
“他知道百日醉解药的事了?!”脱口问出。
“嗯。”
常云心跳急剧,“是谁告诉他的,他说了吗?”
“几天前他来找我证实时,我问了,是他的一个师兄在临死前说的。沐云,你脸色怎么那么差?有什么问题吗?沐云!”
“天啊!”仰头一声长叹,常云浑身如坠冰雪深渊。杨醒玥,原来,你最后的绝命棋早就布下。棋子,不是我。
万毒被他那句叹息惊诧了,脚下微顿,“沐云,难道我……”
“万毒,”沉声将她的话截下,常云吐字清晰极是冷静:“月奴所练武功诡异,常数日不进食水。你的毒应是昨晚才下的,他不会中招。趁他没来之前,你放下我自己走吧。”
“你胡说什么!”万毒娘子再将他的手臂绕在自己肩上,用力抱住他的腰,扭头决绝然道:“若能放的下,二十年前就放了,还会等到现在?”话说完,她察觉怀里的人颤动了一下,再无言语。心头又一软,“沐云,我都安排好了,冷旌派人……”
“他不可信。”常云忽然开口,“的确,他去找你合作,说明他还不知道他父亲的死是你我设的局,可即便如此,他也绝容不下我俩。”顿了稍时,又道:“万毒,是否除了北侯府的弟子,城内的人都中毒了?”
“应该是。”不然她也不可能毫无阻碍的一路寻到地牢来。
“好。我带你去一处地方。”
“沐云,你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吧?” 嚅嗫地问。方才一听说他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小树林里的那一幕便倏地闪过她眼前,心跟着跳空了一拍。
常云靠在她身上,放松了身体全然的依靠,脚下也尽量随着她往前。闻言,他脸上浮起一丝淡若云寥的笑,轻柔的道:“不会了,万毒。此生此世,你若不放,常云生死相随。”
万毒带着他就快走出地牢暗道时,忽然,“先生……?”一把微弱却隐隐透出惊诧的声音幽幽传入两人耳中。
常云步子停下。
“是陈越吗?”
“先、生。”自角落里又响起一声。
“沐云。”见他寻着声的方向要过去,万毒忙拦住他,“你不是说……”
“无碍,月奴不会这么快。”发生这种事,他第一个会想到的人,是今日的新郎官。
“万毒,解药有几颗?”
“三颗。”心头生起一种预感。果然,
“给他一颗。”
万毒松开他,走过去将怀里一个瓷瓶里的褐色药丸倒出一颗,递过去,含义颇深的犀利目光打量了陈越一眼,回身扶住常云。
“陈越,待月奴走后再服下。”
叮嘱了一句,常云随着万毒一步步踏出了这个,他以为今生再无可能离开的地方。
阳光照耀在身上的感觉,复苏了他被冻结的知觉。这一刻,用力握住他手的掌心,那么温暖而坚定。这一刻,他的心中再无彷徨不甘。常云不由自主的紧了紧相扣的十指,不再放手。
一生得一人全心以对,生死不弃。足矣。
“三清剑和天玄秘诀在哪儿?!你快说!”
一双清澈的眸,眼尾挑起,冷冷注视着眼前逐渐焦躁不堪如同困兽的男子。
“城主,你若再不说,休怪我……”
“冷旌。”清凉凉的嗓音,不带丝毫情绪的波澜,对着他缓缓道:“若我不给,你是要将二十五年前的一幕,重演吗?”
冷旌浑身一个战栗,霎时沉默。
“冷旌,北侯,你真想要毁了孤城?”
大瞪着通红双目,冷旌死死盯着她,“是你,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害死了父亲和赵兴!”胸口急剧起伏,喘息粗重而短促。“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也对,你们一直视北侯府为眼中钉,更加瞧不起我这个北侯。就连那个姓杨的小子,一个城外人也敢仗着西侯耀武扬威,爬到了我头上!这一切的一切,我统统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发过誓,所有的羞辱和痛苦,我会十倍百倍的奉还。今日,城主你若交出了武林至宝,我便留你一命,不然,”嗜血的气息随着他环顾的视线,飘散向四周,“不然,我便让你随着这孤城,一起消失。”
冷华月冷眼看着他,将曾经的一点一滴、细微末节都串联了起来,略微琢磨,心不觉沉了下去。
她当然明白。当一人陷入长久的极度不安中,渗入骨里的绝望会是多么可怕。它足以将一个人变成一只野兽。
杨醒玥,是如此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