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第八十六章 明晓（1 / 1）
叶筠到十夜山庄已有数日时间。虽然没等到她想等的那个人，身子在老大夫的悉心调理下也渐有了起色。今日她趁房内无人时偷偷运功试了试，内力已然恢复了七八成，心头不由一宽，该办的事也便一一浮上了脑门。
庄内的下人显是平素管教甚严，每次见她都是规规矩矩的，从不多言，即便她使出浑身解术也没套出一句半句有用的话。好在……想到今下午来的那个小丫头，好像是叫琉璃吧，叶筠不禁失笑，若这次我能寻到那人，还得多谢她呢。
白天相安无事。入夜，稀薄月光下的山庄内一片静寂。叶筠附在门前平住呼息，半晌后确定屋外无人看守，一个纵身闪出了房间。
夜风吹过身畔，带着初秋的凉意，叶筠一路施展轻功踏风而行，身形轻盈飘逸，脚尖一下下点在地上落叶却没发出一丝声响，恰如那个曾伴了她十数载的名字——鬼风。叶筠一个猛摇头，想将这些杂念抛甩开，可那股渗入她骨子里的冰冷绝望还是直往胸口乱窜，抛不掉、忘不了。而那个唯一能将她从那深渊拉回来的人，世间已不复存在。
她脚下忽而停住，眼前的一池粼粼挡住了去路。叶筠抬眼望去，湖边确如今日琉璃所言立有一间雅致小筑。她略微迟疑了一瞬，见四周并无异样，提身蹿入了沿湖的树丛，往前潜去。
树丛低矮浓密，和着夜色将她的身迹遮掩的极好，不消片刻已经悄无声息的潜到了小筑近处。叶筠停下脚步向紧闭的房门张望，暗思待会儿月影如不肯随她走，便只好用强了。心念一定，她眼中精光暴现，身形如离弦之箭即刻跃出，然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身体猛地僵住！
紧闭的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一道纤然身影迎着月色缓步踏出。
素衣茜白，发如黑檀，白玉般无暇的脸上滢滢生辉，如水月光浅浅幽幽的漫了她一身。
叶筠望着月影有一刹时迷惑。
眼前的这个人，让她陡然觉得陌生。虽然相貌依旧清丽绝俗，可藏在眉眼间的那分清冷淡漠，却是曾经绝无半分的。
在门前立了片刻，月影眼波顾盼环睇，平静得不露一丝波澜，稍后回身阖上房门，举步离去。
不知道她的目的何在，叶筠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折身悄然随她走开。
月影在前走得不急不缓，而叶筠在后却跟得越来越心生诧异——月影的走向，恰是她来时的方向。所以当月影最终停在她房门前，叶筠的一颗心几乎已提在了嗓子眼。
她察觉到什么了吗？！
惊愕后，心绪一时百转。而她训练有素的身体反应的比脑子还快，这般思索时本能的错步跃到后窗，飞身而入。刚刚钻进被褥里，月影便在同一瞬间推开了房门。
清亮的月光泄进屋内，一室清辉。月影踏着月光走近，轻柔的脚步仿佛是踩在叶筠的心尖上，大气也不敢出。
脚步声在床前停下。月影站住，冲她轻声问了句：“许夫人，你睡了吗？”
叶筠应声低吟一声，状似迷糊的睁开了眼睛，转眸一瞧是她一下坐起。
“沈姑娘，怎么会是你？”
“许夫人，我和你一样，暂时借住在十夜山庄。”
月影淡笑着在她身侧坐下。她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雅幽香登时钻入叶筠鼻翼。
叶筠见她面色亲和，不似是起疑了，遂放松了不自觉紧绷的身体，笑道：“那我跟沈姑娘还真是有缘。”
月影笑笑没回话，静默了一会儿，她又开口道：“许夫人，月影深夜来此打扰只因有一事不明，望许夫人能指点一二。”
“沈姑娘请讲。”
“许夫人和我姐姐以前可认识？”
叶筠一怔，点了点头。
“朋友？”
叶筠再是一愣。
“或许该称我们为‘同伴’。”
月影闻言，脸上的笑意鄢鄢，漆黑的瞳仁却愈加深沉清冷：“许夫人，你说杀人的感觉怎样？……刀刃划破血脉，鲜血喷薄而出……碎肉和着粘稠的猩红，喷溅到手上，脸上，还有身……”
“够了！”叶筠霍然大喝止住了她，面上现出愤怒的神情：“沈姑娘，你如果是来说这些的，恕在下不能奉陪！”
微微侧过头，月影晶亮的眸子定在叶筠气得有些扭曲的脸庞上，漂亮的眼角一弯：“我只是说说你便这般生气。既然这样，许夫人，你又为何还要去帮那个让你遭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你说什么？”叶筠表情一下呆住。
“你也不必如此诧异。”似是没察觉到她遽然握紧的双手，月影抿唇嫣然一笑，续道：“杨醒玥当初给得你那颗碧雨丸，是我配制的，服用后脉息的起伏变化我自是知之甚明。”
听到这儿，叶筠已是惊出半身冷汗。以前在她脑中萦绕不散的那个疑问，登时清明。
“许夫人，这出苦肉计怕也不好受吧。若少庄主最后忍住了没出手，岂不要假戏真做？这点你就一点也没担心过？”
月影徐徐而言，叶筠面色瞬时几变，待月影说完再看向她时，沉声问道：“既然你都猜到了，为何不直接告诉十夜岚？”
“呵呵，月影来这儿只是好奇，你明知他是冷血无情之辈，为何还要助他？”
叶筠眸中闪过一道厉光，稍瞬即逝：“他冷血也好，无情也罢，都与我无关。只要 ……”音未落，五指如鹰爪直直拽向月影腰际，擒了个结结实实！
“事到如今我只有得罪了，沈姑娘。”
月影不闪不躲，任由叶筠将自己扯到身前，清冷的眸子看定她。
“你以为你出得了山庄？”
“我自己或许不行，可十夜岚总会顾着你，红菱最宝贝的妹妹吧！”
言罢，一把扯起月影飞身而起，她身形流星般跃到门前，探手刚想掀开房门，动作却猛然一住！
豆大的汗珠滑下脸颊，面色霎时惨白。叶筠回望着月影，瞪大了双眼。
“你，你……”
“许夫人，你当我还是从前的我，会天真地自己送上门来？”月影抬手轻易的便拂开了箍着自己的手臂，神色淡然冷漠。“若你刚才不妄动真气，这药根本不会起作用。”
鼻中隐约闻到月影身上飘来的一股幽香，清淡地若有似无。叶筠浑身开始遏止不住的发颤，脸色一阵青白：“你想要怎样？”
“我只是想告诉你，许夫人，不管你到山庄是何目的，改变你的初衷。”月影回道，清冷一如月光的声音：“无论你和杨醒玥做过什么协定，安心留在十夜山庄，少庄主自会保你平安。”
叶筠呆住，一时傻了眼。此刻，就算她再糊涂也该听明白了。
月影望着她继续道：“如果你来是为了我，那你大可不必出手。不久后我自会离开山庄，不会为十夜岚添任何麻烦。可是，如果你们还有其它什么阴谋，我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一字一顿说完最后一句，目光中掠过一丝决然：“对姐姐而言，十夜岚是不同的。即使在生死攸关之际，姐姐都不忍将他牵扯进来的人，杨醒玥又有什么资格去动他！”
似是想到了一些不堪的往事，月影的情绪一时变得激动。素白如玉的手死死地攥住，发抖。
“……别利用别人的同情心，不然最终后悔的，只会是你自己……”不停的喃喃着月影离开时说的最后这句话，叶筠如木雕般杵在屋内，久久一动也没动。
走出了房间，月影将怀里的小瓶拿出打开，俯身在屋外密林里横躺着的那几人鼻前晃了晃，直起身时，忽而瞥见一人悄然立在了自己身后。
月影的面色无二。“漱玉也没睡意吗？这么晚了还站在这儿。”
漱玉目光犀利异常，狠狠的盯着她：“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漱玉你不是都看见了。”晶亮的眸子笑得弯弯的：“我和许夫人叙叙旧，不想被人偷听了去。”
“你……，沈月影，你明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漱玉在说什么，月影是真听不懂了。”目光从眼前隐忍着怒气的那张俏脸上挪开，月影举眸遥望夜空那轮秋白的明月，恻然一笑。
中秋快到了，只可惜，人月难两圆。
心头一阵莫名悸动，她忽然间想见一个人，很想很想见。哪怕再看一眼那身孑然出尘的白衣，再看一眼那双澄澈如雪的眸子。
如果，如果狐狸知道了我的事，他会很难过吧？还有子灵，清风，李夫人……一张张关切的脸庞在她眼前飞旋个不停。
头疼欲裂！
“你怎么了，月影？身体不舒服吗？”
见她面色变得苍白，漱玉不由得担心起来，凑近放缓了声音询问。
月影像是突然受了惊吓般，霍然抬头，一对上她的眼睛全身又猛烈一震。
“走开！别管我！”
大吼一声，在漱玉瞬间茫然无措的眼神中，月影旋身像疯了般拼命的跑开，慌不择路。
我背负了所有关心我的人！
这个念头铁爪一样撕扯着她的心！月影眼前一片血红，呜咽着痛苦的抱住了头。
原来，在决定报复的那一刻起，自己所珍惜的东西便彻底失去了。自己却丝毫没有发现。
启门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唐突的刺耳。
只推开了半扇门，十夜岚立在门口，目光便急急往房内探去，待看向某处时暗松了口气。
在屋角模糊的黑暗中，一道纤弱的身影蜷缩着坐在地面。他轻步走近，蹲下身子柔声唤了几下。
月影依旧抱着头，脸深深的埋在膝间，恍若对外界的一切没了知觉。
见状，十夜岚心中一紧，探出手轻轻摸向她的额头，“月影，地上太凉……”声音一下梗住。触手处的皮肤烫的出奇。他慌忙抬起月影的脸，一看之下顿时心悸。眼前的这张脸布满了泪痕，脸色苍白的像个鬼，嘴唇已经被咬破了，不停的颤抖。
月影失魂落魄的样子，骇得十夜岚有一瞬间手足无措。
“月影，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头像炸裂开了似地痛，却又渐渐麻木。在十夜岚的呼唤声中，月影眼珠轻微一动，最后落在了十夜岚的身上，但是她看不清。他的脸就像他的声音一样，仿佛离她很远，很远。
她张开嘴，干涩的喉咙只能发出断续的喃喏：“对不起，我没能……把姐姐带回……你面前……”
“不，月影，红菱的事不怪你。”十夜岚一听急了，将她发抖的手腕抓的更紧。
“怪我，都怪我……是我自作聪明……用了那枚信号弹害你半途折了回来，不然，或许你能及时赶到也说不定……姐姐也不会……”
“月影，没有‘或许’。你的平安是红菱最大的心愿，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一直一直都是。”
他的话让月影的眸子剧烈颤了两下，弥散的目光勘勘对上了十夜岚深沉的视线。
“岚……你不恨我？我利用你，去报复那个人。”
十夜岚摇头。
月影笑，目光凄然：“可他们会恨我的。我让他们伤心了……很伤心……我利用了他们，而他们曾经是那么在乎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不是这样的，月影，若那些关心你的人知道你平安无事，他们会欣喜若狂的，哪还会去恨你？”
“你不懂，你不懂的……”月影无力的摇头：“他们一定对我失望透了。我当时那么做，完全没有顾及到他们的感受……真的，一点也没有……”月影忽然停下，直直的看着十夜岚，眸子猝然狡亮。她猛地抓住他，手指悸动不已，指尖深陷进他的皮肉：“可我必须做点什么，你知道吗，十夜岚，那种恨，日日夜夜，几乎把我烧成了灰！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我会发疯的！不！我想我当时已经疯了！”
月影的胸口急促起伏，面上泛起可怕的潮红。十夜岚一惊，一手抓紧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匆忙覆在她背上，将真气渡进了她体内。
月影没再说话，全身脱了力的喘着气，乖顺地伏在了他胸前。
“月影，这世上没有哪一种选择能让所有的人都满意。曾经发生过的事，无论好与坏，也都不可能被抹去。”顿了片刻，十夜岚垂下眼，望着怀里月影清秀的侧面：“然而将来不同，你还可以选择走其它的路。月影，你以后打算怎么做？是放下，还是继续去恨？”
问此话时，他的嗓音放得极轻，几乎还带着点小心翼翼。他看着月影长长的睫毛下很淡的阴影，像是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着。
许久，没有等到答案。十夜岚讪然一笑，躬身正打算将月影抱起时，耳畔忽然传来飘忽的一句：“我比不上姐姐。”
“你本就不是她，如何比？”
将月影轻放在床上，十夜岚掀开被子细心为她盖上，抬眼见她双眉紧蹙，关切道：“难受吗，月影？漱玉说你半夜里出去过，我想大概是受了凉。”手按在她额上，好烫。“待会让陈老先生为你看看，你先睡会儿吧。”
眯着水润润的眼睛，月影执着的盯着他瞧，神情渐渐有些恍惚起来，张了张嘴，声音却压在喉咙里出不来。
“你想说什么？”十夜岚俯下身去。
月影的呼吸软软的扫在他后颈，缠杂着几个零碎的字节，可说的什么终是没听清。
“睡吧。”十夜岚浅笑着转回头，忽然，身体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似的猛地一震，目光再也挪不开半分。
月影毫无征兆的攥住了他的手，神情瞬间变得柔和，一抹晏晏笑意飞上眉梢眼角，点亮红尘万丈，刹那芳华。
浑身一个激灵，脑中一道闪电划过，劈开了心底最深处某些来不及细究的浑噩。十夜岚唰地白了脸。他愣愣地弯着身体，他愣愣的忘了呼吸，他愣愣地凝视着，他的手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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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最近心情有点起伏，写文就当是在发泄。所以文里如有什么不和情理的地方，比如太虐呀情节转变太快之类的，请大家见谅了m(_ _)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