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第八十三章 报复（1 / 1）
走出楚玄雪房间时，天已蒙蒙亮。微带潮气的空气中回旋着嘹亮的虫鸣，断断又续续，不时还夹杂着树木在风中瑟瑟的声响。在淡薄的月光下，书楼前的一条石子路泛着淡淡的微光。
楚玄雪斜眼瞥了一眼身旁的常云。常云的面上看不出一丝端倪，沉沉如静水，就像如今的他。无声的涩然一笑。他明白，就算自己再如何避而不谈大而化之，也不可能察觉不到常云近几年的变化。
从前的常云，心中藏着些什么，都会同他说，然而……从何时起，他不再对他提起孤城里的任何一件事。又是从何时起，就算在笑，他的目光也染着抹也抹不去的阴沉。
楚玄雪心里清楚，可他无意去刨干挖尽探个究竟。为了不被迫放弃更多，他宁愿一世糊涂……望向常云清俊的侧面，楚玄雪心中默念。
“啊！”
忽得一直默不作声的常云惊呼一声。从他身后毫无预警地伸出一只手将他拽住，随即传来楚玄雪压低的嗓音：“别动！有血味儿……”他拉下常云已经按在房门上的手，眼中精光骤盛，振袖一拂，房门砰然一声大开。
深夜的风，登时涌进房内。桌上的烛火剧烈跳动了一下，缭起一缕青烟后熄灭了。满室浓重的血腥气息，在风中肆无忌惮得散逸，像阴厉的鬼爪一把揪住了常云的心肺，痛得他不禁发抖。借着窗口流进的月光，他隐约可见一个身影扑在书桌上。
从楚玄雪手中抽出手臂，他一步一步走近小墨身旁，重重跪倒。眼前的小墨，静静的，悄悄的，好似沉睡了一样，双眼紧闭，嘴角却微微上扬着，在睡梦里憧憬的笑着……
“小……”声音在喉中变得破碎。常云颤抖着向小墨伸出手，可他身体就像瞬间被抽空了，提不起一点力气。
征立在门口的楚玄雪恍然回过了神，眼中神色激烈变幻，稍时，他倏地转身——
“站住！”
身后的断喝，一下制住了他的脚步。
常云喝住了他，俯身扯起那件披风遮住了小墨苍白的面颊。“一箭穿心……看来死的时候，小墨应该还来不及痛苦。”他的眼睛像夜空一样黑，嗓音像夜空一样沉：“小墨一直是那么乖巧懂事，不可能有谁会这样伤害他。今晚该死的人，是我。假如我没有突然离开，假如我不把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或许，小墨就不会……你干什么？！”
楚玄雪身形忽得一动，常云猛然仰头喝道，摇晃着站了起来，定定凝望他：“你要去找城主？”
“除了她，我想不出谁会这么做。”楚玄雪没有回身，背对着他回答。
“你错了。不是城主指使的，不是。”常云决然的说：“我并非冷月孤城之人，城主派人监视我无可厚非。但她从没真的想要过我的命。这十几年间，她有不下十次机会光明正大的处死我，可她没有，如今又何必用这种龌龊的手段。你就这样怒气冲冲的跑去质问，你想过后果吗？依城主的脾气，即使她没做过，也断然不会为自己辩解。到那时你怎么办？撕破了那张皮，即便城主容得下你东侯，你又让东侯府上上下下近百人怎么办？”
常云的话一字字钻进耳中，楚玄雪的心一点点下沉，足下似有千钧重。他缓慢转过身，直迎上落在自己身上的凝重视线，嘴唇翕动着，久久不能言语。
“对不起……我、我原以为把你留在孤城是为你好，我没想到，没想到会是这样子……”
常云蹒跚着走到他身旁，伸出双臂用力的抱住了他。
“我知道的，雪，我知道。我腿脚不方便，带着我会拖累你找三清剑。还有，你要到塞外荒漠去帮我寻梓血紫草，我这样的身体受不住那种苦寒……”
突然紧挨的身体传来的暖意，让楚玄雪有一刹那心也被温暖的错觉。
“……对不起，云。我刚刚……我刚刚只是怕了……”楚玄雪不由得握紧了双拳，指尖一片冰凉。“我怕你像卿儿一样，就这样在我眼前死去。”
常云浑身一震，放开他，望着他没有出声。
“云，以后的三个月你一步也不能离开我。等这次曜月节过后，如果他杨醒玥真的娶了冷火凤，我就带你和丫头一起走。府上的其他人，我会拜托给南侯，我相信他能顾得了他们周全。”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常云只是死劲咬着牙关。那个残忍的消息，他始终没能说出一个字。
擦身走过常云，楚玄雪走进屋将小墨轻轻抱起：“云，你怀疑是谁？”
“我不知道。”常云慢步靠了过去，疼惜的摸索着小墨露在披风外的额头。“自从开始收留那些孩子，为了不节外生枝，我一直深居浅出。我不记得自己得罪谁到恨不得杀了我。”
楚玄雪沉默了半晌：“小墨不能白死。”
“小墨不会白死。”常云弯腰轻吻着掌下冰冷的额，嘴唇缓缓离开……我发誓。
“砰”得一声大响，在这间灯火通明的房里，一个人影突地整个向后飞了出去，重重撞到墙上。伴随着他隐忍痛呼之后的，是屋内一个暴怒的咆哮声。
“饭桶！都是一群饭桶！连一个跛子残废都杀不了，我留着你做什么？！”高高在上的锦衣青年一脚踢飞扑跪在地上的那人，愤怒的来回跺着步，“我原本计划的天衣无缝。只要除了常云，楚玄雪必定会怀疑城主。等他俩人闹僵时，我再煽煽风点点火，不愁西侯南侯不牵扯进去。到那时候，我看他们还能耀武扬威趾高气扬个什么！可是你，你……”他气得脸色铁青，几步跨到疼的在地上蜷起一团的那人面前，咬牙切齿道：“我好不容易打探到城主派去监视常云的人这个时辰换人。我要你去杀他，不是让你去打草惊蛇！杀错了人……你是瞎子吗？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到这儿，又是一脚狠狠踢向那人胸前。
顿时，地上那人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耳畔传来骨头折断的脆响。
“北侯！北侯！不能再打了。”方才一直站着没动的那个魁梧男子猛地冲上前，一把拉住了冷旌：“北侯，再打就出人命了！”
“放手赵兴，连你也来拦我！”冷旌眼中满是嗜血癫狂：“好，好，好得很！我这个北侯当得真有意思！武林大会时，所有人都堂而皇之得嘲笑父亲。在孤城里，就算是一个平头百姓也敢背对着我朝我吐唾沫。自从父亲走后，早已没人瞧得起我，包括你赵兴……”
“北侯，你这样说不是要屈死我吗？”赵兴一听面色大变，咚得一下双膝跪倒，“北侯，我赵兴要是对您有一分半分不敬之意，我，我天打五雷轰！”
冷旌冷眼看着他，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冲地上那人霍然踢了一脚：“滚！这次我暂且饶了你狗命。如果以后再犯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谢……北侯……”猛烈的咳嗽让那人几乎说不出话，他捂住剧痛的胸口几乎是爬着出了房门。
冷旌回过头，凌厉的目光望向仍旧笔直跪着的赵兴，呼吸渐渐平缓。
“赵兴，我明白已经有人在打北侯府的主意了。那次我奉城主之命去截下那女人夺无诀麟，竟然半途杀出了一帮人。更可疑的是，那个同我对打的人竟像认得我似的，一听我声音就发暗器逃走。你想想，我甚少涉足江湖，能一下子听出我声音的，除了孤城里的人还会有谁？可惜，城主不听我解释。还有那个在武林大会袭击你的人。孤城的内功路数独辟蹊径，他敢易容成你的样子，你说他会是城外人吗？”
“北侯……”赵兴心头沉重，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冷旌寒着一张脸，目光凶狠如同一只野兽。
“可是，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总有一天，我会让北侯府所有的人都扬眉吐气。今日他们给我的羞辱，我冷旌今后，必定十倍百倍的奉还！”
*** ***
清风从属下手中接过那封信时，手竟在微不开察的发抖，失神的甚至连身后子灵走近都没察觉。
子灵捧着伤药急匆匆路过，远远见他瞪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嘴唇颤抖着半天没动，不由得凑上去一瞧……
“又是挑战书！”
清风愕然惊醒，下一瞬手里的信已被人一把抢走。
死盯着信封上落着的‘挑战书’三个墨字，子灵的凝重神色中渐渐带上了几分忿然，咬咬牙，道：“……才刚刚两天，又……这样紧逼，不是明摆着趁火打劫吗？！”
“不知他们从何处得知门主重病后元气大伤，像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想扬名的，来寻仇的，自是不会放过。”清风沉声答道，从子灵手里抽回了信，转身就要离开，却又被子灵倏地抓住。
“清风，一定要门主亲自应战吗？为什么不能跟以前一样，武林大会刚结束那会儿不是也有很多人找上门来么？不都是李堂主出面解决的……”
“这次和以前不同。”清风嗓音低沉：“若别人来阴的，天绝门当然谁都能出手，可而今不同。而今是正大光明的决斗，对方还立下了挑战书，门主没有退路……”
清风言罢，子灵依旧不放，更抓紧他：“清风，江湖那些我虽然不是很懂，可我也明白，这几年下来，武林众人对门主多少存有几分忌惮，既便是门主在武林大会时受伤，也没见他们敢有多大动静。怎么现在就像潮水一样，一下子都涌了出来？还有门主重病的消息，我们一直严严保密，又怎么会泄露的？清风你说，是不是门里有……”
在她说话时清风乜了她一眼，目光怪异，未待说完急急打断了她：“你多心了子灵。”一瞥她手里攥着的药瓶，提醒道：“快去照顾门主服药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子灵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可一瞅清风表情，最终颓然叹了口气，抽身走开了。
立望着她渐远的身影，清风霍然一把捏紧了手里的信，用力得就似要生生将它捏成粉末。子灵刚才说的那些，他又怎会想不到？既然连他们都察觉出了，门主又怎会全不知晓？可怪就怪在这儿——
从始至今，整整大半个月，门主没有过问一句，彻查一人。就像这件事情毫无可疑蹊跷之处。
清风垂下眼帘，这封信是第多少封了，八还是九？对手多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一等一的高手，这样连番不休的决斗，就算门主无恙时也并非易事，更何况……思道这儿，他心中猛然一凛，顿时再也不敢往下想半分。
将那封挑战书递给醒玥时，清风趁机抬眼瞥了瞥他。只见醒玥信手接过，展开后随意扫了一眼，阖上信时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平静如初，眼神波澜不兴。和往常这个时辰一样，以调息片刻为由让他退出院外，不得擅自进内打扰。
清风双拳骤然握紧，稍后，“……是，门主。”恭敬的退出了房门。
门被掩上的那一瞬，屋内光线微暗，光影交错间，尤显得屋外艳阳明媚。一枝树梢斜斜伸出窗角，夏末的树叶就似要抓住这最后的繁盛时光，一片片鲜活明艳，浓绿如油。
窗外依旧天高，云远。
醒玥看得有些出神，直到一阵轻微到几乎让人不觉的声响传入他耳中。
他起身疾步走到窗前。一道黑影倏地从荫荫树丛中蹿出跃至他身前，欠身稍稍抱拳，自怀里抽出了一张薄纸承上。
醒玥不动声色的接下，那人行礼后随即遁去了。
纸上的字，是木璟的笔迹。醒玥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的看过，目光剧烈跳跃，突然间，放声大笑。
毫不加掩饰的笑声，直惊得守在远处院门口的清风一下栗然推开房门，一瞧他的情形，呆住了：“门、门主……”
“哈哈，清风，十夜寻没去毒殓谷……”醒玥陡然上前拽住清风的手臂，死劲的拽住，眼睛里像有团火焰在烧，亮得灼人。他几乎是狂喜的说：“你快去让静海把叶筠带来，马上带她来！路上小心，不要让任何人发觉！”
清风早已傻了眼，只能怔怔得应下。
不到一盏茶功夫，易容后穿着一身天绝门门众的衣衫、眼中露着讶色的叶筠，便被带到了他房内。
摒退了所有人，醒玥负手踱到她身旁。
“杨袭初，要杀就杀！你又想玩儿什么花样？”叶筠对他声色俱厉的吼道，然而她的话刚出口，登时全身一僵——身上被制住的几处大穴，就在方才已经被悉数解开。
“许慕名的仇还没报，你真甘心死？”醒玥隐在面具下的微笑，意味深长。
叶筠身体一颤，顷刻后看着他的目光被一股恨意填满。
感觉到她四周陡盛的杀气，醒玥悠然转身踱到窗前，将自己的后背全然暴露在她面前！
骤时，叶筠呼吸急促难耐。
醒玥并没回头，冲屋内案桌上信手一挥。
耳旁忽然掠起一阵劲风。叶筠还来不及嘲讽自己上一刻毫无意义的冲动，一个影子便夹着风飞到了她眼前，速度并不太快，她本能的探手接住。
“那时去杀你们夫妻的人，不是我派的。”
叶筠一下怔住，一时来不及细看自己手里是何物件，傻傻的望着他。
这个人是在同我说话吗？……她直觉自己是不是在耳慌。
“这么说，你给我解药，我还该感谢你了。”
醒玥依旧背对着她，对她充满敌意的话恍若未闻，嗓音清冷道：“这倒不必。我没想杀你们，可也没打算要救你们。我只作我想做的事，其他人是生是死，我都不在乎。所以，你要恨我‘见死不救’，也并非全无理由。”
沉默半晌，“……为何要对我说这些？你根本没必要……”话头猛地打住，叶筠眸子一颤：“……还是，我对你还有什么用处，所以你才会留我至今？”
醒玥淡笑：“我和你可以‘合作’。”
叶筠又是一愣。
“你替我做一件事，我助你报仇。只要你能做到，我发誓，一定让你手刃仇人。”
醒玥话音刚落，叶筠双眸刹时狡亮，身上弥漫的杀气消弭于一瞬。
“……你要我做什么？”
醒玥回身赞许的微笑，徐步走近，双唇轻轻附到她耳边，眼角笑意更深：“我会告诉你该做什么。现在，你用你手中这把匕首攻击我。别客气……”
房门“砰”的猛然震开，还未待众人看清，一条一人影已经急速冲到了院墙处。
“追！”
清风立时反应过来，厉喝一声，拔身即要跃起，可当他最后的眼角余光担忧的扫过醒玥房内时，呼吸顿时凝住。
醒玥静立在门后，左肩一大片衣衫已然被鲜血浸透。
“门主！”
他反扑到醒玥身旁，一看之下更是心悸。左肩上是一道及骨的伤口，温热的血还在不停地流淌出。
“叫大夫！”
清风一边大喊，一边为醒玥点穴止血，手指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清风，颁下天绝令：见叶筠，杀。”
双肩霎时剧烈一震，清风抬头惊愕莫名的望着他。
“门主，不能这么做呀！若此刻再传出您受伤的消息，那些跟嗜血的狼一样的对手，一嗅到血味还会轻易放过您吗？！像那种决斗、挑衅更会无止无休呀！”
醒玥的眸子瞬间冷若玄冰：“清风，你是要反抗我的命令么？”
清风表情僵住。久久之后，木然回道：“属下……不敢……”他僵硬着身体单膝跪下，接过了醒玥手里的天绝令。
醒玥不再看他，退步关上了房门。才走出几步，他身体突然一个摇晃，急忙抚住了身旁的案桌。
要应付让人无暇喘息的决斗，他的体力已达极限。刚才又失血不少，体内真气一时不济，牵动了一直未得痊愈的内伤。醒玥费力的按住桌角，运功压下了胸口气血的躁动，勉强调匀了呼吸。
你的报复，开始了吗？
他长吁一口气，勘勘阖上了眼帘。慢慢的，一层苦涩笑意浮现眉梢。
也罢，既然一切都回不到从前。月影，你若要绝情，我便看看，你能绝情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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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weiweixiao 抱抱~~偶去朋友家耍了几天，所以没更文。绞手指~~这个，那个，毕竟是假期嘛~（飞遁~~）
TO xy 谢谢你喜欢这文^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