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七十一章 风起（1 / 1）
月影收拾好包袱，再帮扮作男子的沈红菱整了整衣冠，一切妥当后，两人双双出了房间步下楼梯。
“二位客官。”掌柜瞥见她俩，谦和的笑着从账本堆里抬起了头。
或是因为昨夜被那些诡异的梦境搅得没睡好，月影一看到满堂嘈杂不休的众人，心神便莫名烦躁起来，不经意地挪步退到了一旁。沈红菱一愣，转而对她笑笑，独自走到柜台前。
“……几大门派一联合，我看它天绝门还能神气多久……”
“不错。”
“哈哈……”
大堂一隅隐约传来数声笑语，落入月影耳中却似惊雷咋鸣，震得她心神霎时高聚。
“谁叫杨醒玥那小子那么霸道！自己武艺不济失了三清剑，竟然迁怒于武当。想想子空道长在武林中何其德高望重呀，就这么被……唉。”说着惋惜的叹了口气。
又闻另一人道：“诶，我还听到些耳风，说天绝门和五年前的冥教有些瓜葛。说不定就是冥教的余孽！”
月影脑子突地一片空白，可随后的那些话就像长了翅膀一般，直往她耳朵里钻。
“八成错不了。”说话那人将声音压低了些：“前段时间不是有好几个门派被灭吗？仅在一夜之间。你说除了天绝门，这武林中还有几个门派能做到？还有那个万剑山庄，他们不都是从前和武当一起征讨过冥教的门派吗？”
“就是，就是。在那些门派的地上都留着‘冥教千秋，血债血偿’的字迹。再说那司徒庄主，死后竟然被曝尸数日。若无深仇大恨干嘛做得这么绝？”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附和之音。
“唉，若真是那样，恐怕又是武林一场浩劫。只希望这次子虚掌门出面，能化解的了。”
“当然能。看当年冥教的下场就知道了。武林泰斗子虚掌门，岂会是浪得虚名。”
……
这时，沈红菱付清了房钱转身走到月影身旁，一瞥发觉她的面色异常难看：“你怎么了？不舒服？”她担忧的急忙握住月影的手，只觉手心冰凉。
“我，我没事。”月影双眸木然地转向她，愣了一瞬：“我们走吧。”抽出手，她快步踏出了店门，就似在落荒而逃。
沈红菱几步追上，拉住她侧头轻笑道：“娘子，渡口应该在那边。”她指了指身后。
“呃？哦。”月影茫茫然转身往相反方向走，没出几步，一头撞在了客栈门外的那棵槐树上。
沈红菱只是看着她，定站在原地，目光慢慢变得幽暗。
两岸青山环绕，一舟行于江面。船夫立在船尾，撑着竹竿不急不缓地划破水面，荡起波光粼粼。
“娘子，你就不问问我们这是去哪儿？”一直默默坐在舱内的沈红菱突然开口问道。
月影一听，收回远眺的目光，疑惑的看向沈红菱。
“我们回家。”沈红菱面色不变的说。
“回家？”……我们还有“家”可回吗？
“嗯，回爹希望我俩回的那个‘家’……”沈红菱把头靠在了船壁上，眼睛直直地望着破旧的舱顶，微动双唇一字一字低喃：“武夷颠云雨信来，抚鞘扬眉自临风。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月影忽然反应了过来，惊道：“姐……相公说的‘家’是指……”
沈红菱点点头。
月影顿时语塞。半晌，她试探的小声问道：“刚才那些人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沈红菱仍是点头。
“那你打算……做什么吗？”
沈红菱双眼望定了她，这次并没回答。
月影只觉她那双瞳仁黑的看不见底，心头一阵狂跳，咚咚咚，就像要撞破她的胸腔一般。从方才在客栈听到那些话起便一直萦绕在她心中的那个念头，翻涌着，无比清晰的呈现在她脑海。
“为，为什么？你不是……父亲的信里……”月影费力挤出的话，被一只突然抚上她肩胛的手硬生生的止住了。
“子空道长死了。为了我们。”沈红菱用低沉的嗓音说着。她清楚感觉到手中那人的身体一颤，于是又放缓了语气：“我们不能再坐视不理。不能让更多无辜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月影一把抓住她的手，使劲贴在自己脸上：“可我不愿意你牵扯进去！就算我自私好了，我顾不了那么多。好不容易我俩才又在一起，我不要你去冒险。不要……”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摇头，眼中渐渐氤氲密布。
“别哭。”沈红菱见状心里一揪，急忙倾身向前，一手揽过月影的肩膀轻轻的安抚着她的颤抖，“我不会有事的，月儿。”她轻声的耳语着：“我只是去看看情况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应该不会和他起正面冲突。再说，‘他’不是答应过你不会对我怎么样吗？难道，……你不相信他了？”
沈红菱的最后一句话似一记闷锤，狠狠敲在月影胸口。她的身体蓦地僵住，一时竟无言以对。过了久时，她开口低低说道：“姐姐，我不愿意你去，并非因为对方是醒玥，而是因为，是你。”
沈红菱只觉心口一暖，不禁紧了紧抱她的手臂：“嗯，我明白的。”
我当然明白，月儿。生命中值得全心付出的，并非仅仅是爱情。所以月儿，我不能看着你无可救药地沉沦下去。
江上起了微风，顷刻吹皱了平静如镜的水面，也摇碎了照应在水面的阳光。月影出神地，定定看着那些破碎的光芒，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沈红菱后背的衣衫。
又在另一个夏日清晨，月影依旧望着这片浩瀚的江面，今日种种恍若眼前。
十年换来的一句承诺，能有多坚不可摧？那一刻的她，不断自问。或许像那人曾经说得：常醒忐忑，一醉难得。从未这么清醒过的她终于明白，有些承诺就如同这无波的江面，从沉静，到破碎，一瞬间足以。
两人来到武当山脚下，已经是数日后的事了。这一路上，她们陆续遇到不少武林各派之人。而众人孜孜以谈的话题，自是可想而知。因此每走一天，月影的情绪便低落一分。
这次沈红菱倒没多言，她带着月影把行迹藏匿在众人中，显得毫不起眼。可是，越接近武当，她心中那个疑团也越来越大。她和月影离开天绝门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江湖中对此虽也传言纷纷，可那些话入她耳后，皆是不太能取信。因为没有一人提到过——冷月孤城。而且，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对目前相当不利的情形天绝门竟迟迟不做回应。以她对杨醒玥的了解，他绝对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除非……
“相公，我们今晚还是赶路吗？我去买点干粮。”
沈红菱的脑中思绪千回百转，一时有些走神，忽听到月影问话，恍然道：“好，就到附近买。”
“嗯。还要准备些清水……”
两人言语中刚要穿出小巷，忽然，一辆马车从巷尾风驰电掣般疾奔而来！
“小心！”
眼见马车就快撞到月影身上，沈红菱惊呼出声，霍然将她扯到身后。
全力奔跑的马匹受次一惊，长声嘶鸣着，前蹄蓦地腾空翻踢了两下，在她俩身前半尺处停下了。
“没事吧？”沈红菱惊魂未定的问。
月影这才意识到心里发怵，没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你俩长眼了没？不晓得让道呀！”这时，忽闻车头一人声色俱厉地喝道。
“你……”沈红菱早已怒火中烧，握紧了拳，狠狠看向说话的人。只见那人着一身玄装，体形魁梧高大，五官也还算端正。她抬眼一对上他的眼睛，眸子精光熠熠，显是内功不俗。
恰在此时，月影探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对着她轻轻摇头。
沈红菱心里暗自盘算，自也不愿徒生枝节，斜眼冲那人抛出一记眼刀，随月影退站在道旁。
那男子举起马鞭直指向她俩，一副盛气凌人的表情：“你们也不自己掂量一下，冲撞了……”
“永川！”
男子后面的话陡然打住。
从车内传出的这个声音有气无力的，说话时还伴着粗重的喘息声，就像这不过短短两个字都用尽了他的全力。
驾车那人的脸上现出担忧神色，他冲月影她俩冷哼一声：“以后把招子擦亮点！”说完，挥鞭一抽，扬车而去。
月影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俯到沈红菱耳畔压低了嗓音说：“姐姐，我见过这人。”
“呃？”
“我见过他。他是武当弟子，好像叫……陆永川。”
沈红菱面色稍变。
“姐姐，从刚才车内那人说话的气息来看，多半是身染重病。你说……”月影微微一顿，“你说，他会不会是……子空道长？”
沈红菱沉吟了一会儿，“我们先进城。今天不走了，歇一晚。”
“嗯。”月影心里长松一口气。如果车里真的是子空道长，姐姐就不用和……那就太好了。
“走吧，先找个地方落脚。”
两人举步走出巷口，顿时，眼前呈现一派热闹景象。
街上来往的路人面带着笑意，行色匆忙，路旁的小摊也吆喝得异常响亮，整条长街都浸在一股淡淡的棕香之中。月影的目光落在近处一户人家的门上。大门贴着钟馗像，门旁挂着艾叶和菖蒲……
“啊！”沈红菱见状，蓦地一拍额头，恍然笑道：“看我。只急着赶路，把今天的日子都忘了。”她转身牵住月影的手，双眼溢满温柔的光：“月儿，今年的端午我们终于又能一起过。”
“嗯。”听她这话，月影鼻端有些发酸，喉中一字难言，只得用力握紧了沈红菱的双手。
“月儿今天想吃什么粽子？”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我吃肉棕……”
“……”
“呵呵，好了好了。我们说说吃什么口味的吧？红豆，果仁，哦对了，还有枣泥……”
“不，不要枣泥的。”月影突然打断了沈红菱兴致勃勃的话。
沈红菱一愣：“为什么？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发觉月影的眼神在闪躲，她一下收口。沉默了片刻，又道：“好，就这样，除了枣泥的，每种口味都买一些。”
沈红菱拉着月影走在长长的街道。两旁柳树低垂，绿得郁郁翠翠。风轻轻的吹着，拂过面颊，穿过发稍。
——月儿，你不是最爱吃子灵包的枣泥粽子吗？今年端午，我一定让着你，绝不再逗你了……
耳里兀自回响着这个声音，瞬时，月影只觉呼进胸口的空气，都变得灼热。
选了一处客栈住下后，沈红菱一如往常的嘱咐着那些该注意的事情，最后在月影小鸡啄米式点头中，无奈地笑着走到门前：“我走了，你小心一点。”
“嗯。你也是。还有如果那事不好办，姐姐就别冒险了。”
沈红菱明白月影指的是她去夜探马车中那人的事，于是淡淡一笑，颌首应下了，“你刚才不是那么急着想知道吗？”她轻柔地拍了拍月影的脸颊，“今天是十年来，我俩一起过的第一个端午，我又怎会让你的希望落空？放心吧，你都说了他是武当的人，我不会有事的。”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月影望着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的身影，忽然自心底涌起一种冲动想叫住她，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喊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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