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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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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说,这种人在俄国是很少见的:俄国人比起小手小脚来更喜欢大手大脚.要是同邻居一对比,他就更显得突出.他那邻居恰好是一个喜欢用俄国式的豪放和阔气大宴宾客的地主,真象俗语说的那样挥金如土.过路的生人看到他这位邻居的宅邸会诧异地停下来,百思不解:愚昧的小农户堆里怎么竟会有一位有封邑的王子的府第呢.瞧,那白色的石造宅邸象宫殿一样,房子上的望楼.烟囱风向标数不胜数,四处环绕着成片的厢房和供来客下榻的各种屋舍,应有尽有!家里能举办大型舞会,可以演戏;花园里彻夜灯火,乐声震天.半个省的人盛装华服在树下游乐.一根树枝从浓密的绿叶丛中丰采动人地拽出来,被人造的光明照耀着,失去了鲜绿的色泽;头上的夜空显得更加昏暗,更加可怕,更加威严,威严的树冠似乎对下边照耀着它的根部的光怪陆离的华灯颇感烦恼,便沙沙地摇动着树叶,伸向那沉睡不醒的黑暗的深处;但这会儿没有谁对这种勉力支撑着的光华感到古怪和寒心.

普柳什金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已有几分钟了,而奇奇科夫呢,只顾端详主人的模样和室内的景象,也没有开口.他想了一会儿,也没能想出用什么词句来说明自己的来意.他本想这样表述,说他久仰普柳什金的善行与美德,认为有义务来亲聆教益,但他立即意识到:这样说太言过其实了.他又向屋里的摆设扫了一眼,觉得"美德"和"善行"换成"节俭"和"有条不紊"更好一些,因而就把要说的话修改了一番,说他久仰普柳什金持家有方.节俭出众,认为有责任来当面请教,略表敬意.当然也还可以有其他更好的理由,可奇奇科夫当时并没有想出来.

普柳什金听了,嘴唇动了动,嘟哝了一句什么,因为他牙齿已经脱落,究竟嘟哝的是什么,无法听清,不过其含义大概是这样的:"谁稀罕你的敬意!"可是交友好客在我国颇为盛行,吝啬也无力违反它的成规,于是普柳什金便马上较为清晰地说了一句:"请坐!不要客气,"

"我很久没有接待客人了,"他说,"而且说句老实话,我看客人们来来往往也没有多少用处.人们愿意撇家舍业地互相走访,养成了一个很不成体统的习惯......而且还得拿来干草喂他们的马!我早就吃过午饭了,我家的厨房又糟得很,烟囱也塌了,一生火,说不定会弄出火灾来."

奇奇科夫暗想:"果然如此!多亏我在索巴克维奇那里多吃了一个奶渣饼和一块羊肋."

"我家里连一捆干草也没有!家境糟糕得很哪,"普柳什金继续说,"而且实际上哪儿能存下一捆干草呢?地少,农夫又懒,不爱干活,只想往酒馆溜......说不定老了还得去讨饭呢!"

"不过有人告诉我,说您趁一千多个农奴呢."奇奇科夫谦虚地指出,

"这是谁说的?谁说这话,先生,您就该当面唾他一口!他想捉弄您.准是个促小鬼.别人说我雇上千个农奴,可一数呢,竟没有几个!近三年来,可恶的热病夺走了我一大批农奴."

奇奇科夫关心地喊道."噢!死了许多吗?,

"对,死了许多."

"请问,具体数目是多少?"

"八十多个."

"不对吧?"

"我不说谎,先生."

"请让我再问一句:这个数目,您或许是从最后那次农奴普查算起的吧?"

普柳什金说,"要是这样就好啦,糟糕的是,从那时算起就足有一百二十多个啦."

奇奇科夫喊道,"真的?一百二十多个?"他惊喜得连嘴都合不起来了.

"先生,我上岁数的人,哪能撒谎:我已经六十多岁了!"普柳什金说.他好象对奇奇科夫那种近于喜悦的惊叹感到不快.奇奇科夫自己也感觉到,对他人的痛苦采取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确也不够礼貌,所以马上叹了一口气说他深表同情.

普柳什金说:"同情有什么用,附近住着一个大尉,谁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说是我的本家,大叔大叔地叫着,还吻我的手.他要是表起同情来,哭的声音那么大,你得赶紧把耳朵堵起来.他总是满脸通红:喝起酒来不要命.也许当军官的时候把钱全输光了,要不就是被女戏子骗了,因此他现在就来表同情了!"

奇奇科夫极力解释,说他的同情跟大尉的同情截然不同,说他不善交谈,愿意用实际行动来证实,接着,他毫不拖延,立即开门见山地表示愿意承担为全体不幸死去的农奴纳税的义务.这个建议看来使普柳什金大为惊讶.他瞪大眼睛,看了他许久,终于问道:

"先生,您大概在军队里当过兵吧?"

奇奇科夫相当轻松地说道:"没有,我曾在文职衙门里做过事."

普柳什金又叮问了一句,"文职衙门?"便开始咬起嘴唇来,好象在吃什么东西似的."怎么能这样呢?这不是要使您自己吃亏吗?"

"我吃亏也心甘情愿,为了使您高兴."

"哎呀,先生!哎呀,我的恩人!"普柳什金喊道,竟没有发现到:因为高兴,他的鼻孔里颇不优美地钻出一块鼻烟似的东西,那样子很象一些浓咖啡,便袍的衣襟也敞开了,露出不甚雅观的内衣来."真叫我老头子高兴!啊,我的圣徒!啊,我的上帝!"

普柳什金说不下去了.没过一分钟,他在那张木头一般的脸上瞬间出现的喜悦表情在瞬息之间也就消失了,好象根本未曾出现过这种表情似的.他的脸上又浮现出忧虑的神情.他甚至还用手帕擦了一下脸,不久把手帕弄成一团,又用它来回擦起自己的上唇来.

"请不要见怪,原谅我问一下,您是准备年年为他们纳税吗?那钱,您是给我还要直接交国库?"

"让我们这样办吧:订个文契,您把他们当活人卖给我好了."

普柳什金说完,"噢,签文契......"便呻吟起来,并且又嚼起了嘴唇."签文契又要花钱.衙门里的人太没良心啦!从前花半个卢布再加上一袋白面事情就能办好,现在却得要满满一大车粮食外加一张红票子才成,太贪钱了!我真不懂,为什么神父们不出面管一管这些事;他们应该找出一个什么圣训来:无论怎么说,上帝的话是不能违抗的呀."

奇奇科夫这样想了一下,"我看你就会违抗!"随后便说,为了对普柳什金表示敬意,签文契的费用,他也情愿承担.

听到奇奇科夫说连签文契的费用也愿意承担,普柳什金断定来客一定是个十足的笨蛋,不过是假充在文职衙门里做过事罢了,也许从前准是个军官,还玩过女戏子.尽管如此,他仍然未能掩饰住自己的喜悦心情,他宁愿奇奇科夫本人又祝愿他的子女(他也没有问一问奇奇科夫是否有子女)万事吉利.他走到窗前,用手指敲了敲窗玻璃,叫道:"喂,普罗什卡!"过了片刻,可以听到有人气喘吁吁地跑进了穿堂儿,在那里经过了好一会儿,接着是穿靴子走路的咚咚声,然后门开了,普罗什卡走了进来.他是个十二三岁的家童,脚上的靴子那么大,以致迈步时,差点儿没有把脚抽出来.为什么普罗什卡穿这么大的一双靴子呢,这立刻就可以说清楚,普柳什金不管家里有多少仆人,只准备了一双总是放在穿堂里的靴子.每个被叫到主人内室的仆人,通常必须光着脚蹦蹦跳跳地穿过整个院子,到穿堂里才能穿上靴子,走到内室里来.出了内室,要先把靴子留在穿堂,不久再光着脚板走开.秋天,特别是早晨开始出现霜冻的时候,假如要是有人向窗外瞥一眼的话,他会看到仆人们跳来跳去,跳得那么出色,即使剧院里最好的舞蹈演员也望尘莫及.

"瞧他这副模样!先生,"普柳什金用手指着普罗什卡对奇奇科夫说."答得象块木头,可是你放件什么东西,他转眼就会给你偷走!你来干什么,喂,笨蛋,说,来干什么?"他问完,沉默了一会儿,普罗什卡也用沉默做了回答."去把茶炊摆上,把钥匙拿走,听见了吗,交给马芙拉,让她进贮藏室:那儿的架子上有一块面包干儿,就是用亚历山德拉.斯捷潘诺夫娜带来的奶油面包做的那块,让她放到桌上喝茶吃!…站住,混蛋!上哪儿去?咳,混蛋哪!你怎么总是急着跑,脚痒痒了吗?你先听完:面包干儿表面上大概有点儿发霉了,让她把发霉的地方用刀子割掉,刮下来的渣儿别扔啦,叫她拿到鸡窝里去.你,你要注意,你可别进贮藏室,要不,我饶不了你!叫你尝尝桦树条的滋味!你现在的胃口很好,那就叫你的胃口更好!你走进贮藏室试试,我这就从窗户上看着.这些贼骨头就是叫人放心不下,"普罗什卡穿着大靴子离开了以后,普柳什金转身对着奇奇科夫说.随后他看着奇奇科夫也怀疑起来.奇奇科夫这种非比寻常的慷慨大方使他感到有点突然,他暗想:"或许他不过是个牛皮大王,谁知道呢,象所有的浪荡公子一样;吹得天花乱坠,目的不过是骗顿茶点,随后一走了事!"为了防止万一,也为了试探一下奇奇科夫,他说不妨尽快签订文契,由于他认为人的生命是靠不住的:尽管今天还活着,谁知明天如何呢.

奇奇科夫表示即使立刻签订也可以,只要提供一份全部死农奴的名单就可以.

这使普柳什金放了心.他在琢磨着要做点什么,看得出来,所以,他拿起钥匙,走到柜橱跟前,打开了橱门,在一些杯碗中间翻腾了许久,最后说:

"找不到啦.我本来有一些顶好的蜜酒,准是叫谁给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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