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望帝(1 / 1)
好些天,懵懵昏昏的我,脑子里都只有一个意识:姊死了。
一直疼爱姊,以姊为傲的祖父和父亲失去了姊,可想而知他们多么受打击。但是更悲恸的人不是我,不是他们,是皇帝姐夫。所以祖父和父亲在冷静下来了后,也和其他的大臣们一起劝慰皇帝姐夫。
才几日过去,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也不盥洗清洁自己的皇帝姐夫,着的那身明黄龙袍上染的也是姊艳紫的血迹,那般高洁的帝王,憔悴污秽不堪。除了眸中对已逝之人的那份深情依旧相似,再与往日形貌不可同日而语。就跟丢了三魂六魄一样,倚在姊的棺木旁看着姊,握着姊早就僵冷的手,扶着姊的灵柩回了京城。
姊出殡,是以皇后身份下葬的,是葬在京城的皇陵里的。
半月后,皇帝姐夫再来到汶州我们家,在一应臣子的担忧下,于姊的闺房里不吃不喝待着。我的屋子离的姊的屋子近,我听到皇帝姐夫一遍一遍地抚弄那曲《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
姊生前最常抚的曲子。
……
常常听着听着那首曲子,我就要冲出屋子,冲出家门去杀掉月魄,轩释然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摁住抱住禁锢住,祖父和父亲也驻守了大量的侍卫在我的院子外,不知是不想我胡闹,还是惟恐我这秦家最后的血脉再有个什么闪失。
但我还是无时无刻不想着逃出去。
姊是我的信仰,现在我的信仰倒塌了,我觉得我的人生也乱了,就跟只无头苍蝇一样,没有了方向没有了指引,对所有的一切都茫然起来,活着也像失去了意义。
从此以后,再没人像姊一样,是我母亲父亲生的,身上和我有着一样的血脉;淑房斋的主子除了我,再没有别人。姊的屋子里,以后都空落落的了。我晚上冷的时候,姊也再不会抱着我和我一起睡……
“轩释然,你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杀了月魄,轩释然,我要出去……”
“轩释然,我说我要出去啊……”
“轩释然……”
“丫头!父亲大人在全权追查月魄的下落,我的人也在到处找线索,皇上虽还没过问此事,刑部哪敢怠慢啊,在大齐各个县郡都下了通缉令。不管什么官民,都想着找到月魄请赏呢!”
“我不想要什么赏赐,我就想杀死月魄!”
“我知道!我知道!等事情有点眉目了,我就带你去缉拿月魄好不?现在没一点下落,齐国这么大,盲目地找一个人,事倍功半……秦叔叔失去了拂摇,只有你了,你不要再在这个时候做出让他们忧心的事了……”
“呜……”
姊……
一次又一次,我终于坐倒在了地上。
……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姊闺房里《子衿》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回荡,轩释然紧锁着眉宇,压力重重般,疲累地也坐在了地板上。
他问我,“丫头,若是你实在无法去喜欢一个人,会不会给她希望?”
“不会!”这个时候轩释然还问我这种问题,我自然暴躁恼恨,“又喜欢不了他,为什么还要给他希望!”
轩释然便闭上了眼,呻吟般道:“丫头,你和我一样地狠啊!”
……
半月来唯一一件令人省心的事,是皇帝姐夫在姊的闺房里待了三日,那日清晨,他用了早膳,又衣冠熏沐了,着了身黑袍出现在了臣子们的面前。
臣子们对他叩拜了之后,他一如既往地扬手平身,问着朝政之事等等,与往日无异。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
我和轩释然在不远处看着他,不知为何,我就想起了那句诗:
庄周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
望帝在爱情上很不得意。他与他心爱的人,无法相聚。望帝死后灵魂化作杜鹃,日夜哀泣。
尽管皇帝姐夫复又与臣子们侃侃而谈,但我总觉得,重见天日的皇帝姐夫,那么像李商隐《锦瑟》里的望帝。
依旧是一身黑袍,年轻的面庞恍若观音般静美,温文中偶尔露出点令人招架不住的精光。纯净的黑眸依旧时而深邃时而浅淡微笑,宛如幽潭,不知深有若干仞。而那些与姊的风花雪月,只记录在他的私心里,午夜人静时,再翻出来,缅怀姊倾眸的风华绝代,小鸟依人般低一头的温柔,缅怀一遍,就被思念和疼痛片片凌迟。
那些不示于人,却在午夜时分凌迟着自己的心,独自鲜血淋淋的伤口。
那样明媚的忧伤,多无谓的美丽。
……
他没有过问缉拿凶手的事,臣子们也不敢主动与他提,但他必然地,在自己日理万机的奏事上,将缉拿月魄的事放在了第一纲要。从他没有回京,在汶州行宫住下,与御林军接触频频就可见一二。
因为皇帝姐夫没有再住在相府,祖父和父亲对我的看管也松懈了一些,往日怕我惹出什么事来给住在家里的皇帝姐夫带来麻烦,现在他们的担心终于结束了。
于是,我和轩释然便就缉拿月魄一事行动起来。
没有如那些将军一样,在月魄最开始逃出汶州,就将追击地点定为汶州以外的地方。轩释然让守城的将士封锁城门,加紧汶州城里的局势。轩释然与我说,“我若是月魄的话,当日逃出汶州,就会杀个回马枪,再回来汶州。何况他当日伤的那样重,绝对没有余力逃多远,再不找个地方养伤的话,单就他使剑的那只手,就会废了。废了手,对于一个杀手而言,意味着什么……”
“最危险的地方,同样是最安全的地方。眼见月魄离了汶州,除了擎天侯府的暗人,再没人关注过汶州城内的动向。”这才知道,轩释然早让他手下的暗人在城内戒备了。他看着我道:“而二十多天过去了,月魄的伤势虽没好,依他的武力,要逃离汶州不是难事。何况我大齐的人又不笨,当日少有人反应过来他的行踪,这几日,该有人和我一样反应过来了。他再不离开汶州的话,真就走不了了。”
“所以,你让封锁城门?”
轩释然并不答我的话,只闷声道:“我一定要杀了月魄,心里……才会、才会……”
……
与轩释然各乘一骑在汶州城内巡逻,他的人来禀报道:“少主,这二十来日,并无可疑人士到各药铺购买止血疗伤类的药材。”
“时间再往后呢?”
那暗人想了一阵,“噢!……倒是,三个月前,有人在同济药铺打包过药材,那人形貌倒与月魄甚是相似。”
轩释然与我说道,“在寒山看到月魄那次,正是三月前。”
汶州药铺正是我父亲旗下的产业,我知道,对于顾客的住址什么的,是写的很清楚的,与轩释然一对视,策马往同济药铺而去。
“二小姐!”
“二小姐——!”
“二小姐————!
到了同济药铺便是一阵乱翻,老板焦头烂额地哭丧,“二小姐,若是老爷过来知道了,小的们又得……”
还是轩释然理智,直中要害道:“三个月前那笔可疑生意的载要!”
“是!是!”老板翻出册子记载,我抢过来,才发现各行有各行的专业术语,那点点圈圈的字,我根本就看的一头雾水,老板自然知道我们在找什么,叹了口气,从我手里拿过册子,念道:“陈字十六号……”
念到这里却住了嘴不敢念了,轩释然问道:“陈字十六号什么?”
随轩释然而来的那暗人支吾道:“陈字十六号是……是……”
“是什么?”轩释然显然不耐烦了。
“是……是藩王燕顼离在汶州的府邸。”
静默片刻,轩释然冷哼道:“原来找了二十多日,都搞不清月魄在哪里,他倒好,住进藩王的家里去了!”
他的人,那些暗人们敢查平民百姓家,敢查次于擎天侯府地位的府邸,敢去查藩王的宅子吗?即使藩王燕顼离他在封地北平,没在汶州。他在汶州的府邸,也是常人不敢硬闯的。
但轩释然偏偏不是身份普通的人,转向身边暗人就道:“去汶州府衙请府衙大人带人过来,再示意杨公公请示皇上,就说我怀疑月魄潜伏在藩王的府邸,请皇上恩准我去藩王府上拿人!”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