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他按照行路人通常的方式打过招呼,便问到大城去还有多远。她直起身,走过来,年轻的脸上那张湿润的嘴十分动人。她跟他开玩笑,问他吃过饭没有,问沙门夜间独宿在树林里,身边不许有女人,这是不是真的。她边说边把她的左搁在他的右脚上,做了个动作,就像女人挑逗男人作出爱抚动作时那样,教科书通常称之为“爬树”。席特哈尔塔感觉到自己的血变热了,因为这时他又想起了他的梦,他朝那女人微微弯下腰,用嘴唇亲吻她的乳房那深褐色的乳头。他看到她仰着脸满怀欲念地微笑,眯细的眼睛在渴望地恳求。
席特哈尔塔也感觉到了欲望,性欲的源泉奔涌不已,但因为他还从来没有接触过女人,他犹豫了一下,他的双手已经准备好了去搂抱她。就在这时,他惊惧地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声音,这声音说的是“不”。于是,那年轻女人的笑脸顿时失去了全部魅力,他看见的只是一只发情雌兽的水汪汪的目光。他友好地摸了摸她的脸蛋儿,转过身去,步履轻快地走进了竹丛,从这个感到失望的女人面前消失了。
这天傍晚前他来到了一座大城,很高兴,因为他渴望与人们在一起。他已经在森林里生活了很久,而那天夜里他睡在船夫的茅草屋里,正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宿于有房顶的住处。
在城郊一座围着篱笆的美丽林苑旁,这个流浪汉遇见了一小群男女仆人,手里都提着篮子。中间是一乘四人抬的装饰华丽的轿子,轿里有一个女人,在色彩鲜艳的遮阳篷下端坐于红色坐垫上,她显然是女主人。席特哈尔塔在林苑的大门口停下,观看这一行人走过,看见了男仆、女佣和篮子,看见了轿子,也看见了轿子里的贵妇人。在高高耸起的乌发下面,他看见了一张十分开朗、十分娇柔和十分聪慧的脸,鲜红的脸就好像一枚新剖开的无花果,眉毛被修整描画成高高的弧形,乌黑的眼睛聪明而机警,光洁细长的脖子从绿金两色的上衣中伸出,白皙的手修长秀气,手腕上戴着宽宽的金镯子。
席特哈尔塔看见她这么美丽,心里十分欢喜。轿子走近了,他深鞠一躬,然后直起身,又望着那张亮丽可爱的脸,朝那双聪明的圆圆大眼盯视了一会儿,嗅到了一股从没闻过的香气。那个俏丽的女人微笑着点点头,一会儿就消失在林苑时里不见了,身后跟着那些仆人。
我走进这个城市,席特哈尔塔心想,想不到竟碰上这样一个可爱的标志。他真想立刻就走进林苑去,可是他沉吟了一下,猛然意识到那些男女仆人在大门口是怎样打量他的,态度是多么轻蔑,多么狐疑,多么不客气。
我还是个沙门呢,他想,依然是苦行僧和乞丐。我可不能这么站在这儿,也不能走进林苑去。他笑了。
他向路上走过来的一个人打听这个林苑以及那位贵妇人的名字,了解到这是名妓卡玛拉的林苑,除了这个林苑之外,她在城里还另有一幢房子。
然后,他进了城。他现在有了一个目标。
他追随着自己的目标出没于这个城市,在大街小巷奔走,静静地站在广场,在河边的石阶上歇息。傍晚时分,他认识了一个理发馆的伙计,先是看见他在一个拱门的暗影里干活儿,接着又碰上他在一个毗瑟(上奴下手)寺庙里祈祷,他给那伙计讲述了毗瑟(上奴下手)和吉祥天女的故事。当天夜里,他睡在河边的小船旁。第二天清早,在第一批顾客光顾之前,他主让那个伙计给他刮了胡子,剪了头发,并且梳理好,还抹上了头油。然后,他又去河里洗了澡。
下午,当美丽的卡玛拉又坐着轿子走进林苑时,席特哈尔塔站在大门口向她鞠躬行礼,当然,他也得到了这位名妓的问候。他向走在队列末尾的仆人示意,请他报告女主人,就说有个年轻的婆罗门要跟她谈谈。过了一会儿,那个仆人回来,叫席特哈尔塔随他进去,然后就默默地领着他走进了一个楼阁,卡玛拉正靠在一张沙发床上,仆人留下他走开了。
“你不就是昨天站在大门口向我问好的那个人吗?”卡玛拉问。
“是的,我昨天见到了你,和你打了招呼。”
“可你昨天不是留着胡子和头发,头发上也满是灰尘吗?”
“你看得真仔细,把什么都看到了。你看到的人叫席特哈尔塔,婆罗门之子,离开家乡当沙门,已当了三个沙门。可是现在,我已经离开了那条路,来到这座城市,而我在进城前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哦,卡玛拉,我来找你就是要告诉你这一点!你是使席特哈尔塔不再低垂眼睛说话的第一个女人。今后,我要是遇见漂亮的女人,再也不会低垂眼睛了!”
卡玛拉微微一笑,手里耍弄着她那把孔雀毛扇子,问道:“席特哈尔塔,你来见我,难道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是为了跟你说这个,也为了感谢你长得这么漂亮。要是你不嫌弃的话,卡玛拉,我想请你做我的朋友和老师,因为我对艺术一窍不通,而你却是这方面的大师。”
卡玛拉听罢大声笑起来。
“朋友,我还从来没碰上过一个沙门从森林里来找我,要跟我学习的事!我还从来没碰上过一个留着长头发、围着块破旧遮羞布的沙门来找我的事!有好多年轻人来找,我其中也不乏婆罗门子弟,但他们都是衣着华丽,鞋子雅致,头发飘香,钱包鼓胀。你这个沙门呀,年轻人来找我可都是这样的。”
席特哈尔塔说:“我已经开始跟你学习了,昨天就已经学了。我已经刮掉了胡子,梳理了头发,还在头发上抹了油。你这个艳丽的女人呀,我现在还缺少的东西并不多,不就是漂亮的衣服、雅致的鞋子和钱包里的钱嘛!你要知道,席特哈尔塔曾做过比这些区区小事更困难的事情,而且达到了目的!我也一定会实现昨天我已下定决心去做的事情:当你的朋友,跟你学习爱情的欢乐!你会看到我勤奋好学,卡玛拉,我曾经学习过比要你教我的事更难的东西。好吧,席特哈尔塔今天这模样,头发上抹了油,可是没衣服,没鞋子,没钱,是不是就不能使你满意呀?”
卡玛拉笑道:“嗯,宝贝儿,确实还不行。你必须有衣服,漂亮的衣服,有鞋,漂亮的鞋,钱包里有大把的钱,还得有送给卡玛拉的礼物。现在你明白了吗,来自森林的沙门?你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席特哈尔塔叫道,“从你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怎么会记不住呢!你的嘴就像是一枚新剖开的无花果,卡玛拉。我的嘴也是又红又嫩,跟你的正好相配,你等着瞧吧。不过请告诉我,美丽的卡玛拉,你真的一点也不害怕从森林来找你学习爱情的沙门?”
“我干嘛要害怕一个沙门,一个来自森林的傻沙门,一个曾经与狼群在一起,根本不懂女人的沙门呢?”
“哦,这个沙门可是很强壮呢,而且他无所畏惧,他可能会逼迫你,美丽的姑娘。他可能会抢走你,还可能会伤害你。”
“不,沙门,这我可不怕。一个沙门或婆罗门,难道会害怕有谁来抓住他,抢去他的渊博学识,他的虔诚和他的深邃思想?不会的,因为这些都属于他所有,他只会给他愿意给的东西,只会给他愿意给的人。事情就是这样,而卡玛拉也正是如此,爱情的欢乐亦然。卡玛拉的嘴美艳红润,可是你试试看,若是违背卡玛拉的意愿去亲吻它,你决不会从它那儿尝到一点一滴的甜蜜,而它本来是能给人很多甜蜜的!你是虚心好学的席特哈尔塔,那也学学这个吧:爱情可以乞求,可以买到,可以赠送,可以在大街上捡到,却不可能抢到手!你打错了主意。不,像你这么英俊的小伙子竟会有如此荒唐的念头,真叫人遗憾。”
席特哈尔塔笑眯眯地鞠躬致意。“那是太遗憾啦,卡玛拉,你说得很对!那可真是太叫人踞了。不,我可不愿从你嘴上失去一点一滴的甜蜜,而你也同样!那么好吧,待席特哈尔塔有了他所缺少的东西,有了衣服、鞋子和钱,他还会再来的。不过,卡玛拉,你说,你就不能再给我出个小小的主意吗?”
“一个主意?干吗不呢?有谁会不乐意给一个来自森林和狼群的可怜而又无知的沙门出主意呢?”
“亲爱的卡玛拉,那就请你告诉我,我到哪儿去就能尽快地得到那三样东西呢?”
“朋友,好多人都想打听这个。你必须去做你已经学会的事,从而弄到钱以及衣服和鞋。否则,一个穷人是不会有钱的。你到底会做什么呢?”
“我会思考。我会等待。我会斋戒。”
“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对啦,我还会做诗。你愿意用一个吻来换我的一首诗吗?”
“如果我喜欢你的诗,那么我愿意。到底是什么诗呢?”
席特哈尔塔沉吟了一会儿,朗诵道:
美丽的卡玛拉走进她阴凉的林苑,
林苑门口站着穿褐色的沙门。
他见到这朵莲花深深鞠一躬,
美丽的卡玛拉也含笑致意深表谢忱。
年轻人想,祭神诚可爱,
更可爱的是为美丽的卡玛拉献身。
卡玛拉大声鼓掌,金手镯叮当作响。
“你的诗挺美,我的晒黑的沙门呀,真的,要是给你一个吻,我并没吃亏。”
她用眼神示意他过来。他把脸俯到她脸上,把嘴贴到她那宛如一枚新年剖开的无花果的红唇上。卡玛拉久久地亲吻他,而席特哈尔塔怀着深深的惊讶感觉到了她在怎样教他,她是多么聪明,她如何控制他,又拒绝他,再引诱他,在第一吻之后又是一长串安排巧妙和经验丰富的亲吻,每个吻都跟其余的不同。他喘着粗气站在那儿,此刻就像个孩子,很惊奇知识和可学的东西竟是如此丰富多彩,这使他大开了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