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1 / 1)
再回到午门已是寅时,那精致的鳌山附近除了侍卫再无他人,灯笼还燃着,在飞舞的雪花中随风轻轻摇动,除了他们一行人踏雪发出的轻微声响再无动静。
虽朱瞻基有自由进出的御赐腰牌,但此时进内宫是非同小可的事,守门的侍卫半点不敢懈怠,仔细查了每一个人才放行。
进了宫门朱瞻基遣散了侍卫,手里的灯笼也交给太监命他们不许跟随。
放眼望去皆是高高的围墙,一片白茫之中只有他们两人,朱瞻基走得慢,步子迈的小,尽量与她齐平。
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窸窣的声响,这令知梦忐忑,身边的朱瞻基让她害怕,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萧知梦,你在害怕。”
知梦的步子便一顿。
“别怕,有我。”
“奴婢不懂殿下的意思。”
“不懂么?呵呵。”一只温热的手攥住她的手,一冷一热对比鲜明,知梦想挣脱他便更用力握住:“不是已经试过挣不开的么?”
“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请安,殿下……”
“走吧,边走我边给你讲。”朱瞻基仍旧攥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地上的雪积得厚了踩上去有一点儿厚实的感觉:“萧悦容不是我的故人,这几年我甚至常常想,萧悦容并不存在于这个世上,她只是我在香泉河边想象出来的一个人影儿罢了,可偏偏就忘不掉,总想着,见着谁笑总要比较一番,派了心腹去找,想娶回来做妃子,可惜她在永乐十二年的时候死于府中的大火,香泉边有她的坟茔,孤单的在一棵树下望着香泉河,坟前一块小小的石碑,侍卫说石碑已被雨水冲刷的有些歪斜了,坟头也长了寸于的野草,如今已过去好几年,大概已倒了,那坟茔大概也早掩于荒草之中了,说来,就是没有缘分。”
知梦觉得眼眶里热热的,萧悦容的身后竟都不许葬进祖坟,成了香泉河边的一个孤魂野鬼。萧悦容之生死果然是无足轻重的。
“原来殿下的故人已仙去了,若她知道殿下的惦念一定会含笑于九泉的。”知梦说道,强忍着哽咽。
这世上最惦记她的人竟是她从未谋面的陌生男子,怎不令人心下悌然。
“你相信一见倾心么?”朱瞻基问道。
知梦便缓缓摇头,她并不知道动心该是怎样的情态。从那场大火之后她的心只会感觉到恐慌和惊惧。
“想你也是不信,每日里那样小心翼翼的活着又怎么能分出些精力去瞧旁的事。”朱瞻基抬头望天,淡淡的笑:“若当初救了你的是我多好!”声音里有少许的遗憾。
眼瞅着内宫门已在眼前,朱瞻基松了她被他捂得有些温热的手:“无论你是萧悦容还是萧知梦,别怕。”
“奴婢萧知梦谢过殿下。”知梦福一福身。
进了内宫的门两人分散走了,这个时候自然是不必回去复旨的,知梦便小心着回到自己房中。走了一个晚上此时一停下来便觉得腿脚酸胀。
和衣躺好,本想着睡一个时辰起来当差却发现了无睡意,朱瞻基的话不停在耳边响着,香泉戍、坟茔……那些刻意去遗忘的过往只被人提起这一点点便潮水般涌到眼前,知梦想着香泉河边的树,想着萧悦容的坟茔在哪棵树下,是不是与椿芽儿比邻而葬……
朱瞻基,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明知道萧悦容不能再活了。
你若记着便放在心里永远藏着,何必说出来与我听。
真如你所讲:一见倾心么?
一见倾心,好美的词,不知道是怎生的一番景象。想着这个,朱瞻基的身影便浮在眼前,戏谑的、漫不经心的、深情款款的、狡黠的……竟让她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心念一动知梦忽地坐起来,朱瞻基最擅长的便是做样子给人看,给她说的这些难道就都是真么?
她从未忘记自己是汉王府中出来的。
而汉王是朱瞻基父子最大的敌人。
叹口气知梦重又躺下,真真假假又何妨,她是萧知梦,承受不起朱瞻基对萧悦容的喜欢。
短短的一个时辰知梦睡了醒醒了睡,梦里一幅幅景象如万花筒般光怪陆离。
怕误了时辰知梦早早起了,身上额头都是汗,夜里如被捆缚之感退减了不少,但一下床只觉得头重脚轻,喉头发紧,动一动身上还有些疼,这情形想也应该是病了。
知梦苦笑,在东宫那样寒冷的日子她也熬过来了,现在出去走走就会生病,兴许又是最近过得舒坦变得娇贵了。
去到朱棣宫里,他的贴身太监马云也在外殿站着,时不时往里头瞧瞧,里面没什么动静,朱棣好像还未起。
因为喉咙又紧又干知梦实在忍不住便轻咳了两声,马云立刻很是关心:“萧姑娘可是不舒服?”
“有点儿。”知梦答道,身上一阵阵寒颤,太阳穴好像都在一跳一跳。
“依我看,萧姑娘一会儿请了旨不如便先养病吧。”马云说道。
“是,奴婢病了不打紧,要是不小心过给皇上就是奴婢的不孝了。”知梦说道,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他是朱棣最信任的太监,对朱棣的忠心自然无人能及。
门开了,朱棣喊他们进去。
宫女正服侍他洗脸。
“什么时辰回来的?”朱棣问,微闭着眼睛仰着头,任宫女拿着温热的帕子为他敷面。
“寅时三刻。”知梦答道。
“刚听马云说你身子不舒服?可是冻着了?”朱棣问。
“回皇上,奴婢正想向您告假。”知梦说道。
“嗯,歇着去吧,这些日子数你最辛苦,好好将养几日,不用来伺候。”朱棣说道。
知梦便施礼退下,回到房中便觉困倦不已,与太监讲完了病症趁他去太医院取药的功夫知梦歪着睡着了。
睡也睡得不舒服,只觉胸腑间灼热不堪,周身乏力酸痛不已。
太监送了药回来,说太医据症所断乃是寒热之兆,又听说她昨夜外出更加断定是伤寒邪入少阳证所致,据方调理数日当无大碍。
药喝了几日知梦觉得好了些,只是周身还是缺乏些力气,总觉软绵绵的。托了寒热症的因由知梦这些日子心里是难得的轻松,外间事全不必关心,每日里只需昏沉着即可。
只是有两个晚上,她睡得不甚安稳,总觉得床头站了个人,努力睁眼瞧那人模样总是吓得一身冷汗。
马云奉了朱棣的旨意来瞧过一次之后不知和朱棣回禀了什么,下午便有太医亲自来给她瞧病了。
缠绵病榻半月有余知梦终觉得神清气爽了些,让太监去太医院回禀了症状,回说已无碍了,小心些即可。与马云讲了,他又去请了朱棣的旨意说两日后再回去复职。
洗了脸对镜梳头,这才发现两颊都有些凹,下巴也愈发尖了,脸色苍白,像是市井里匠人用面团捏出来的,呆板,白得没有一丝生气,本想涂些胭脂无奈首饰盒里却没有只得作罢,就那么顶着一张白白的脸复职了。
其时朱棣不在殿里,太监说正与内阁大臣们议事。知梦便如常做事,正换着熏香太监来请旨,说御花园的梅花儿开了,娘娘们请皇上赏花。
听知梦说朱棣在与内阁大臣议事小太监眼珠一转长作一揖:“有劳萧女官转奏,奴才多谢了。”又是撒丫子跑了。
知梦早已习惯了,只对着那跑走的背影略叹口气。
朱棣回宫来了,瞧她一眼只说句:“好了?”知梦叩谢过,给朱棣倒了热热的茶:“皇上,刚才娘娘们派人来请您呢,说是御花园的梅花儿开了请您去瞧瞧。”
“年年瞧有什么意思,回了吧,朕有些累,让她们自己瞧去。”朱棣说道。
口气有些不善,不知道又有了什么糟心的事儿,不过知梦也不敢问,赶紧找来个小太监命他去回话了。
朱棣是没去瞧梅花儿,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陆续有太监捧着大大的花瓶来了,里面是各色开得正好的梅花儿,说是娘娘们孝敬的。知梦便都接了在殿内摆好,瞧一眼倒还真是花团锦簇的样子呢。
张罗着为朱棣准备午膳,因瞧他似乎没什么胃口特意嘱咐弄些清淡开胃的来,刚转身撩开门帘不想里面有个飞快出来的身影与她撞了个正着,身子一歪,好在知梦及时抓住了殿门才不至于难看地摔出去。
“啊,对不住萧女官,我没瞧见你!”少年有些焦急的声音。
知梦已稳住身子:“是奴婢冲撞了五皇孙殿下,还望您恕罪。”
少年搔搔头:“没事没事,本来是我撞了你的,怎么好意思受你一声对不住。”
少年有些脸红快步走了。知梦理理衣裙进殿去了,一打眼便瞧见桌上那花红胜火的一大枝梅斜斜地插在美人瓶里。朱棣正瞧着。
“比那粉淡的鲜活许多,丫头,午膳后陪朕去东宫瞧瞧他们的红梅。”朱棣说道。
知梦应着,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朱瞻基撺掇弟弟送来的。
下午,东宫,又该见着朱瞻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