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二十二（1 / 1）
夜。
当城市的大部分都随着夜色而浸入深色的休憩中时，医院却仍是一片灯火通明的忙碌。
急诊室的大厅里，病患或是家属零零散散地坐在等候的位置上，前头接待处的电视机理正放着一部近来挺红的都市情感剧，可惜声音不够响，只能看着画面猜测大概的意思，颇有点哑剧的味道。
白小苏吊着手臂坐在靠后的一张不锈钢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无碍的右手和远在E市已婚妇女刘莉莉发发短信，打发等待叫号的时间。
沐穹，自然是被她勒令在家看着旺旺了。开什么玩笑，如果听那笨蛋的话，让他送她来医院的话，真是要把她折腾死了呦。怎么看，还是那家伙比较像重症患者吧？
想到出门前沐穹愤愤不平的那张怨妇脸，白小苏禁不住抿起嘴角微笑起来。
真是，太可爱了。
“快，快，让一让。”
后方似乎传来有人嚷嚷的声音，白小苏下意识地阖上手机向左后方望去。几个穿着绿色护工装的男人正推着一架白色的移床向过道那头的急救室跑去，护士正护着床上病人的输液瓶冲在最前面。
白小苏有些呆愣地看着那些人从自己身边风一样地刮过，然后，看着他们消失在那闪着红灯的门下，门开，门关。
里面的人，生死不明。
她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也跑了过来，然后，呆呆地立在急救室的门口，看着那红光闪烁。那个女生的裙上，溅着点点的血斑，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等待着，等待着。
外面的人，等待。
不是不焦急，不是不伤心，只是，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让她觉得恍如一场异梦。
来不及醒来。
白小苏明白这样的感觉，恍惚中，她几乎以为，自己就是那个站立着的白衣女孩。
一如当年的她，无助，彷徨，拒绝相信。
白小苏还记得，那天，下了雪，很冷，路上很滑。
晚上和几个高中同学一块儿吃了顿饭，面上染了点樱红的酒气，她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踩着结冰的地砖，慢慢往家里面挪。
没料想，转弯进巷子的时候还是无法抵抗地心引力，华丽丽地摔到了地上，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她忽然想到，这么滑的路，要是开车，岂不是更容易出事，于是决定赶紧在这两天把平安符给沐穹送过去，挂到车上保个平安。
没走多远，就收到了沐穹的电话。
摁上接听键，还没有来得及叫出“沐穹”两个字，就听到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的，有些过分成熟的沙哑声音。
然后，发生了什么，记忆便不真切。
再想，只有那一直一直闪着红光的“急救中”和充斥在鼻腔的消毒水的味道。
“嗡”
NOKIA单调的系统手机铃声忽然从右手的位置传来，伴随着阵阵细微的震动。
白小苏猛然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低头，是沐穹的电话。
“小苏，看了医生么？医生怎么说？有没有事情？钱有没有带够……”刚将手机凑近耳朵，就听见沐穹好听的声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点焦急，从家的方向传来。
白小苏将脑袋向□□，抵在了拿着手机的右手掌上，带着丝不耐道：“诶呀，别说了，我都多大了，别担心啦。现在还在等号子，还有十个人就轮到我了。我大概两个小时才能回来，你等等帮旺旺洗洗弄弄，自己也早点上床休息吧。”
“好吧……我等你回来。”语罢，又加了句，“路上小心点。”
“好啦好啦，真是够操心的！沐大妈！”明明是不耐的语气，白小苏的脸上却是满盈的微笑。
“216号，白小苏。”柜台处站着的接待护士终于叫到了她的名字。
白小苏将手机放进口袋里，操起一边的包走过去。
“来了来了~~~”
X光检查，果不其然，是骨折。
白小苏带着石膏手回到家，已经是午夜了。打开门，就看见主卧的位置仍亮着光，昏黄，温暖。两脚互蹭，将鞋子脱下来，也懒得摆放，白小苏低头套上了拖鞋就急冲冲地向屋子里头跑，推开门。
那个男人正半靠坐在床上看书，听见了她回来的动静，便将书放到一边的小柜子上，把鼻梁上的眼镜摘了下来，揉揉眼角，而后抬头，对她露出一个温暖的浅笑。
“你回来了。”
“恩。”
“旺旺已经睡了。”
“恩。”
一时之间，两人皆是静默。
静默处，却有相看两不厌的情意在潜潜蔓延。
相看好处却无言。
夜深，颈边有暖暖的气息浮动，是她的呼吸。
然后，她瑟缩一下，将小巧的鼻子蹭上了他的下巴。
他不可自抑地滚动一下喉头，发出一声清浅的笑。
沐穹悠然在黑夜中睁开那双墨黑色的眼，映着月华，光亮。他很轻很轻地偷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轻轻地放到她的面颊边，为她拈起一束散乱开来的粟发。
她的头发又长了，此刻两人仆在床上，她的发与他的，奇妙地结到了一处。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命运将她与她绑在了一道，牢不可分，与她共度那么多年，由此，他记得很多与她的事情，很寻常，很细微，又是那样清楚。
她爱看电影，爱吃的东西，爱说的话……
还有，她右边太阳穴上一颗褐色的小斑点。
直到失去，才发觉，只是这般寻常，令他蚀骨销魂。
沐穹在心底喟叹一声，又悄然抚上那张魂牵梦绕的睡颜，无需光，无需看，他也能找到，找到那颗小斑点的位置。
记忆已成烙印，关于她的，永远无法忘记。
闭上眼，沐穹想起，那一个夏日的夜晚。
小苏站在凤凰木下，睁着偌大的眼睛看他，一瞬不瞬地说：
“沐穹，我喜欢你。”
白小苏，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