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第八十章 针锋对(1 / 1)
自瑞羽受困宫中,为防内外消息串通,她的臣属得知详情强闯救主,宫禁防卫明松暗紧,已经做足了备战之势。别说她的亲卫进不了宫,见不着她,就连昔日承庆殿服侍她的旧人,也被东应调了开去。
两个多月将她与旧属隔绝,今天突然将她的女史带进来,由不得她不心生警惕,不知青碧怎能在这里出现,又是为何出现。
青碧看了东应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回答:“圣上十日前下诏,征诏公主府的十二青入宫侍奉皇后陛下。奴婢应诏前来,充任皇后詹事。”
瑞羽长眉微动,睨了东应一眼,问道:“青红他们呢?”
青碧面上掠过一丝愧色,讪讪地道:“因为安西都护府还有许多事务要与公主府交接,青红在西疆延宕了月余,才入玉门关。按行程算,如今他们应该还在凤州。”
瑞羽唇角一挑,漫声道:“这么说,十二青只有你一人来了?”
青碧过了会儿才道:“奴婢……奴婢得知陛下大婚,便迅速了结了手中事务,快马加鞭连夜赶来了。”
瑞羽嘿的笑了一声,略带嘲讽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得知我要大婚的?你回京都时公主府的其余人等,可知我要大婚?”
青碧深深地低下头去,却仍可看到她额头的汗珠一层层的往外冒,对瑞羽这句话,却不敢直接回答。
倒是东应见青碧尴尬,在旁边打了个哈哈,干笑道:“阿汝,青碧为了能侍奉你,连夜万里奔波,忠心可嘉……”
瑞羽倏地打断他的维护,怒喝一声:“你住嘴!”
喝住了东应,她才看着青碧,缓缓地说:“回话!”
青碧猛一咬牙,居然抬高了头颅,望着瑞羽直直的回答:“奴婢是在太后娘娘的丧讯传到西疆时知道您即将大婚的,公主府其余人并不知道您要大婚!”
瑞羽早预料她必是投靠了东应,才能获得他的信任入宫充任要职。此时听到她亲口证实,仍然震怒:“青碧,你能在太后的丧讯传到西疆时,就知道予即将大婚,因而万里奔波,回到京都,你对予,果然忠心可嘉!”
青碧脸色煞白,眉宇间却反而浮上一层固执倔强神态,强自镇定的说:“皇后陛下,奴婢一直认为您与圣上亲密无间,同心同德,才是天下子民的大幸。如果您与圣上因为身份阻碍而不能结成夫妻,那也罢了。但既然你们之间的障碍根本不存在,那你们成婚不是于国于家于个人很好的事吗?”
顿了顿,她又道:“陛下,您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理应誓死效忠。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您所掌握的权力太大,与圣上异心离德时,对已经饱受摧残的国家伤害也太大。大义所在,奴婢只好得罪您了。”
瑞羽觉得好笑:“何以见得予手握重权,就将怀有异心,对帝位就有威胁?何以见得你所选择的,就是国家大义?”
“因为您这样的高位,使得您的臣属的近人,都会因为骄功自傲而不自禁的怀有别样的心思,对圣上缺少必要的礼敬和畏惧,自然威胁帝位。”
青碧不自觉的挺了挺胸,大声说:“陛下,奴婢从小就在您身边侍侯,了解您的为人。您这样的位置,若是没有与圣上离心,为了圣上与唐氏国祚的安稳延续,您会宁肯终身不嫁,亦绝不会突然成婚。更何况,是在太后娘娘和圣上都极力反对的时刻,仍旧固执己见,不肯更改。”
瑞羽为她的话而瞠目,冷笑:“所以你觉得,唯有拆散予的婚姻,促成予和天子大婚才是于国于家都好的事?因此你宁愿身负背主的恶名,也要成全国家大义?”
青碧默不作声,但她的沉默,却分明表达她对此持肯定的意见。
私情与大义相违的时候,是忠于个人感情,还是忠于国家。这本来确实的是个令人痛苦的选择,无数的贤人勇士,在国家面临危难之时,都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为国为民。
然而,这一场违背瑞羽的意愿,无视她的尊严,强行嫁娶的婚姻,却与国家大义有什么相干?
这么多年来,为了不使麾下将领有骄矜之心,她压着臣属的不满,在军中施行文臣监军,以削武将权柄;为了不让秦望北有非分之想,她明知对亏负极多,却仍旧不使他沾染她手中的权柄;甚至于为了不使东应日后为难,她都已经与秦望北约好了,李太后百年之后,就放弃她在神州的身份地位权柄财势,与他一起放舟四海,飘泊余生!
她的种种安排,都是为了东应的帝位安稳,唐氏国祚延续,但在今日,竟有人还敢在她面前,用国家大义来贬低她的作为,从而开脱自己的罪名,这简直荒谬绝伦!
这样的荒谬借口,令她纵声大笑:“你在予身边侍侯二十余年,予竟不知道,你竟在一夕之间,就有了这样的公心和博大胸怀!”
青碧待要回话,瑞羽已然收住笑声,俯身看着青碧,满面嘲讽地问:“你操劳费心,难道就真的是为国为民,却不是想邀宠悦己?”
东应听她这句话意有所指,微微一怔,不解何故。
青碧也一愣,迷惑的道:“奴婢不知道陛下所言是什么意思。”
瑞羽脸上似笑非笑,声音里却字字带刺,慢慢地说:“你本就不是什么知道是非的人,这般辛苦奔波,却连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如此都不清楚,还在予面前大义凛然,自欺欺人,殊为可笑。只是你那点女儿家的小心思,予此时说破了,却是便宜了你!”
青碧的反应不算灵敏,但却绝不算不聪明,被她一语提醒,猛然醒悟,惊恐抬头,与瑞羽然讥诮的目光对着正着,只觉得她的目光犹如雪光银镜,将她深掩心底的那点连自己也没有勇气承认,却又确实存在的秘密照得明明白白,令她无所遁迹。
人最尴尬难堪的,不见得是自己做了什么尴尬难堪的事,而是这件事没有掩藏过去,却被别人洞悉,完整的暴露出来,每一丝丑陋的印迹都被昭示于众。
青碧在刹那间的明悟之后,脸色刷的一下死灰发黑。她自以为自己是为国为民,故此背主另投。所以除去对瑞羽有些微惭愧之外,对别人的寻常诋毁根本不以为意,甚至还觉得自己这份不惧身负恶名,为国为民的情操伟大,足以自豪。
然而瑞羽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顿时将她用以自欺欺人的根基击得粉碎,令她犹如平地失足,仿佛一念之间,已经身在地狱,受业火烤炙。
什么为国为民,都是假的!她其实,不过是,因为对东应怀有女儿情思,对他艾慕太甚,却又自知无望,不敢明言,故此愿意为他而自欺欺人,背主作恶而已!
这一场婚事,每个人的欲望,或明或暗的在其中显露,只是借着国家大义这个名份,一逞其欲。
哪有什么国家大义?从头开始,就是私情私欲在作崇!
青碧被揭破心事之后,战栗不能言,全身已被汗水浸得透湿,瘫软在地上面无人色。
东应一直驱使青碧为他的内应,许之以重利厚赏,也一直以为青碧所图者便是重利厚赏,直到今日瑞羽说破关窍,他才意识到其中别有隐情。一瞬间,他竟不知如何是好,呆坐旁侧,默然无语。
瑞羽的怒气发作之后,看到青碧犹如被人抽走了全身筋骨一般的倒在地上,却是懒得再费丝毫精力为她生气,抬手指着殿门,淡淡地说:“滚出去!别让予再看到你!”
青碧唇齿微动,却没有再纠缠不休的辩解什么,而是俯身行了个大礼,游魂野鬼般的退了出去。
东应反应过来,略带不安的对瑞羽讪笑道:“阿汝,你别生气,此事我并不知情。”
瑞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不错,她本就不值得生气,我早该将她杀了,不必心软。”
青碧在瑞羽面前无数次或有意,或无意的为东应说话做事,早有背主迹象。她也不是不曾起意将她调离或者索性除去,但几番衡量,却还是任她留在身边侍候。
一方面是因为青碧是从她儿时就在身边侍奉的近侍,又随她转战万里,真对她下杀手,她于心不忍;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她屡屡拒绝东应,甚至于为了避开他的纠缠与秦望北私自成婚,对他有所歉疚。所以她将明摆着与东应有私下来往的青碧仍旧留在身边,任她偶尔给他传递讯息,作为对他的一分补偿和安抚。
但说到底,她不除掉青碧的理由,都不过是缘于心软不忍,若她当日肯一怒杀之,也就不会有今天被当面背叛的恶心感觉。
然而,青碧的出现,除去带给她满腔的恶心感外,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堪。
所有她的旧属都被东应调开,以防消息走漏,固然是对她的囚禁。但也同时免去了她许多难堪,那些不熟悉她的人在侍奉她时会畏惧惶恐,但却不会时刻提醒她,她根本就已经与秦望北成了婚,她和东应的婚姻不伦而耻辱,无论东应表面上对她是如何的温柔,千方百计的讨好,也不能掩盖他强娶强嫁的本质。
青碧来到京都,入为皇后詹事,几乎就是来见证她一生最狼狈,最耻辱,也最心痛难堪的时刻,破除了东应用重重手段围绕的伪装,露出这一场天下称颂惊叹的盛大婚礼下所隐藏的腥膻与狰狞。
那些她心知肚明,却为了有个回旋余地,为了不使自己再增加心理负担而刻意不提的事,终于到了没有办法回避的地步。
她看着东应,长长的呼了口气,问道:“秦望北现在在哪里?”
东应的脸色一僵,但这个问题亘在他们中间,却是迟早都要面对的,她不再顾忌,直言相询,他心里也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回答:“尚在凤州,和青红他们一起,由你的五百亲卫保护。”
这些年来,为了保护秦望北,不令他被东应下手暗除。瑞羽一直将亲卫轮班分派在他身边近身保护,军令如山,只要秦望北还在公主亲卫队的保护之下,哪怕就是东应派出千军万马,持天子诏前往诛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只是如此一来,就免不了两方在天下人面前撕破脸皮,从而混战不休。
瑞羽悬着的心放了一半下来,道:“我要你答应我,放他回琉球。”
东应冷笑一声:“我若不放呢?”
瑞羽深知此生负秦望北良多,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再为自己丢了性命,面色铁青的回答:“你知道后果!”
东应这些天一直对她着意奉承,少有拂逆,但秦望北夺去了瑞羽对他的关爱,是他此生的死敌,令他妒火中烧,恶狠狠的瞪着瑞羽,怒道:“我就不放!我倒要看看,为了那姓秦的,你会不会真的完全不顾念我,也不顾念这天下安定,当真起兵自毁江山!”
他一怒拂袖而去,瑞羽亦心中气极,好一会儿,才扬声唤人:“备车,予要去南海避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