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六十七章 边关急(1 / 1)
这一年的冬季特别寒冷,地上积累的雪竟能堆到人腰上去。就连齐鲁这样的富庶之地,也有十几个老人熬不过寒冬。天下其余各地天灾人祸连绵不断,冻死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开春雪化之后,瑞羽便传令各营整顿,抽调骑兵北上集结。准备亲自率大军驻守蔚州,以防北寇入侵。
太后对瑞羽的气经过这一冬的消磨,早已没了,虽然仍旧不肯承认秦望北,也不允许他晋见,但和瑞羽的日常相处却与过往一般无二。听到瑞羽又计划着披甲北征,心中不舍,道:“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挥师西进,报仇复国。东北边防有薛安之镇着,料想没有多少大事,你就不能不去么?”
瑞羽软声道:“王母,这也是无奈何地事。薛公所领兵力有限,只能羁縻原来的安东都护府诸胡。若是北疆诸蛮起兵来犯,他便难以救护。”
诸胡蛮游牧为生,若是平常的年间,国朝鼎盛,他们还能小小骚扰便罢手,一遇大雪大灾的年间,牲畜大面积冻死饿死,他们就免不了大规模南下寇边。且现在国朝立逆臣篡权,兵灾连绵,国力虚弱,边军精锐已经被各方势力抽调一空,若遇大敌,实在不堪一击。
北面疆界绵长,就算瑞羽因为河东和关内不在昭王府治下,不管不顾,要守住太行山以东的这片土地,也不能不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李太后也知道胡蛮寇边之苦,连连叹气,却也不再阻挡,只是免不了一遍又一遍的叮嘱她要注意安全。
瑞羽安抚道:“王母放心,我是一军主帅,坐镇中军号令诸军。又不是前锋将领需要亲自出马斩将夺旗,我安全得很。”
大军北移,粮草兵器甲胄等辎重都由昭王府拨付,瑞羽领着齐州营的骑兵离开时,东应照例亲自前来祭旗送行。
瑞羽按礼酬演之后,二人的目光不经意的碰在一起,但除了那些礼仪所定的客套之外,都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会儿,却是瑞羽先醒过神来,笑了笑,对他道:“保重。”
在她的中军幕僚队伍里,秦望北也一身戎装,正等着她前去会合同行。东应待要说什么,瑞羽已经调转马头,与中军相会,扬鞭策马率军走得远了。
大军数万,他的眼里却只见到她一人,眼看着她与秦望北相谐远去的背影,不知不觉,胸中血气逆转,喉头腥腻,一口淤血吐了出来,回府之后,便是一场病。
一宫两府里有许多从京都带出来的国手,东应的病自有能者治理,吐血之症没有再犯,也没有什么重症,并不误东应日常处理政务,只是身上病气却缠绵不去,每每心头隐痛。
李太后又心痛又忧虑,想着少年吐血的种种不好传言,愁得头发也白了几分。她一生最快活的时光,当属在齐鲁。虽然此地比不得帝都繁华,但在这里她地位最尊贵,说一不二,尔虞我诈绕不到她头上,瑞羽和东应有出息,又没有什么需要她担忧的事,她只需每日里斗戏□□,吃喝玩乐,便是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
但这几个月她先后经历瑞羽私自成婚,奏请以东应为尊诸事,再见东应生病,一颗心真是如十五只木桶吊水,七上八下,隐约对东应的病由有所猜测,却又不愿细究。她担心东应的病情,也担心齐鲁的大好局面被东应所病情耽误,便每日都亲自带了大夫开的药膳来给东应吃。
东应天天吃药膳,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流水价的吃下去,本来略显瘦削的身形丰硕了不少,但那心痛的毛病却总断不了根。
李太后暗里长吁短叹,明面上却还不敢让人看出来,这一日终于忍不住问东应:“小五,你这病拖着终不是一回事,要不还是让你姑姑回来给你治治吧。”
东应听出她话里的试探之意,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笑道:“姑姑又不是医生,怎么治得好我的病?何况如今边疆也要防着北寇入侵,怎离得了姑姑?”
李太后看看他,张张嘴,叹道:“你姑姑学了经离先生一身武功,据说有种暗劲手法能够帮人化血除淤,治内伤颇有奇效。”
东应背脊骨上冒了一层冷汗,强笑道:“太婆信别人乱传,姑姑最是孝顺,若她练习的武功真有这么神奇,她早帮您把陈年宿疾调理好了。”
“我怎么能跟你比,我是年纪大了血气有亏,天道如此调理不得。你就不同了,你正年轻着,若不设法除了病根,这病真成个顽疾那还了得?”
李太后劝说半晌,就差没明着把话说穿,见东应始终不肯松口,也无可奈何,怏怏的回太后宫去了。
东应心知李太后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些事,必是已经起了疑心,又惊又惧,提心吊胆,只觉得疲倦不已。
陈远志入内奏事,眼见主公精神不振,便长话短说。公务处理完毕他也不即时告退,仍在当地留着。东应疑惑的抬头,问道:“还有何事?”
陈远志正襟危坐,道:“殿下,您的病?”
太后前面才说到他的病,陈远志又来提,真是令他烦躁。东应皱了皱眉,捺着气说:“大夫说了,孤没有病。”
陈远志微微一笑,手在他刚送进来的军情急报上一指,低声道:“殿下之病,不在身体,在于一心。”
东应大愕,蓦然抬头,顿起杀机。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管瑞羽怎么掩盖,他对她的情意都不可能没有人看破。他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面对世人的非议,但到今日经过太后和陈远志二人的探询,他才明白自己以前所想,毕竟太过简单。
礼教大防,哪有那么容易冲破?就是他自己,临到真被人窥破了心事,也惊恐交织,顿起杀人之心。在瑞羽面前的那种理直气壮,咄咄逼人,都变成了心虚。
陈远志如何不知说破东应对瑞羽的私心是在冒险,但他虽得东应倚重参赞政务,但人事政务一类的真实处置权,他却起不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另有才能远不如他,但却稳重妥当的昭王府旧人,按照典章规行矩步。他细细观察了许久,也知要获取东应的信任唯有别辟蹊径,必须冒险一博。
东应心中的杀机一现之后,又复放下,心里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冷笑一声,问道:“业成想说什么?”
陈远志手心捏了把汗,见他没有立即灭口,便明白自己过了一关,更是放软姿势,轻声劝慰:“殿下,昔日齐桓公恶行好色,姑姊因之而不嫁者众,然而仍能成霸业。殿下与之相较,克己奉公,敏慧勤勉,岂因一眚掩大德?”
他这份安慰虽然虚妄,却正舒缓了东应心中的孤苦,令他叹息一声,寂然无语。良久,方道:“业成,这一眚,便是孤一生的罪孽所在,无可消除啊!”
陈远志听他语气亲近,已然将他视为至为信重的人,对他吐露心事,暗暗狂喜,面上却不露声色,温声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自有情动难制之时,怎能说是罪孽?”
东应惨然一笑,摇头:“出于礼者,便入刑罪,纵然你忌惮不敢明言,孤岂能无自知之明?”
陈远志默然,顿了顿,伏首道:“殿下,臣愿肝脑涂地,为您排忧。”
昭王府对外足的入侵做好一充足的准备,无论是安东都护府的薛安之,还是在尉州扎下营盘的翔鸾武卫,都粮草丰足,兵甲利坚,只待北蛮南下的烽烟一起,便可起兵相抗。与昭王府相反,河东与关中却明显的对去年的大雪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准备不足。
其时天下大股的势力有三,一是昭王府,据有太行山以东,及两淮江南临海地段;二是白衣教,据有东到太行山,西至潼关的京畿富庶之地;再就是安氏伪朝,盘踞关中,占了京都诸道。此外也有十余镇不肯归附这三方势力,或是心怀故朝,忠义持节;或是自身野心勃勃,自称为王为帝,不一而论。
白衣教占据了河东的肥沃之地,但他们流寇成性,河东完全被糟蹋成了一块烂泥地,政务乱七八糟,更无人有足够的远见,预料北蛮南下;至于关中安氏伪朝,他们倒是想到了西戎遭遇雪灾,势必会入侵寇掠,可他们自身内部都还纷争不休,山南诸道根本没能拿到手,就是想到了他们也派不出兵来增援边疆。
瑞羽他们厉兵秣马的在边关待了两个月,边疆的战事果然多了起来,时不时有小股蛮兵试图用各种办法绕进关卡,或者打破关卡入关寇掠。这样的蛮兵不足为患,早有准备的东北防线轻而易举的将之击退。
军情司出关收集讯息,意图联络丰都防御、单于都护府和振武节度使三大北疆重镇,互相呼应安定边疆,但北疆气候恶劣,被风雪摧残牛羊马匹大规模死亡,甚至部族人手折损的各部落,大的急于吞并小的扩充实力,小的或者挺身抵抗或者寻找大的靠山,或者反应不及被吞没,草原上兵灾连结,流寇马匪如毛。
军情司的探子出关一个多月,竟没有一个人能够平安抵达振武节度府和单于都护府,并与之顺利联络上。只探得草原上一片混乱,各部族混战不休,丰都防御使师可久在宣慰受灾部族时,被奚封氏暗害殉国,丰都防御府已经崩溃;而单于都护府也反了,振武节度府正与之对峙。
丰都防御使师可久殉国,府治下的几名军司马互相不服,各自领军在草原上混战,联络不了,也还罢了。真正气人的消息,却是单于都护府反叛。
瑞羽接到军情司的急报,气得一拍桌子,怒道:“野颇氏得国朝扶助,才能以一介没落部族掌握单于都护府,雄据草原二百余年。可国朝稍有危难,他便背叛反噬,果然是狼子野心,不足为信。”
郑怀也面有忧色,叩了叩文案,道:“国朝近五十年来国库空虚,以至边疆武备老化,西寇世仇那是不必说了,连顺服已久的北蛮也蠢蠢欲动,只因有振武节度、丰都防御、单于都护府联手弹压,才未成大患。现在三镇只剩一镇尚存,独木难支,今年北疆的情况,比我们原来料想的还要糟糕。”
情况确实比他们最初预想的更加艰难,再过十日,军情报来,振武节度府已被奚离氏和野颇氏两大部族为首的北蛮部落联手攻破,两万边军,除去不足两千人在节度使唐闰年率领下突围出逃。
原振武城内七万多将士家小和商人牧民,或被屠戮或被劫为奴隶。这两氏攻破振武节度后,尽起部落控弦之士,纠集五十余万兵力南下,将受武节度使治理,心向□□的部族尽数洗劫一空,攻破长城守卫,分成两路,一路往西南向的尉州,一路往西北向的代州。
往尉州的是野颇兹罗为首的北蛮诸部落,因与安东都护府接壤,和齐鲁交易来往频繁,知道齐鲁新兴富庶,故此取道东南;往代州的是奚离斤为首的北蛮诸部落,因为离□□更远,只知河东富庶,故此取道西南。
两窝强盗都是知道□□内乱,才急于南下劫掠,互相妥协之下,各取所需,倒也融洽。
瑞羽得到确切北蛮入侵消息,立即派人前往代州及河东报讯,让白衣教驻守河东的节度使提前备战。该做的事她已经做了,至于河东是否听信她的传讯,严守疆界,以御外敌,就非她所能预料的。
如此纷扰十余天,尉州城外的蛮兵从最初的零散小队变成了大队,终于汇聚成一股近二十万人马的大军。军中各部族的兵器甲胄各异,衣着不一,更有许多佩饰一看就是刚从攻破的□□子民的衣中劫掠出来的,上面经历过战事的痕迹斑驳。
东北方面的防线早有戒备,小股的骚扰便派出游奕使率队出击剿灭,大股的蛮兵则点燃烽火传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