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二十七(下)(1 / 1)
【下】
七睿一次宴席入账颇丰,那些个富商巨贾走时个个禁不住咂舌,都叹七睿的这顿饭是有生以来吃得最贵的一顿。
因为解决了一直以来的一大难题,七睿连日心情颇好,因此联盟一事进展也十分顺利,除了事后利益七睿与浅遏是□□分账以外,其他一概他倒非常配合。这一次,是他向浅遏提出划江而治均分天下的诚意。
与戎朝使臣几日协商探讨,七睿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应允将北上包围莫里国南面,而浅遏则负责莫里国北面,到时突击合围,三殿下留戟即便插翅也难飞。
使臣临走那一日,我与之款待,因七睿忙于接待几个部落的族长,实在抽不出时间。这是七睿主动叫我去的,我以小人之心揣测,大概是想考验我可还有异心。想他也信任我,但到底无法百分百。这就好比破镜重圆,固然圆上了,但裂痕依然在。
午膳前,使臣邀我下象棋,上一回初见面是下的围棋,这一回他却是邀我下象棋。总归内有乾坤,我只静观其变。
这使臣确实是对弈的个中翘楚,围棋他是由着我下,也能逼成和棋,而这象棋,他盘盘皆赢,一个时辰下来,耳边只听得他淡漠轻语的两个字——将军。
我纳闷向他看去,将军,这是将的什么军?难道是要我杀七睿?可一想又不大可能,浅遏连我当初要到七睿身边的计划都不同意,更何况是叫我以身犯险?
正暗自琢磨,使臣道,“夫人,讨一杯热茶喝。”
我挑眉看了他一眼,唤过侍女,正要交代,那使臣又说,“近来肠燥气虚,还请用当归泡茶。”
我如是吩咐了,转头笑对使臣,“先生好雅兴,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喝当归茶。”
“夫人见笑了,夫人何不也试一试这茶,我看夫人连输七局,心浮气躁呀。”
我笑了笑,欣然接受了。
等人走了,这才细细回想晌午那一番情景,当归茶是明白,这是在叫我该走了,期间言语的暗示也懂,那是叫我勿要再轻举妄动,待时机成熟即当归。可这将军究竟是指什么,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他连连将我的军,丝毫不顾及我情面,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达到将军的目的。这杀招,是针对谁?必然是将军代指的那人,便是该死之人。
想了又想,几个时辰全不明白,直到夜里做了一个梦,居然梦见义父,一身白袍,长身玉立背对于我,我想靠近他却不准。他背对着我一字一句道,“娅儿,义父让你受委屈了,义父当日不该下命将天卦一事瞒你,原以为是为你好,可不想却害了你……”
“我那时,因着你娘的关系,是真心想要你自己寻找佳婿,不论你喜欢的是谁,我都愿意将天宫交予他,当然,以我内心来讲,我是十分希望你与遏儿一起,遏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孩子……那同父异母的事,义父很抱歉,我最后还是由着私心骗了你,可是请你相信义父,义父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一席良言,梦中醒来句句记得。我看着枕边人的脸,又想到梦中人,电光火石间突然明白了,将军,将军,将军是指义父。这杀招是针对义父的,浅遏是想告诉我,义父已死,不必再寻,当归。
当归!!!
我咬牙切齿,这人,这人怎能如此歹毒,好歹是养育他成人的父辈,竟也下得去手,真正丧尽天良!
自正式公告天下,摩诃大军与王军之师联盟后,七睿当下即作了详细的军事计划。摩诃兵马今为三路,一路十万人马驻守南楚后方,不必前来会合参战,一路在前方军事要地对阵,如今联盟停战,他们只消待命等七睿这一支大军与之会合。
安排妥当,我们这一路人马即出发了,是要用近三个月时间到达莫里国南面的长途跋涉。当日兵马十二万,一干杂物几百辆骡车,如此,浩浩荡荡,沿官道北上。
七睿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北伐之路,乃是死亡之征。
那是夏末的最后一场雨,当夜雷电交加狂风暴雨,又有浅遏的人前来接应要助我逃走,他态度言辞着急恳切,想是不日就要有所行动。
这是这个月以来的第三次,前两次我均拒绝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似乎想看着他战败,想亲眼见到他一无所有这才痛快。但这一次,浅遏派人详细述说了七睿身世,我终于不再自欺欺人——认定他当初不过两岁,不可能得知一切爱恨情仇。
我想了想,如他所言,不能加重浅遏的负担,我愿意跟他走。
当日因风雨交加,七睿忙于安顿兵马根本无暇顾及我,是以在最不利于出行的时候,浅遏部将一干十余人前来接应我。
或许命中注定我要与他致死纠缠,驾马疾驰十余里,七睿领着一队人马将我们团团围住了,最后我被他扛着扔回了屋里。
他额上青筋暴突,眼里怒火冲天,但还在努力地克制自己,拳头握得死紧死紧的。
“你没话说吗?”
“有。”我死人一样躺在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之前与他拼死搏斗,肩头背部受了剑伤,此刻血流不断。
我咬牙道,“我义父,你将他如何了?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我,蓦然大笑,一抬手就掐住了我的颈脖,他眼中全是恨意,“是死了,你待要如何,替他报仇?”
他话还没说完,我抬手就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是带了十成内力的凶狠,他被我一下打出了鼻血。
他伸手抹了一把鼻端,冷冷看了一眼手上的血,再抬眼看我,随之而来的也是一个力道十足的耳光,我被他一掌扇在地上。
我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话未完,“嘭”一声巨响,七睿一掌拍在桌案上,桌子被震裂。他冷冷地缓语,“不想死,就闭嘴——”
他走近我,将我一把抱起扔在了床上,我怒瞪他,他没看我一眼,双手揪住我的衣襟,一用力,衣服就被扯开了,再一个动作,他扒掉了我身上全部的衣服。
因为全身被暴雨淋透了,他拿了巾帕替我擦拭,眼神冰冷专注地看着我的身体,缓慢地,一下一下擦拭。
擦完他朝门外喝了一声。“来人,给我把金疮药拿来。”
拿到金疮药,他又开始替我在伤口上抹药。
我冷冷看着这一切,喘着粗气想笑。“这游戏你难道还要再玩下去?如果你想,我不介意……可是,我好心提醒下你,六十万大军兵分三路最迟后日就要合围,你若是不想死,最好赶快逃命。”
听到我的话,他头也没抬一下。
屋外大风狂暴席卷一切,雨声雷动。面前这人,全身也早已被雨水浇透,他的衣服上全是污泥,头发湿嗒嗒地贴在脸上颈脖上,他看来凌乱而狼狈,只有那双眼,是平静而沉稳的。不知道的,该以为这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眼神。
犹在耐心细致地上着药,他这副样子着实刺痛了我的眼睛让我厌恶。我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手,我深吸口气,缓慢哀恸道,“对待仇人之女如此,你不怕死后无颜见你母系一族?”
他怔了一怔,停住手上动作一霎,复又开始上药。
我忍不住发笑,“你或许不知道,当年你娘绑回去折磨的人正是怀胎六月的马忻绯,义父之所以灭你一族,皆因我阿娘而起。”
一席话他全当没听见。
直到门外有人疾呼,“将军,前方将士有人发现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子……”
“滚——”他突然大吼一声。
“将军,那女子就要死了,说一定要见你,哦对了,她说她叫紫涵……”那人不知死活地继续叫喊,说到名字,七睿腾地一下脸色煞白,急冲冲就冲出了房门。
紫涵姐姐?!听闻这名字我也大吃了一惊,忙穿上衣服一路跟上。
七睿怀中的女子浑身上下皆是伤,已经奄奄一息。
她紧紧抓着七睿的手,眼角的泪水不断落下。她张嘴吃力缓语,“……大殿下率军二十万由东面而来……四殿下率军二十五万由北面包围……五殿下,五殿下率军断后……五殿下心肠软,带的人马又少,若想突围,需,需从后方……”
七睿颤抖着伸手为紫涵抹泪,他点头不断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了……”他疯一般转头朝副官喊,“还不快给我把大夫找来,还不快去!”
紫涵抬手想触碰七睿,七睿接住了她的手,他将她的手贴在脸上,他的声音是从来没有的温柔,“阿涵,放心,大夫会医好你的,放心……”
紫涵轻轻摇头,“……少爷……对不起……我来晚了,途中我受伤……滚下山地昏迷了好几天,我以为……”
“别说话,养着那口气,别说话——”七睿手足无措。
紫涵微笑,“……少爷……我很高兴……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语声渐弱,她缓慢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刹那,泪水滚滚滑落,热泪坠地,魂魄离体,尘埃落定。
七睿紧紧抱着她,只是呢喃,“阿涵,阿涵,阿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