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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章
昏迷前所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泓带着一批人马驰到了跟前,想到跟一泓已经接上头大概不会再有危险,心里强撑的一口气一泄人立时晕了过去。
不知道怎么回的军营,也不知道是过了几天以后,人开始有了意识,浑身上下无处不烧得让人疼痛难忍,口干舌燥,头比平时重了很多倍,又浑身无力,连睁开眼皮子的力气都没有。很多天,都处于这样的情况,能觉到榻边总是有人,或者三四人或者一人,那一人总是在,一直握着我的手静静望着。
有时会想知道他是谁,会是迦叶吗?可是如果是他,我又希望他离我远远的,因为见到那封信的时候,我就下了决心这一世最好都不要再见他。很想用心去感受这人究竟是谁,但总不能,因为周身折磨得人生不如死的以及脑中撕裂般的疼痛都叫人难以集中精神。有时候实在太痛苦,就会喊,死命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去喊,至于喊些什么,却全然不知晓。
醒来时发现一场休养只不过是十来日,但昏迷中却觉得一刹有一年那么长,时时刻刻都在煎熬中的滋味只让人咬牙发誓——再也不要受伤,是以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感慨“我没有死”。
小周见到我醒来,惊喜得连连大叫,这叫声立刻就将浅遏一泓引来了,一泓替我诊脉一番,脸上也是欣喜神色,他对浅遏道,“总算从鬼门关捡回了这条命……”
浅遏只是望住我不说话,眼中有些潮湿。那一刹,我内心有些震动,因不曾料到他将我看得如此之重。
浅遏一泓走后,我闻了闻身上气味,倒是不见一丝酸臭,忙问在跟前忙东忙西的小周,“这些天是谁帮我擦的身子换的衣服?”
小周将煤油灯芯拨了拨,一边在屋里熏香一边讲道,“初始从后勤那边将部队里仅有的三个女人找过来服侍的你,后来四殿下嫌这三个老妈子笨手笨脚,又从城里挑了两个心细的女娃,她们顾你白天,晚上就是我跟四殿下守在这里。”
我恍然,听到营外不远处有很大动静,想起军中战事,又问:“现在是什么情况,攻下晋城了吗?”
小周笑了笑,“八九不离十啦……你不知道,这会子你可成军中士兵的榜样了,个个说起你都是举大拇指,大伙都说你是女中豪杰,为了伤秃鹰,眼睛眨也不眨就刺穿了自己肚子……”
我愕然,张嘴半天才闭上,有些不好意思,浅浅笑道,“胡说……谁说我没眨眼睛,我可怕痛的要命。”想起之前病中胡喊瞎喊,抿嘴笑,“这些天,你没少听我喊疼吧,吓人不?”
“嗯,很吓人,”小周咬嘴点头,“不过你很少喊疼,骂人的时候多。”
“骂人?我都骂什么了?”
小周挠挠头,支支吾吾道,“好像就是在骂一个人,什么叶来着……”
我心里一沉,“迦叶?”
“对,迦叶,也没骂别的,翻来覆去就骂他乌龟王八蛋……”许是见我脸色不好,小周立即换了话题,嚷道,“那军事我还没跟你说完呢,那天秃鹰受伤后立即回了军营,七殿下领兵两天内一举占了外城。这仗胜的极为容易,因那秃鹰受伤,听到帅印被盗更是气得吐血,又无印调兵,等到后来解决了帅印之事却已失了先机,眼睁睁看外城落在了七殿下手里……后来的几次战役也打的顺利,大伙听说你为了伤秃鹰不惜伤害自己,都叫嚣着爷们不能不如你一个弱女子,所以士气一直特别高……”
我敷衍笑了一笑,想着迦叶心里仍旧不舒服,没了先前轻松的心情,吩咐小周道,“帮我准备些热水,我想洗个澡。”
小周皱眉,说,“你先等等,我去问问五殿下。”话说完人已出了营帐,过了一小会回来了,朗声道,“五殿下说了,让你再等两天,说今日刚醒,元气未及恢复,那伤口结痂最好等几天再碰水,让你还是用巾帕擦拭。
一泓大夫发话,我只得遵命照办,不由无奈道,“那你去吧,我累了,想休息。”
小周摇头,“不行,夜里我的责任就是守着你。”
瞧他的认真劲,我哭笑不得,“前些日子我昏迷不醒,你守着我那是应当,可我现在已经醒了呀。”
小周低头若有所思,一顿足又道,“我去问问。”一晌后只在帐外听见他洪亮的声音,“小姐,四殿下允了,那你好好歇息,我也去睡了。”
听完这话我立时松了一口气。
小周走后帐内显得很空,一目了然的空间,很小,可是却觉得很大很空,或许是心房空的缘故,一个人,空落落的。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闭着眼睛大半天却没睡着,等到刚有了睡意,有人走近了帐内,在床边木椅上落座,又是湖水一般沉静的目光看住我,我知道是谁,是浅遏。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不吃惊,只对我笑,嘴上没笑意,可眼里有,很温柔。不过我开口第一句话就立时叫他敛去了笑意,我说:“你不要对我这样温柔,你这样,让我想起迦叶。”
浅遏愣了一晌。“你去盗帅印前看了那封信?”这话不像问句倒像陈述事实。
我点头,“你也看了?”
“不,我没看。”
“那你为何扣下信函,迦叶一早就对你坦白了离心?”
“是我察觉……”浅遏摇头,“不瞒你,自这次离开凤凰山,我命人十天一次将老六情况告知我,是以这一月老六是何打算,我明白一些。”
听到这里我拉过被子转向里侧,冷声下了逐客令,我说:“我要睡了。”
大半天没听到他起身离开的动静,我转过身赫然看见他仍坐在那里,像个石头一般看住我,我瞪他,把人话讲得更明白,“我要睡了,我睡觉不喜欢有人在身边。”
浅遏笑,“你倒是跟我一个习性,不过你留宿在陌上阁那晚,我虽趴着,却睡得很好。”他说着话,也不管我脸色,将话缓缓说完了,这才起身出了大帐。
瞧见他背影单薄,顿觉他瘦了不少,心里忽然有些歉意,这些日子,想必他受累了……可另一面不知怎么又觉得他活该,自讨苦吃,我又没要他日夜守候,这样想还真是没良心,对自己翻翻白眼,胡思乱想中终于睡去。
上元节前夕,摩诃宫人马完胜秃鹰军队,一行兵马浩浩荡荡进驻晋城。
连续在床上静躺了十三日,至晋城一仗大获全胜,一切后续安排妥当,浅遏总算应承我,在元宵节这一日允我外出游玩。
这一日的元宵节,老百姓家家户户门口挂上了红灯笼,夜晚行至河边放花灯,除这两样其他却再无活动,不知是因为战争岁月不愿意浪费闲钱还是没这兴致。倒是浅遏想的周到,命士兵在河畔一行搭了花灯架,又在镇东头做了汤圆请父老乡亲前去品尝。
早早用过晚膳,终于洗澡,又换了身素净的女装。出行时,三位殿下作陪左右,一泓笑语英雄美人可得衬,可惜英雄有三位,美人只一个。极少见一泓如此玩笑,可惜我却没兴致同他逗趣。看各家门前各色花灯,又听远近各家鞭炮声响不绝于耳,心里却再也不如去年同迦叶一起的那般快乐,今年自与昨年非……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走了一路,遇见一座土地庙,里面香火旺盛,人来人往。我驻足看了一晌,对他三人道:“我想进去求一签。”
浅遏点头应了,进去时无意瞧见七睿神情,他眼中是带着讥讽的,我心下明白他意思,他想必正幸灾乐祸我被迦叶抛弃一事,因他不得上官岚,是以便看不得人家成双成对,又因对象是我,他犹加藏了这心思。
其实我想想也好笑,自己虽然懂得占卦看相,却从来不会为自己涉及上一分,所谓“医者不能自医”,我可算是“能卜卦者而不自策”。
因迦叶,却想进一次庙宇。
求到的是第八十九签:出人营谋大吉昌,无瑕玉在石中藏,如今幸得高人指,获宝从心喜不常。
来到解签人前,老者问我:“小姐求的是什么?”
“我……求……”见他三人看住我,我一时只觉说不出口,正尴尬,七睿插嘴,语调有些不快,“她这十七八岁的姑娘还能求什么,除了终身大事难道还能求仕途不成?”
老者垂首,念了签文,说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此乃上上签,既谐秦晋,可结宋陈,天作之合呀。”
“灵签曰获本签者乃玉藏石中之象。凡事称心大吉昌者也,君今逢无瑕之玉藏石中。能获贵人指点,扶持,终能得宝。此时此刻当喜非常。令人雀跃者。惟称心时不可大意。”
“小姐,你的未来夫婿如今已显身,说是‘看似远在天边,实则近在眼前’……又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想必,”老者眼波扫过我身后三人,恭敬道,“想必今日眼前这三人中,有一人该是你未来佳婿……”
我已无心听他言语,心里只挂念那一句“看似远在天边”,这是说的迦叶吗?终究是不可挽回,一点余地都没有,天命人事皆是绝路。
“姑娘,你的签文。”正自失魂落魄,老者拉住了我,将签文塞在我手中,看了我两眼,语重心长道,“姑娘,你莫失意,你身边这蓝衫男子必定是个良婿,他将来定是事事以你为先,尊你疼你的好丈夫……”
我看了浅遏一眼,他正用温文的目光看着我,我勉强对他一笑,转了视线。
七睿当先走出了庙宇,我亦快步跟上,身后传来老者惶恐的语音,“……不可,不可,这一锭金子实在太多,万不可赏赐如此多……老身,老身不过是察言观色讲了实话……”想是浅遏他……这一刻,我终于承认了他对我的心意,承认了此前早已感知却一直一直不肯承认的事实。
本来说好行去河边放花灯,这一纸签文却让我心绪杂乱再无心游玩。浅遏见我兴致不高,想是又怕我累着,也提议早早打道回府。
回了营地休息,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半个时辰,我实在按捺不住则起身往外散步,正见七睿骑着一匹骢马往营外驰去,他一行打马看见我又猛然“吁”一声掉转马头驰回来,居高临下看住我,道:“你怎样?”
我说,“你这是打算去哪里?”
“随便走走。”
“带上我吧。”
他点头,一把拉住我手,将我卷上马环在身前,右手一鞭策马而去。
七睿看我一眼,将马缰收了一收,讥笑道:“你们家浅遏看见一准气死。”
“什么……我们家浅遏,你不要乱说话。”
七睿大笑:“不是你们家,难道还是我们家的不成?”
“你——”我想也不想一掌挥出,被他架住反手按在背上动弹不得,他声音清冷,“都说了没有人可以赏我巴掌。”他用胳膊将我压在怀里,偏头在我耳边吹热气,轻浮道,“你这毛病不改,我可不会要你……”
我立时大怒,左手又是一掌劈去,他一招化解了,单一只手将我压制的死死的。我不甘心,一低头张嘴就朝他正扼着我颈脖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嘴中血腥味立现,与此同时七睿闷哼一声,自卫一般顺手就是一掌,我被打得稳不住身形眼看就要翻下马去,七睿反应过来一把护住了我,一时间左手护人右手顾马手忙脚乱。我也是手上动作不及过脑,立时反手又是一掌,若是有一刹时间去想一想,我想我都不会打下去,只因我对他还不屑乘人之危。
这一掌不想正赶上七睿无暇顾及之时,硬生生烙在他那张玉脸上,登时红了一团,真像烙了一张大饼。彼时我俩都有些傻住,我是没想到真打上了,他估计也差不多。
那一掌打在他脸上,他一个愣神,两人被马颠在地下,他反应快,护住我滚了两滚,没受伤。我一抬头就看见他脸上那红滚滚的大饼,一时不知哪里犯了病,竟觉得十分好笑,起先还尽力捂嘴笑,见他眯眼咬牙切齿,平素都特别怕他这样子,可因这大饼,竟让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七睿怒极,伸手就掐住了我脖子,我立时笑不出来了,憋得脸通红,费力勉强往外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你最好就掐死我,掐不死我一定不放过你。”
话说完,七睿犹还用力,瞪住我的眼珠子让人想到死鱼眼睛往外凸出的样子。
就在我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时,他忽然松开了我,一转身躺在我身旁,喃喃道:“你居然敢打我巴掌,你居然敢——”
我大喘气,颈脖处火烙一般的疼,心里拼命在呼喊“我一定不放过你,我一定不放过你”,嘴却一个字也没蹦出来,等到终于说出了“我一定——”,他一翻身压住了我,嘴唇覆盖上我的,将后面的话吞没了。
我呆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想挣脱他,却被他死死固定在臂弯中无法动弹。我挣扎,用牙齿咬他,他仿佛失去了痛觉,不管不顾着只一味深吻,纠缠,夺取我口腔中原本就不足的空气。一时间我狠他也狠,像龙虎斗,带着最原始的兽类的野蛮。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了我,用乌黑发亮的眼珠子紧紧盯住我,哑然道:“这就是下场,比死更让人痛苦,如果再有下次——”
不听他说话,我一把推开他,奔回了军中。
进了军营路上撞见小周,被他撞得跌坐在地上,他看住我结巴道,“大小姐,怎么回事?脖子……嘴上有血,你怎么了,你被人打了?”
我用手背抹了一下嘴,火辣辣的,有点肿,但是不痛,手上的血不是我的,是七睿的,满嘴的鲜血,都是属于七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