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1)
我细细嚼着米饭,一时低头不语。
不消一会儿,感觉膝上一沉,我低头看,鲁巍将手悄悄搭在桌下我的膝盖。发现我在看他,他手一收,我感觉到膝盖处一紧,似有一种坚定的力量,从他的掌心传递过来。我缓慢地放下碗筷,坐直了听宫行他们交谈着,在他们不经意间,手落下,覆在鲁巍宽大的手背上。
当天晚上,鲁巍抱着我睡在床榻上,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轻语,道:“你不用担心,我会让荆南国的军队抽些人员来周围潜伏保护着。”
“我只怕你担心,其实,我怎样,都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让你老担心我。”闷闷地说。
他将我搂紧一些,道:“怎么能不担心你呢,除了你,我没想要担心其他。”“你还这么年轻,本应当大有作为,都是我,让你……”要不是我,他说不定会功盖千秋,名垂千占。
“我十三岁从军,十八岁位列朝堂。起初,我只想寻查宫家一门血案凶手,多年来,我在借官职行寻查之事时,也被各方势力或拉拢或打压,即便是这么多年来,拉拢我之人,仍旧不够信我,一边拢着我,一边又防着我。四殿下未登位之前,便是如此,如今他已上位,我知他的疑虑,便释了兵权。一方面是防他担心我功高过主,另一方面,是我累了,我认识你之后,我觉得我过的生活,真累。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像你那般,简简单单地想事情,简简单单地过生活,天塌下来,也可以没心没肺。
我仰头看他,道:“可是现在,你还是因为我,而不敢自由自在的,什么都不管不顾,我现在都成你的累赘了。”
他将我又搂紧了紧,久久没有说话,我久等不到,便开始犯困。哈欠打一到嘴边时,便又听到他说:“如果没有你的话,那便不是自由自在,而是行尸走肉了。”
我一凛,睡意全部散去,久久回味着他的那句话,心里沉甸甸的,感动莫名。
至现在,他不将我当累赘,将我当成了灵魂……
第二日,许由一人离开,宫行留了下来。
我跟鲁巍将许由送至院门之外,许由在将离去时,转身来看我。我被他那意味深长的一瞥,瞥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又冲他一笑。他唇角一扬,却敛下眼,道:“夫人,经此一别,不知有生之年,可否还会再见,望将军、夫人保重,长命百岁。”
他如此一说,我便觉得伤感了,我没想过,我再也见不到他。即使身体时好时坏,也不知道哪天便消失在这里,我也没想到,这一别,便可能永不再见,于是眼眶一红,呼吸便急促了起来。
鲁巍将我一拥,手掌摩擎着我的胳膊,聊以安慰,我侧头望了他一眼,激动的情绪在他沉静的眼眸中,渐渐平复。
我们并肩看许由扬鞭打马远去,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幸好,千种风情,还可与身边良人诉说!
那日后,日日在菜地里忙碌的,不再只是安安英英,宫行卸下一身劲装官服,穿着灰土布衣,常与安安一起在地间锄锄挖挖的。我最大的乐趣就是看他们两个配合默契地你挖一个坑,我丢一粒子。
荆南国的气候要比南平国的好,所以这里水土肥美,国家也富裕。我常常觉得,这里的气候,与我家乡的气候应该是差不多的,除了我们那里的温室效应造成的季节紊乱。
鲁巍说他让荆南国的人暗地里对我们进行了保护,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日夜守在暗处,监察着我们,我倒是觉得如果那样的话,我们的生活,过得还真只是名义上的隐居。
正因为如此,鲁巍这些天白天常常要外出,他外出时,宫行定是留守在宅内。我曾担心,要宫行一路跟随,宫行却置若罔闻,我没辙,就一整天一整天地担心着。
某日,春雨绵绵,我独自在窗前看屋檐的雨水点滴落下,青瓦白墙被翠竹红花衬得意境盎然,清新的空气让人觉得五脏六腑都是千净的。我想我久没有这样舒坦过了,昨夜一夜无梦,那些烦扰我的回忆、[4020电子书]那些两难的抉择,奇迹般地没有乱我心绪,我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现在觉得不但身子舒坦,连心填也平和不己。鲁巍一大早又出去了,临行前,我替他撑开了油纸伞,看他矫步踏入烟雨之中,他走了几步,又一顿,回头瞅我,唠叨着要我加个披肩。
这半年来,我们将夫妻做得越来越典范了,若能这样几年、十几年或几十年下去,该是多好!
一个上午,我写完了一小出戏的戏文。我的字较于以前进步了很多,我直接拿小鲁的字,作为临帖,所以半年下来,我的字跟他的有几分相像了,他对着我的字,也不再不齿了。
他尤其爱看我写的戏文,我最初是默记一些我知道的戏曲,后来发现很多记得模糊了,于是干脆便自编一些。只是借鉴了一些戏曲的情节,那些狗血啊,天雷啊,越曲折越好,我将那些戏文内容讲给安安英英听时,她们很给面子的表现得如痴如醉,央求着我快多写些。
今天写的是家将与女仆之间的暖昧情事,我取了一个标题,叫《老爷,你强娶豪夺杀我情哥为哪般!》
安安和英英听得眼泪汪汪的,宫行眉骨不断抽动,隐忍地将戏文听完。我也眼泪汪汪的,笑意瞥得我着实不好受。
我笑意喷出时,鲁巍正好走入院内,油纸伞没将他遮周全,我瞥见他发梢衣襟都湿了时,便飞快地隐去了笑意。
“宫行你去准备一下,我已备好了马车,你将小鹰跟小山都牵出来,安安跟英英帮夫人收拾一下,我们要离开这里。
我们几人倏地全部起身,刚刚玩笑的心情,顿时全无。安安英英手忙脚乱地开始四下收拾,宫行二话不说冒着纷飞细雨往马厩那里奔去,我裹着身上的披肩,疑惑重重地问鲁巍怎么了。
“这里不是很安全,我们先换个地方。’噜巍紧一紧我的手,为了让我安心,又拥了一下,拍着我的背道:“没事!
我知道肯定有事,但是因为有他在身边,不管什么事情,我都不再害怕。
我将我新写的那些戏文,连同以前的都收了起来,里面有好些鲁巍还没看,我得留着。不稍多久,我们便全部收整好了,宫行将东西一件件放马车上去,,这是我第一次在这里感受到古时候的搬家。我们在这里住了短短半年,便已积下了这么多的东西。上马车时,我转回身去看那笼在烟雨中的青瓦小宅,那里留下的,岂是这马车便能载走的?
鲁巍将我扶上车,他便与我并肩而坐,他手握着我的手。我仍撩着车帘看那渐渐远去的宅子,生在心头的,不仅仅是一种离弃的不舍,还隐约有一种对安静生活终结的难过。
“等过一阵子,我们还回来这里,然后再也不走了。”身旁的人如此安慰道。
我转头看他,我很想问他,到底是荆南国又逼他了,还是南平国国君逼迫他了。我知道,潘传雄是他顾忌的一个直接原因,但是逼得我们飞快搬离,定是两国以庇佑为条件,逼迫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了。
我跟他的距离极近,我侧头看他时,他也侧头低睨我,我看见他眼里那抹隐藏的担忧,那些话便又问不出来。我跟他之间,从来不将那些隐忧变成明虑摆出来说,他希望我简简单单的不受烦扰,我便如他所愿。即便明白,也想分担,却不能在他面前坦然提及。
他改成搂我,这半年来,他已楼成习惯,常常在阅读时,静静地搂着我。我喜欢听他缓慢翻书页的声音,也喜欢他胸膛呼吸时轻浅的起伏,常常会觉得那样就会天荒地老,偶尔我在半睡半醒间,会感觉到他轻吻我左颊那块淡淡疤印,就像此时,他轻吻那里时,带着满满的爱意与怜惜。
“你别担心,我们去扬越城,你以前说你家在扬越城,我们去那里,可能那里的气候,你会觉得习惯一些,对你的身体应当比较好。”他说。
我眉一紧,此刻,我才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我曾千方百计想要去扬越城,却未料到,不经然间,我竟会向着扬越城逃离--那个据我估测,最靠近我家乡的位置行进了。
我心突突地跳动着,那异于平常的狂躁,是因为梦想终于将达成的兴奋,还是某种预感出来的不安?
我不知道,我不是先知,我只是觉得心思突然紊乱不已。我不再担心那些复杂的朝政谋变,也不担心这一路上是否有奸人迫害,我只是有些烦乱。我坐如针毡,却又无从说起。
在马车上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睡睡醒醒,唯一能让我安心的是,我不再做梦,这让我觉得心里的那些不安预兆又淡薄了些。
越往南,景色越发青翠。马车外的一切像被淹在如油春雨里,汪得滴翠。景色虽是迷人,但道路却因为春雨,而显得泥泞,很多时候,都是颠簸着。有一两次,马车的车轮还陷在了泥坑里,我们纷纷下车,安安给我撑着伞,我们看鲁巍和宫行披着一身蓑衣,想尽了办法才将车子弄了出来。
想着他曾是叱咤风云的一国将领,现如今却落得如此狼狈,我就感觉心脏被狠狠拧着。曾几何时,那个暴戾乖张的大人物,会失了天时地利人和,用他曾挥斥方遒的双手,淹在浑浊不堪的泥水中,去铺坑垫石。
我突然又坚定了那个主意,这一路上,我反复为之纠结。我曾想过,如果在扬越城,我遇见可以回去的机会,我是否要回去。
我不断想起鲁巍说的那句话来,他说如果没有我,就不是自由自在,而是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