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六)(1 / 1)
伯爵与马雷夏尔咕咕哝哝说了一阵话,娜娜一点也听不懂,然而她又不太敢再问他.伯爵神色更加紧张了,他们在过磅厅前遇见了拉博德特,他便突然把娜娜托付给他照顾一下.
“你带她回去吧,”他说道,“我还有事情做呢……再见.”
随后他走进过磅厅,那间屋子狭小,天花板十分低,里面放了一个大磅秤,显得很拥挤,颇像郊区车站的行李房.娜娜非常扫兴,她本来想象中的过磅厅是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放一台巨大的机器来称马的体重.怎么!这里只称骑师的体重!那么用过磅处这样的名字,值得这样小题大做的吗!磅秤上站着一个骑师,一副傻相,膝盖上放着马具,等待一个穿礼服的胖子来量他的体重;一个马夫牵着一匹名叫科西尼的马,站在门口,周围挤满了一群人,全都一声不吭,出神地观看.
就要关闭跑道了.拉博德特催促娜娜赶快走,而他自己却又走回来,指着一个正与旺德夫尔谈话的矮个子的男人,对她说道:
“瞧,这就是普里斯先生.”
“啊!我知道,就是骑我的那个人嘛.”娜娜微笑着低声说道.
她觉得他相貌很丑.在她看来,骑师的样子都像克汀病患者;她还说,这可能是因为人家不让他们长高.就说这个人吧,已经四十岁了,样子好像一个干瘪的老小孩,脸又长又瘦,皱纹很深,呆板而无生气.他的身体骨瘦似柴,身上的一件白袖子蓝绸赛马上衣像披在一根木头上.
“不,你知道,”她离开时说道,“他要是我的男人,我是不会感到很幸福的.”
跑道上仍然挤满了乱哄哄的人群,潮湿的草地被人踏成了黑色.两块赛马一览表的牌子高高悬挂在一根铁柱子上面,牌子前面挤成一团,个个抬头观看,每次一览表上出现一匹赛马的号码,人群中就发出一阵喧闹声,号码是通过一根连结到过磅厅的电线在一览表上显示出来的.一些先生面对着节目单指指点点;那匹名叫皮什内特的马被它的主人撤回去了,引起人们好一阵议论.不过,娜娜仍然挽着拉博德特的胳膊,穿过跑道.挂在旗杆上的钟敲个不停,催促人们赶忙离开跑道.
“啊!孩子们,”娜娜回到马车上说道,“他们的过磅处,是他们自己胡吹出来的东西!”
她周围的人都为她欢呼,鼓掌:
“好极了!娜娜!……娜娜又回到我们这儿来了!……”他们过去是多么愚蠢!难道他们把她当成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吗?她回来得正是时候.注意!大奖赛立刻开始了,人们高兴得忘记喝香槟酒了.
娜娜吃了一大惊,发现加加坐在她的马车里,膝盖上放着小狗和小路易;加加打定主意再接近拉法卢瓦兹,但却对娜娜说,她想亲亲小路易.她很喜欢小孩子.
“噢,对了,莉莉现在怎么样?”娜娜问道,“坐在那边老头子的马车里的那个孩子是她吗?……有人刚才跟我讲了一件简直不堪入耳的事情.”
加加脸上露出十分沮丧的样子.
“亲爱的,我就是为这件事气病了,”她难过地说道,“昨天,我只好在床上躺了一天,我哭得厉害,我本来以为今天来不成了……嗯?你知道我的意见吗?我是不同意的,我把她送到修道院里去接受教育,就是为了将来为她找一个好丈夫.我常常严肃地对她提出忠告,对她管教没有中断过……哎,亲爱的,是她自己愿意的.哎!我同她吵了一架,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我还掴了她一记耳光呢.她太烦了,她要结束这种生活……于是,她对我说:‘不管怎样,你没有权利阻止我这样做.我对她说,’你是一个贱货,你给我们丢脸,你滚蛋吧!,事情就这样成了定局,我同意给她安排一下婚事……啊!我的最后一个希望成了泡影,哎,我曾经在她身上做过许多美梦!”
这时她们听见一阵吵架的声音,便站起来看看.原来是乔治隐隐约约听见人群中有人诽谤旺德夫尔,他就为他辩护.
“为什么说他放弃了他的马呢,”乔治嚷道,“昨天在赛马总会里,他还帮吕西尼昂押上一千金路易呢.”
“确有其事,当时我也在场,”菲利普作证说,“但他在娜娜身上一个金路易也没有押……如果娜娜的牌价升到一比十,这与他毫无关系.说人家有那么多的计谋,是十分可笑的.这样说有什么好处呢?”
拉博德特静静地听着,然后耸耸肩膀,说道:
“算了吧,让人家去说吧……伯爵刚才还押了五百金路易在吕西尼昂身上,而且他在娜娜的身上押上百来个金路易,这是因为马的主人总是要表示出相信自己的马会取胜的样子嘛.”
“真见鬼!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拉法卢瓦兹摆动着胳膊嚷道,“获胜的马将会是精灵……法国将吃败仗!英国一定获胜!”
赛马场上又响起了一阵钟声,宣布赛马已进入跑道,人群中又出现长时间的骚动.为了看得更清楚些,娜娜站到马车的座位上,把勿忘我花和玫瑰花都踩坏了.她向四周远眺,广阔的地平线全收眼底.在观众热切盼望比赛开始的最后时刻,跑道上依然空荡荡的,未见到一匹赛马,跑道被灰色的栅栏关闭着,每隔两根柱子,站着两名警察.在她面前的一块长条状草地上,靠近她的地方都是污泥,越往远看草地越绿,最后看上去非常像一片嫩绿色的地毯.然后她低下头来,把目光转到场地中央,只见草坪上人满为患,个个都踮起脚尖,有人爬到马车上,人人兴奋不已,互相推推搡搡,挺直身子观望.他们的马匹发出嘶鸣,帐篷噼噼啪啪作响,骑马者驱马在步行者中间奔跑,步行者则奔向栅栏,趴在栅栏上面观望.她又把目光转向另一边,朝看台望去,只见一张张面孔全变小了,密密麻麻的人头五颜六色,布满了过道.阶梯和平台,在蓝天下,呈现出一层层黑色的轮廓.再往前看,跑马场的周围是一片平川.右边,在那爬满长春藤的磨坊后面,是一片低洼的草地,上面有一片片大的树荫;正面,公园里的林荫道纵横交错,一直延伸到塞纳河边,塞纳河在一座山丘下流淌过,林荫道上停放着一排排马车;然后向左边布洛涅森林方向望过去,视野又开阔了,一条大路延伸到默车那边的蔚蓝天际,中间被一条两旁植满了泡桐树的小径隔断,泡桐树还未长出叶子来,树梢上呈现粉红色,看上去一片鲜艳光泽.这时人们还不断拥来,人流像一群蚂蚁,沿着一条带状的狭长道路,穿过田野,从那边走过来,而在巴黎方向那边还很远的地方,那些没有买入场券的观众,像羊群一样集中在大树下,在布洛涅森林的边缘,看过去就像一条由无数黑点组成的流动线.
在广阔的天空下,十万如痴如醉的观众聚集在这块土地上,好像昆虫一样动个不停.倏然一阵欢乐的气氛顿时使他们振奋起来.太阳在云层里隐没了一刻钟,现在又出来了,太阳洒下一大片光线,宛如一泓粼粼湖水.一切都重放光明,妇女们的阳伞像无数金光灿烂的盾牌.人们都为太阳出来而鼓掌叫好,用笑声向它致意,伸出胳膊,好像要用手臂来拨开乌云似的.
这时候,一位治安官员独自走在阒无一人的跑道中间.左边更远处,出现了一个人,手里举一面红旗.
“那是起跑发令员德.莫里亚克男爵.”拉博德特回答娜娜提的问题.
娜娜的身边挤满了男人,有的男人站在她的马车的踏脚板上,他们发出欢呼声,不停地讲着话,凭着各人自己的印象,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菲利普.乔治.博尔德纳夫和拉法卢瓦兹一分一秒也不住口.
“别推推搡搡了!……让我来看看……啊!裁判员走进他的岗亭了……你说他是德.苏维尼先生?……嗯?在这样的比赛中,要有好眼力才能看清抢先半个马头的距离!……住嘴吧,已经举旗子了……赛马快出来了,注意!……头一匹出来的是科西尼.”
一面红黄两色旗在旗杆上迎风飘场.马夫牵着一匹匹赛马进入场地,骑师们都坐在马鞍上,垂着手臂,他们在阳光的照射下,像一个个明亮的斑点.紧跟在科西尼后面的是幸运和布姆.接着,一阵低语声中迎来了精灵,这是一匹漂亮的枣红大马,号衣的颜色很不柔和,是柠檬色和黑色,具有英国的阴森色调.瓦勒里奥二世的入场博得观众一阵喝彩,它的个头小巧,但是精神十足,号衣是嫩绿色,镶着粉红色花边.旺德夫尔的两匹马还迟迟不出场.最后,在杏仁奶油之后,才出现了蓝白两色的号衣.吕西尼昂是一匹深色的枣红马,体态无可挑剔,但是由于娜娜引人注目,它几乎完全被人忘记.娜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漂亮,在金色阳光下,这匹栗色小母马很像一位金发女郎.它像一玫崭新的金路易在阳光下闪闪发着亮,它的胸部深陷,头颈轻盈,背部细长而灵敏.“瞧!它的毛色同我的头发一样!”娜娜兴奋得叫起来,“喂,你们知道,我正是为此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