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1 / 1)
每天早上,娜娜十点钟起床,总是那只苏格兰卷毛狗舔她的脸,把她唤醒;接着,她和狗玩五分钟,让狗在她的胳膊上与大腿上乱跑乱窜,缪法看了很恼火.小狗成了他吃醋的第一个小男人.让一只小畜生把头伸进被窝里,真不像样子.然后,娜娜走到梳洗室去洗澡.将近十一点钟时,弗朗西斯来给她卷头发,复杂的梳理,要等到下午才做.她最讨厌一个人吃饭,吃午饭几乎总是马卢瓦太太作陪.马卢瓦太太早上总戴着形状古怪的帽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来,晚上回到她那神秘生活的地方,谁也不去打听.最难度过的时间是午饭后到梳头之间的那两三个小时.平常她总是主动提出与马卢瓦太太玩玩纸牌,有时她也看看《费加罗报》,她对报上有关戏剧方面的报道与上流社会新闻颇感兴趣;她偶尔也会打开一本书,因为她自诩爱好文学.头发梳理一直要到近五点钟时才告结束,这时她才从长时间的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然后乘马车出去,或在家接待一大群男人.她常常在外面吃晚饭,晚上睡得很晚,第二天起床后,浑身仍然疲惫不堪.她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
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去巴蒂尼奥勒,到姑妈家里看望她的小路易.她常常半个月忘了他;然后,像发疯似的,徒步去看他,她心里满怀慈母般的歉意与慈爱,像去医院探望病人一样,带去一些礼物,有给姑母的烟草,有给儿子的桔子与饼干;有时她坐着自己的双篷四轮马车,去布洛涅森林,回来时去看儿子,她的衣着打扮轰动了那条僻静街道上的居民.自从侄女发迹以后,勒拉太太的虚荣心总是压抑不住要表现出来.她很少到维里埃大街来,装腔作势地说那里不是她去的地方;但是在她家的那条街道上,她总是自鸣得意,每次娜娜穿着价值四五千法郎的裙子到来,她就乐开了怀,第二天整天忙得不停,把侄女给她的礼物拿出来给左邻右舍看,还把每样东西的价值一一说出来,邻居们听了,个个惊讶得目瞪口呆.一般娜娜总是与家人在一起过星期天,这天如果缪法邀她出去,她就像市民主妇那样微微一笑,谢绝他的邀请,说这不可能,她要到姑母家去吃晚饭,并去看她的小宝贝.尽管如此,这个可怜的孩子还总是生病.他快满三岁了,该长得很结实了.然而,他的后颈上生了湿疹,现在耳朵里又出现脓肿,令人担心的是头盖骨上再生出骨疽来.当她见他脸色苍白,血气不佳,肌肉松驰,上面有黄色斑点时,她就愁眉不展;她心里尤其感到奇怪.这个小宝贝怎么啦,为何身体坏到这个样子?而她自己,他的母亲,身体竟然如此健康!
不去看孩子的日子里,她依然过着一种繁忙而有规律的生活,到布洛涅森林散步,到剧院看首场演出,到金屋餐馆或英吉利咖啡馆吃晚饭或夜宵;此外,她还去所有公共场所,观看大家竞相观看的节目,如马比耶舞会.黄色歌舞演出与赛马.尽管这样,她仍然有无所事事的空虚感,像胃痉挛一样痛苦.虽然她不断地热恋上一个个男人,但当她孤零零一个人时,她总是伸懒腰,好像疲乏不堪与寂寞马上使她忧愁起来,因为她又感到空虚,对自己感到厌倦.她的职业和她的天性决定她快乐地生活着,但是这时她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经常在两个呵欠之间,喊出足以概括她的生活的话来:
“啊!男人真让我讨厌!”
一天午后,娜娜听音乐会回来,她瞥见一个女人大步流星地走在蒙马特街的人行道上,她的高帮皮鞋的鞋跟磨破了,裙子很脏,帽子被雨淋得不成样子.娜娜倏地认出她来.
“停车,夏尔!”她对车夫喊道.
接着,她又叫她的名字:
“萨丹!萨丹!”
路上行人都转过头来,街上的人都看着她们,萨丹向她走过来,衣服碰到车轮上,弄脏了.
“上车吧,我的姑娘.”娜娜不顾旁观的人,若无其事地说.
尽管萨丹全身脏得叫人恶心,娜娜还是让她上了自己那辆浅蓝色的双篷四轮马车,把她带回家;萨丹紧挨着她的镶着尚蒂伊花边的珠灰色绸裙子坐着.街上的人看到车夫自命不凡的样子,个个都露出了笑脸.
自那以后,娜娜有了迷恋的人了,她的生活变得充实了.萨丹成了她的同性恋对象.她在维里埃街的公馆里住下来后,梳洗干净,换了衣服,她对娜娜整整讲了三天圣拉扎尔教养所里的情况,里面的修女如何令人讨厌,那些混蛋警察怎么把她列入暗娼名单.娜娜听了很愤怒,她安慰她,她发誓要亲自去找部长,把她从那里搭救出来.现在不必急,警察肯定不会到她家里来找萨丹.于是,她俩在一起度过了几个甜蜜的下午,她们情语绵绵,互相又是吻,又是笑.这回是前一次在拉瓦尔街玩的把戏的继续,那次她们在玩时,警察忽然来了,把她们冲散了,这次又重新开始,像开玩笑似的.后来,一天晚上,她们真正作爱了.娜娜在洛尔餐馆那儿见过这套把戏,起初很反感,现在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被萨丹弄得晕头转向,如痴如醉,使她丧魂落魄的是,第四天上午,萨丹失踪了.谁也没有看到她出去.她穿着新裙子溜走了,她一心想呼吸新鲜空气,还迷恋她的街头生活.
那天,公馆里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所有仆人都吓得低着头,不敢吱声.娜娜气得差点揍弗朗索瓦一顿,责备他没有看好门,让萨丹溜走了.但是她还是竭力克制住了,没有发出火来,她骂萨丹是臭婊子,以后不再到阴沟洞里去捡这类烂货了,这事给了她一个教训.当天下午,太太把自己关在房里,佐爱听见她在啜泣.晚上,她突然叫人把她的马车备好,把她拉到洛尔饭店去.她头脑里产生一个想法,也许能在殉道者街的那家饭店的餐桌上找到萨丹.她不是想重新见到她,而是想打她的耳光.果然,萨丹和罗贝尔夫人在一张小餐桌上吃饭.她瞥见娜娜走来,笑起来了.娜娜内心很激动,但并未与她吵起来,态度很和蔼,很柔顺.她请大家喝香槟酒,把五六桌人灌得醉醺醺的,趁罗贝尔夫人上卫生间之际,把萨丹拉走了.刚上马车,娜娜咬了她一口,并威胁她,如果她再犯,就把她杀死.
但是,这样的把戏又继续发生了,并且发生过好多次,娜娜很伤心,作为一个被欺骗的女子,她很气愤.娜娜跑出去到处寻找这只野鸡,她所以老是飞走,是为了寻找一时的热恋,另外,对公馆里的舒适生活她也感到厌倦.娜娜扬言要掴罗贝尔太太的耳光;有一天,她甚至希望与她决斗,因为她们三人中有一个多余的人.现在,她每次去洛尔饭店吃饭,总要戴上她的钻石戒指,有时还带上路易丝.维奥莱纳.玛丽亚.布隆.塔唐.内内一同去,她们个个身着盛装,光艳夺人.洛尔饭店的三间餐厅里,灯光昏暗,弥漫着蹩脚菜肴的气味,这些女人大摆阔气,附近的小婊子们看了诧异不已,这使她们飘飘然起来,她们在饭后就把小婊子们一个个带走.每逢这样的日子,洛尔总是穿着光彩夺目的紧身衣,露出一副宽厚大度的慈母的神态,亲吻每个人.只有萨丹,每当遇到这些麻烦事时,总是保持冷静,睁着蓝蓝的眼睛,显露出处女般的纯洁的面容;她常被两个女人争夺,她被咬,被打,被拉来拉去,而她只说这太可笑了,劝她们最好和解得了.掴她的耳光又有什么用呢,尽管她很乐意让大家都高兴,但是她又不能把自己分成两半.最终还是娜娜占了上风,她对萨丹说了无数温柔的话,又送给她很多的礼物;为了报复,罗贝尔夫人给自己的情敌的每个情夫写了恶毒的匿名信.
一段时期以来,缪法伯爵似乎焦虑不安.一天上午,他很激动,把一封匿名信放到娜娜的面前.娜娜看了头几行,就知道信中控告她欺骗伯爵,与旺德夫尔跟于贡兄弟私通.
“这是胡说!这是胡说!”她以极其坦诚的口气斩钉截铁地嚷道.
“你敢打赌吗?”缪法问道,他已松了一口气.
“啊!你让我用什么来赌咒都可以……好吧,就用我的儿子的脑袋来赌咒吧!”
这封信很长.下面写了她和萨丹的关系,措词极其露骨下流.她看完信后,嫣然一笑.
“现在我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她仅简单地说了一句.
缪法听后,要求她辟谣,她心平气和地说:
“萨丹这件事,亲爱的,与你没有什么关系……这对你有什么害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