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1 / 1)
“那么,你是真的爱我了,”她喃喃说道,“再说一次,你真的爱我……说呀?我亲爱的小宝贝,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很伤心的,是吗?”
在丰岱特庄园,因为有娜娜这样一位邻居,整个庄园都不得安宁.每天上午,吃午饭时,善良的于贡太太总是不由自主地提到这个女人;从园丁的讲述中,她了解了一些情况,她甚至觉得,这些烟花女像使魔法一样,居然把最高尚的夫人也纠缠住了.她是一个宽容的人,但这次她隐约预感到大祸将要临头,她非常愤怒,甚至有些恼火,夜里常常莫名地恐惧起来,仿佛有一头刚从动物园中逃出来的野兽正在附近徘徊,并准备时机捕捉猎物.所以,老太太找碴儿与客人们拌嘴,指责他们在“藏娇楼”别墅周围别有用心地溜达.她说有人看到德.旺德夫尔伯爵在一条大路上和一个不戴帽子的夫人在调情说笑;但他为自己辩护,否认那个女人是娜娜,因为事实上那人是吕西,她只是陪他走走,并告诉他,她是怎样把第三个王子赶出门的.德.舒阿尔侯爵也每天出来溜溜,他说他只是遵照医嘱这样做的.对于达盖内和福什利,于贡太太的指责则有失公道.达盖内一直没有离开过丰岱特庄园,他放弃了与娜娜重归于好的计划,而是对斯泰勒大献殷勤.福什利依然和缪法母女待在一起.只有一次,他在一条小径上遇到怀里抱满了鲜花的米尼翁,他正在给儿子们上植物课.两个男人见面后,握了一下手,谈到罗丝的情况;罗丝身体很好;他们俩早上都收到她的一封信,信里请他们再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好好享受一下乡村的新鲜空气.在所有客人当中,老太太只放过了缪法伯爵和乔治;伯爵说他有重要事情得到奥尔良去办理,不可能去追逐那个婊子;至于乔治,这个可怜的孩子终于使她担心起来,每天晚上,他的偏头痛病就发作得很厉害,他只能在白天睡觉.
伯爵每天下午都要外出,而福什利则成了萨比娜伯爵夫人忠实的男伴.他们会时常到花园的尽头去,他总是替她拿着帆布折叠凳和阳伞.另外,福什利那种小记者所具有的古怪机灵使她感到很有趣.他利用乡村的气氛促使萨比娜很快变成自己的知己.有这个小伙子作伴,萨比娜似乎变得很有生气,有时她甚至有青春再现的激动,他喜欢大声开着玩笑,却又不至于给她招惹是非.有时,他们会单独在灌木丛后边呆一会儿,他们的眼睛互相注视着;有时,他们笑着笑着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深沉而严肃,好像他们已经心心相印,彼此非常了解了.
星期五吃午饭的时候,需要添一副餐具.因为泰奥菲尔.韦诺先生来了.于贡太太记得去年冬天在缪法家里,她邀请过他.此时他弓着背,装出一种不起眼的老好人的善良模样,仿佛没有发觉大家对他表示出的敬意中带着明显的不安.他的沉默终于使大家忘记了他在场,饭后吃点心时,他一边嚼着小糖块,一边察看达盖内把草莓递给爱斯泰勒,一边听福什利讲着逗得伯爵夫人开怀大笑的趣闻轶事.如果有人看了他一眼,他就报以恬静的微笑.散席后,他挽住伯爵的胳膊,说要他带自己到公园里走走.大家都知道,自从伯爵的母亲逝世以后,他对伯爵有很大的影响.有关这位做过诉讼代理人的人对这个家庭所起的支配作用,已经有不少离奇的传闻,并不胫而走.他的来到可能对福什利有所不便,福什利向乔治和达盖内解释了他的巨额财富的来源,他因被委托,为耶稣教会办了一件重大的诉讼案件,而发了大财.据福什利说,这位老好人,看似温和而肥胖,实际上是一位可怕的先生,现在那些传教士的一切卑鄙行径他都要介入并做他们的代言人.两个年轻人开始拿这个小老头儿开玩笑,因为他们觉得他的模样有点傻乎乎的.过去在他们想象中,充当神职人员的诉讼代理人的韦诺应该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现在觉得这种想象非常滑稽可笑.缪法伯爵来了,他们就不吭声了.伯爵仍然挽住老好人的胳膊,他面色苍白,两眼红红的,像哭过一样的.
“我敢断言,他们将会谈到地狱.”福什利低声挖苦道.
萨比娜伯爵夫人听见了,慢慢转过头来,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并且久久相互地注视着,这是一种在进行冒险之前,互相作出谨慎的试探.
平时,客人们吃过午饭后,便到花园一头的平台上,从那儿可以俯瞰整个平原.这个星期天下午,天气宜人,将近十点钟时,大家曾担心要下雨,现在天空虽然没有完全晴朗,云层却化成了乳白色的雾,化成了闪闪发光的尘埃,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耀眼的金黄色.于是,于贡太太建议从平台的侧门下去,散散步,他们一行人就沿着舒河向居米埃尔那边走;她喜欢散步,虽然已年届花甲,然而步履依然矫健.再说,大家都说不需要乘车.就这样他们到了河上的木桥边,队伍已经拖了很长,有些散乱了.福什利.达盖内和缪法夫人母女俩走在最前面;伯爵.侯爵和于贡太太紧随其后,落在最后边的是旺德夫尔,他抽着雪茄烟,神态庄重,他有些厌倦这次散步.韦诺时而慢吞吞地,时而加快步伐,一会儿跟这群人走,一会儿又跑到另一群人那里,他总是笑嘻嘻的,似乎想听到每个人的谈话.
“可怜的乔治现在还在奥尔良!”于贡太太连声说道,“他不得不去看看他的偏头痛了,我让他去找塔韦尼埃老大夫,他已经不出诊了……是的,七点钟前他就动身了,那时你们还没有起床呢.我想这样走走总可以让他散散心.”
说到这里,她指着前面的那些人,问道:
“瞧!他们为什么在桥上停下来呢?”
几位夫人.达盖内和福什利的确伫立在桥头上,神色迟疑不决,仿佛有什么障碍使他们心神不定.但是,路上什么也没有.
“咱们往前走吧!”伯爵嚷道.
他们仍然一动也不动,望着正向他们移动的什么东西,大路在这里转弯,道旁浓密的白杨树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所以其他人尚无法望见.一阵嘈杂声隐约传来而且越来越大,那是车轮的声音,夹杂着笑声和噼啪的鞭子声.突然,五辆马车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一辆接着一辆,每辆车里都挤满了人,简直快把车轴压断了,车上的人穿的衣服有浅色的,有蓝色的,也有粉红色的,他们吵吵嚷嚷,快乐得很.
“那是什么?”于贡太太惊讶地问道.
接着,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当她明白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时,她对这伙人挡住了她的去路非常气愤.
“啊!原来是那个女人!”她嘟囔道,“走吧,走吧,只当没有看见……”
可是她说这话已经迟了.那五辆马车已经载着娜娜和她的一帮人来到了小木桥边,他们是去参观夏蒙修道院遗址的.福什利.达盖内和缪法母女只得往后退了一下,于贡太太和其他人也停下来,在道路旁自然地排成行.那行车队真是气派.车内的笑声已经停止了;一张张面孔转过来,好奇地张望着.沉静的空气中只有马匹有节奏地疾走的声音,车上的人与车下的人互相打量着.坐在第一辆车里是玛丽亚.布隆和塔唐.内内,她俩像公爵夫人一样仰靠在座位的靠背上,裙子在车轮上面飘了起来,她们用蔑视的目光瞅着这些徒步的正经妇女.第二辆车里是加加,她快把整个座位都塞满了,把坐在她旁边的拉法卢瓦兹遮挡住了,只露出他不安的鼻子.接下来的两辆车里是卡罗利娜.埃凯和拉博德特,吕西.斯图华和米尼翁以及他的两个儿子,一辆四轮敞篷马车最后驶来,里面坐的是娜娜和斯泰内,娜娜前面一张折叠座位上坐的是可怜的小宝贝治治,他的膝盖被夹在娜娜的膝盖当中.
“这是最后一辆了,对吗?”伯爵夫人悄悄问福什利,她装作没有认出娜娜.
四轮敞篷马车的轮子几乎擦到了她,但她没有往后退一步.两个女人用深沉的目光彼此瞧了瞧,即使那审视只是倾刻之间发生的,但似乎已经看透了双方,表明了一切.至于男人们,他们个个伪装得都无可挑剔地正经.福什利和达盖内态度显得很冷漠,似乎不认识车上的任何人.侯爵生怕车上的女人中有人同他开玩笑,便摘了一根草,拿在手里捻来捻去.以掩饰内心的不安,只有旺德夫尔一人站得稍远一些,眨着眼睛与吕西打着招呼,马车经过时,吕西向他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