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1 / 1)
“快烤干你身上的衣服,否则会得重感冒的,你会感冒的.”娜娜见乔治打了一个哆嗦,说道.
可是这里连一条男人的裤子也没有!她正想叫园丁,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叫佐爱把她的衣服拿来.佐爱到梳妆室里打开箱子,给太太送来替换的内衣,有睡衣,裙子和一件晨衣.
“这可太好了!”娜娜叫道,“这些衣服乔治全能穿.嗯?你不会嫌弃吧……等衣服烤干了,再换上你的衣服,然后你赶快回家,免得你妈妈骂你……赶紧换上衣服吧,我也要到梳妆室里去换衣服了.”
十分钟以后,她穿着睡衣走出来,高兴得拍起手来,叫道:
“啊!你这个小宝贝,扮成小娘儿们,真是逗人!”
他只穿了一件宽大的镶边睡衣,一条绣花长裤,外面罩着一件长长的带衣边细麻布晨衣.他穿着这一身衣服,这个漂亮的金发青年裸露着肩膀,浅黄色的没有全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活脱脱像一个女孩.
“他和我一样苗条!”娜娜搂着他的腰说道,“佐爱,过来看看吧!你瞧这身衣服他穿得多合身……嗯!这真是好极了,除了胸部太宽大外……他的胸围还比不上我的胸围大呢,不过这是当然的噢,可怜的乔治.”
“啊!当然啦,我这里瘪了一点.”乔治莞尔一笑,低声说道.
他们三个人都笑了.娜娜替他把晨衣的扣子从上到下都扣上,好让他看上去显得端庄整齐.她把他当作洋娃娃转过来,转过去,在他身上拍拍打打,好让裙子的后部鼓起来.然后,她又向他问这问那,问他穿上这身衣服舒服不舒服,暖不暖和.当然喽,他觉得非常舒服.穿什么不会比穿女人睡衣暖和,如果可能的话,他想永远穿着这身衣服.这身衣服料子很细软,衣服显得很宽松,而穿这身衣服,最让他感到高兴的是有一股香味,他似乎从衣服里找到了娜娜一点温暖的生命似的.
这时,佐爱已经把湿衣服拿到楼下厨房里去了,放在用葡萄藤生起的火前,以便尽快烤干.这时,乔治往沙发里一躺,壮着胆子开始说老实话了.
“喂,你今天晚上难道不吃饭了吗?……我可饿得要命.我还没有吃饭哩.”
娜娜听了生气了.真是一个蠢孩子,空着肚子从妈妈家里溜出来,还掉在一个水潭里!可是她自己也饿得发慌.真得应当开饭了!不过,只能有什么就吃什么.于是,他们把独脚小圆桌推到了火炉前面,临时凑合了一顿古怪可笑的晚餐.佐爱跑到园丁那里,园丁已经做好了白菜汤,准备给太太吃,他们觉得也许在来这里之前,娜娜还没有吃晚饭.而太太在信里也忘记告诉他应该准备些吃的东西.幸而地窖里还有不少存货.他们有了白菜汤,加上一块肥肉.后来,娜娜又在她的包里找出了不少东西,那是她在临行之前,考虑周全而塞进去的食品:一小听鹅肝酱,一袋糖果,几个橙子.他们两人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胃口好得像是二十岁的年轻人,而温馨而友好的气氛使他们像朋友那样,无拘无束.娜娜叫乔治:“亲爱的小妞儿.”她觉得这样叫显得更亲昵,更温情.饭后吃甜点时,为了不打扰佐爱,两人用同一把汤匙,轮流着吃,把在衣柜上找到的一罐果酱吃得光光的.
“啊!我亲爱的小妞儿,”娜娜把独脚小圆桌推开,“我已经有十年没有这样的好胃口了.”
然而现在已经很晚了,她想让孩子赶快回去,因为她不想遭受别人的非难.乔治呢,连连说他有的是时间.另外,衣服还没有完全干透.佐爱说至少还要一个小时衣服才会干.由于旅途的劳累,佐爱站在那里打盹,他们就打发她去睡觉.于是,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这真是一个暖烘烘的夜晚.炉火已经化成火炭.在这间蓝色的大房间内,热得有点叫人透不过气来,佐爱上楼前,就已经把床铺好了.娜娜热得受不了,她站起来,打开窗子.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天哪!多美啊!……快来看吧,我亲爱的小妞儿.”
乔治走了过来.他似乎嫌窗栏太窄,他搂住娜娜的腰,深情地把头倚在她的肩膀上.天气已经起了一番变化,经过大雨冲洗的夜空深邃而清朗,一轮明月不知何时升起来了,向原野洒下一大片银辉.大地上万籁无声,山谷逐渐开阔,一直延伸到广袤无垠的平原.平原上的一丛丛树木宛如月光照射下的平静湖上昏暗的小岛.这时娜娜触景生情,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时代.她可肯定自己曾经在某个时候梦想过这样的月夜,也许还不止一次,但到底是在她的一生中的哪个时期,她已回忆不起来了.她下火车后,所看到的一切,广袤无垠的原野,芬芳馥郁的野草,这座房子,和那些让人称奇的蔬果,所有这一切都令她神魂颠倒;她甚至以为自己离开巴黎已有二十年了,仿佛昨天的一切已成了尘封的往事,在记忆中遥远而模糊了.她感受到一些她过去不曾知道的事物,然而在她的心灵那些情景又是她渴望的,热爱的,衷情的.这时候,乔治在她的脖子上温柔的吻了几下,这使她显得更加精神恍惚了.她迟疑地用手推开他,好像推开一个亲热劲儿使她厌腻的孩子,她一再催他走.他也不说不走,只是说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就走.
一只鸟儿鸣了几声后又停了.那是一只栖息在窗户下的一株接骨木上的知更鸟.
“再等一会儿吧,”乔治喃喃说道,“灯光使鸟儿受惊了,我去把灯熄了.”
接着,他走了回来,又搂着娜娜的腰,说道:
“等一会儿我们再点上灯.”
乔治紧紧地贴在娜娜的身前.她一边听知更鸟的啼鸣,一边回忆起往事.是的,眼前的情景,她在一些抒情歌曲里曾领略过.过去,倘若有这样的皎洁的月光,有这样啼鸣的知更鸟,有这样满腔爱情的小伙子,她早就恋爱了.天啊!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是多么美好,多么可爱!她几乎流下了眼泪.毫无疑问,她天生是个正经女人,乔治越来越大胆,她不得不把他推开了.
“不,放开我,我不喜欢这样子……这不是个好孩子应该有的样子,您才这么大,还是个孩子呀……你听我说,我永远是你的妈妈.”
她害羞了,脸涨得通红,虽然这时候谁也看不见她,在他们背后,房间里黑洞洞的,前面原野上也没有一点声音,一派寂静与安宁的夜景.她从未感到过这么害臊,尽管她很难为情,并竭尽全力挣扎,她仍然渐渐地感到浑身酥软下来.乔治穿着这身女式的衬衫和这件晨衣,还在引她发笑,就如一个女朋友在逗弄她一样的.
“啊!这样子不好,这样不好.”她作了最后的挣扎,喃喃说道.
最终,在这样月色美好的夜晚,她像处女一样投进这个男童的怀抱.整座房子也随之沉睡了.第二天,在丰岱特庄园里,午饭的钟声敲响后,餐厅里的饭桌再也不嫌太大了.第一辆马车把福什利和达盖内两人一起带过来了,紧接在他们后面的,是乘下一班火车的德.旺德夫尔伯爵.乔治最后一个从楼上下来,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下面带着黑圈.他疲倦地应付着别人的问候,他的病好多了,可是由于这次病势来得猛,现在还感到头晕.于贡夫人带着不安的微笑看着他的眼睛,替他理了一下头发,他的头发今天早上没有理好.这时,他不自然的往后退了一下,好像对这样的爱抚有些难为情.席间,于贡太太亲切地同旺德夫尔开着玩笑,说她等他来丰岱特,已经等了五年了.
“你终于来了……你是怎么来的呢?”
旺德夫尔用一种开玩笑的口气回答.“昨天我在俱乐部输了一大笔钱”,他说,“所以我不得不离开巴黎”.来外省为自己安排归宿.
“说真的,我同意你的想法,假如你在此地为我找一个女继承人……这儿大概有的是美女吧.”
老太太又向达盖内和福什利道了谢,感谢他们乐意接受他儿子的邀请.这时,她看见德.舒阿尔侯爵乘第三辆马车来了,她感到又惊又喜.
“哎哟!”她嚷道,“看来你们今天早上是约好的吧?你们互相约好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呀?有好几年我都没让你们来这里聚一聚,今天你们居然一起来了……哦!我不再责怪你们了.”
饭桌上增添了一副餐具.福什利坐在萨比娜伯爵夫人的旁边,使他惊讶的是,她今天似乎格外高兴,而他过去在米罗梅斯尼尔街的严肃的客厅里见到她时,他看到她是那样无精打采.达盖内坐在爱丝泰勒的左边,他对身旁的这个高个子姑娘的沉默寡言,感到局促不安,她的胳膊肘尖尖的,感到很不舒服.缪法和舒阿尔互相使了一下阴阳怪气的眼色.这时,旺德夫尔仍然在说笑话,说他不久就要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