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他来到奶妈所说的“丰积口”,逢人就打探,但是三个月下来,却一点线索也没有。
直到有一天,一个往来各地做买卖的商客对他说:“这种烽火连天的日子也难道骨肉亲人易于离散,我在十里外的‘风陵渡’那儿曾碰过一个女人,她也是逢人就问:“看到我的女儿没有?”’
丰积口?风陵渡?音相似却只有一字不同。而且只相差十里远,走散时又是在深夜,不识字的奶妈会不会弄错了?
庞定远心中燃起希望,急急要求着商客,“快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于是,商客说着他所看到的故事……
那天是上元节,我为了生计必须离家,但是我还是走到饭馆去吃一碗元宵汤圆,图个吉利,希望能平安回家和家人团聚。
就在饭馆里,我见到了那一个女人。
很美丽高雅又苍白瘦弱的一个女人,衣服虽然破旧了,但是绾了个漂亮的发髻,安静的坐在饭馆靠大门口的一张桌子,低头缝制小孩子的衣服。
只当有客人进出时,她才会抬头询问:“我和女儿走失了,她差不多一岁大,你有没有看见一个老妇人带着像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呢?”
饭馆掌柜的告诉我,“那个女人耳朵听不见,早先时她站在饭馆大门口整天徘徊,我看她身子实在挺不下去,怪可怜的,才让她进来坐的。
“后来如果有人想捎个平安信回家,她都会热心帮书写,多少对来饭馆这儿聚集用餐的人气有些帮助,所以我也就不在意她每日过来了。”
前两天我回到风陵渡,却已经不见她坐在那儿……
庞定远心中木石头才落地,一听最后这一句话,心脏又猛得提到喉口,问得更急躁了,“她离开了吗?”
“不是,听掌柜的说,她生完孩子后病得很严重,根本出不了门。”商客说完故事准备要走了。
“生孩子?”庞定远叫嚷的声音比打雷还大。
商客跳开两步,回瞪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我不是说她在缝制小孩的衣服吗?她的肚子好大,想想应该是元宵节过后不久就生了。唉,女儿不见了,她的男人不出来找,让她一个女人家天天四处奔走,那个男人喔……”
“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人!”上元花好人团圆,凝儿锦书无处托!庞定远转身把头撞向大树干。
“喂喂,骂骂那个男人就好,你何必发神经,气得想不开啊?”商客心想,赶快走人好了,准是遇到疯子了。
庞定远又拿头撞向树干,愤怒自责,“因为我就是那个不是人的混帐男人!”
天啊!凝儿的身子本来就不硬朗,竟然又怀孕了,她怎么支撑得下去?肚子很大?元宵节过后就生产了?日子怎么算都不对啊!他心中浮现不祥预感。
庞定远跳上骏马,马不停蹄赶往风陵渡去了。
阴错阳差让凝儿与奶妈错失了重逢的机会,庞定远双手揪紧缰绳,催促骏马飞驰,一路上喊着,“凝儿,我来了!你要等着我,你千万要挺下去!”
***
来到风陵渡,问了饭馆掌柜,庞定远依着线索找到那一间破旧的小屋。
杨师傅正在外头劈柴火,他不敢置信的望着来人,喊着,“定远!真的是你!”
“凝儿呢?”庞定远无心情先聊叙寒喧,直接就想往屋内冲。
杨师傅应将庞定远拉住,“你先过来,听我几句,好歹有个心理准备。”
于是,杨师傅述说着他经历的故事……。
我全力拼斗,让我们终于躲过暴民抢掠的那一劫。但是和小彤儿失散后,凝儿却不肯往南走,我只好找这间没人住的小屋将她安顿下来。
我前思后想,觉得还不是时候和你联络,因为怕万一泄露行踪给你带来麻烦。
凝儿不吃不喝好几天,迅速的消瘦下来,嘴里只是喃喃的念着,“赤焰烽烟人命如浮蝣,死亡就在瞬间。相见终有期?定远,你只不过是在安慰我罢了!”
我急得不得了,但是却变不出个庞定员,庞如彤来挽救她的性命。
突然有一天,病恹恹的凝儿居然对着我说:“那一包银子给喜儿带走了吧?我随身还带着几样挺值钱的手饰,能不能想办法换点银子买些清粥来?我想我肚子里有孩子了!”
一个初成形的小生命让凝儿回复求生意志。等她身体好一些后,她也肯出门去打探彤儿的下落了。
我们就这样过了好几个月,直到初春时节的那一天。
凝儿感染风寒数日了,热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手饰早卖光了。光靠我一个人到处打零工也凑不足钱给她找大夫看、抓药来喝。
凝儿还不到八个月的身孕,她的肚子却比别的女人家足月将生产的肚子还要大,我都忍不住猜,会不会是双生子啊?
那日屋里已没有吃食了,我对她说:“我去山里猎些野味,回来熬锅汤给你补身体。如果运气好,也许还能找到些我认识的草药给你去寒。你就留在床上休息,千万别出去知道吗?”
可是等我傍晚回来,她却不见了。我急得到处找,入夜后终于在不远的河流边芦苇丛中找到她了。
她分娩了,浑身是血,全身冰泠,只剩一点点温暖留在心口。我当时真的以为她活不下来了……
“谢天谢地,她活下来了不是吗?”庞定远的眼角含泪含笑。
杨师傅哀声叹气摇着头,“活着?如果她那样的情况已能叫活着的话!”
“什么意思?”
“我在芦苇丛中找了几十遍,就是没见着小婴儿。你懂了吗?她又失去让她生存下去的力量了!我寻回她的人后,她从此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她失了心神,仿佛不愿回忆骨肉离散的那一日。她的眼睛里一片空洞,似乎再也不愿看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一眼了。”
庞定远痛心疾首,“天啊!命运负我,我负凝儿,她的悲惨世界全是我一手造成的!”
“定远,没有你心目中能说能闹的凝儿了。她迷迷糊糊的,我一天中只能喂她喝下一小碗的稀粥,她的身体虚弱得只剩一口气撑着而已哪!”
庞定远坚定言道:“不,只要她活着:“我就能向她深深忏悔,凝儿终于熬到夫妻相见这一天了!”
***
庞定远“砰!”的一声,跪在童恣凝的床榻前。
“凝儿,我来了!”他捧起她苍白深陷的脸颊,不停的亲吻。
看着她的眼睛,曾让他爱恋悸动的美丽眼睛,没一点光泽,以前清幽灵性的似水翦眸完完全全消失了!
庞定远心疼难过,他刹那间崩溃了,哽咽沙哑声音不止歇,“凝儿,我不知你怎么熬过这一连串的灾厄磨难,失去彤儿,独自生产,又失去孩子。凝儿,我来了你的苦难过去了,你什么都不必怕了。”
凝儿的身躯原本就纤细,如今真的就只剩皮包骨了。
庞定远捶打着自己的额头,懊悔咆哮着,“如果我早就知道你一个人流落在外,我一定什么都不管了,负了老父、负了众多英雄将领,我也定不负你!”
庞定远胸口的憾恨无处发泄,只能紧握的拳头捶得地面砰砰作声,他的手都擦破皮流血了!
“凝儿,我错了,错了那么多,你快好起来,看是要像以前一样打我一巴掌,还是拿着手猛捶我的胸口,我任凭你来处罚!”
他抓住她骨瘦如柴的手腕,落向他的胸口,但是感觉不到一丝力量!
“凝儿,你醒来骂我打我啊,你别给我这种惩罚,不再看这个世界一眼,不再理会我,看你这样子,我生不如死啊!”
可恨啊!他这般的忏悔一点也流不进她的耳朵,闯不入她的心坎!
男人刚毅的眼眶里本该无泪,但是真到伤心懊悔时,滚烫的热泪也会不停涌出。泪滴坠下庞定远的鬓颊,洒落在他眼前赢弱槁灰的小脸蛋上,还有几滴不偏不倚的被洞失焦的大眼睛给盛接住了。
炽热的泪水,意识的转轮慢慢启动了……
有谁在哭吗?
童恣凝知道自己一辈子的眼泪已流光了,在希望的夹缝中她看不到未来,体弱气虚的她早就不想再苟延残喘于悲惨人世了,但是她不敢走,她还不能死。
“凝儿,记得我告诉你的话吗?‘相见终有期’,我做到了!我来了,你看我一眼好吗?我真的没有骗人啊!”
庞定远拿着手指想拭去凝儿颊上的泪,不舍得她掉一滴泪,哪能让自己的眼泪来破坏她无瑕的美丽呢!
但是,泪怎揩不干呢?居然又从她的眼角泌出一滴珠泪来了!
庞定远狂喜不已,大力摇晃着凝儿,大声叫喊着,“凝儿,你心里可听到我的呼唤吗?”
她干裂的小嘴缓缓开启,蠕动着,“我不坚强,我完全找不到勇气了。咳咳,”她停喘了一口气,才又慢慢继续着迷乱的呓语,“但是,我承诺过要对定远说对不起,还有……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