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雁声远向萧关去（1 / 1）
那一年，我六岁，他十岁。
除夕宫宴，辉煌隆重。
在宫宴开始前，长辈们各自忙着奔走应酬，请安寒暄，我们一群孩子们，便由掌事嬷嬷
们领着，在金明池畔聚在一起玩耍。
那年的雪很大，梅花开得特别好，空气里都是梅花馥郁清甜的香气。我正欢快地在雪里
跑，跟吕家小妹在梅花树下相互追逐，忽然不知哪里射来一颗石子，正好打在我头上，我
一吃痛，霎时间停住了脚步，吕小妹却来不及收住，重重撞在我背上，我整个人向前扑去
，额头撞在了面前一棵梅花树上，擦破了皮，顿时血流了下来。
鲜红的血滴在洁白的雪地里，怒目的红色让人看起来心惊，吕家小妹以为自己闯祸了，
吓得顿时哭起来。
一阵哈哈大笑从不远处传来，我抬头循声望去，却见陛下眼下受宠的三皇子坐在肩舆之
上，手拿弹弓笑得前仰后合。
“摔了个狗吃屎！哈哈哈哈哈！摔了个狗吃屎！”一边笑，一边还居高临下地指着我，
如是说道。我不知道如此粗俗的话，是哪个奴才教他的，想来，只是为了迎合讨好他吧。
三皇子的生母如今正是宠冠后宫的妃嫔，周围围满了看戏的世家子弟公卿小姐，却没有
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走！”三皇子一挥手，示意奴才们起驾。
有血流到了眼睛里，我痛的睁不开眼，就这样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吕小妹坐在我
身旁哭泣，全然没了章法。
“站住！”忽然，人群里传来一声呼喝，众人俱是一惊，他便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
缓带轻裘，拦在三皇子的肩舆前，扬高了头颅，厉声道：“殿下的弹弓打到了人，殿下应
当赔礼。”
“赔礼？！笑话！孤王在金明池边赏玩打鸟，她是自己撞在树上的，与孤王何干？！”
三皇子轻蔑地笑道。
他眉目清冷地看了一眼肩舆上倨傲不屑的三皇子，不再说话，走到我身边，抱起我，便
走。
虽然在场的人都认得他是袁太尉的儿子，但是，他不是长子，次子历来便没有长子受重
视，况且将来承袭爵位的人也不是他，所以，三皇子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故而对他的态度
如此傲慢。
但是见他不卑不亢，并没有要纠缠理论的意思，反而想走，这下三皇子心里反倒没谱了
，叫道：“你要带她去哪？！”
“此处不讲理，那便去找个能讲理的地方！”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字字掷地有声，
而且一边走，一边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抱着我直直往崇德宫的方向去了。
这下三皇子可急了，虽然他是皇子，又受宠，可是，现场这么多王孙公子都亲眼看见是
他的弹弓打了我才害我摔倒的，虽然我只是个女孩子，可也是重臣之女，今天又是除夕宫
宴，我现在满头鲜血，景象颇为难看，如果真的告到御前，他少不了要受责罚的。
果然，伺候他的大太监忙上来赔礼，谄媚地笑着，拦在他身前道：“袁二公子何必呢，
这大过年的，今儿又是除夕宫宴，一年一度的盛世，三省六部的公卿贵胄都来齐了，还有
邻邦臣属的各国使节，不过是一桩小事，怎么就犯得着闹到御前去呢，您说是不是？”
“郑妹妹受了伤，流了血，就是白流的？圣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伤，
如今这样子，让郑大人见了，该如何交代？”不过是十岁的孩子，对答竟如此老练，以至
于让后来几年，我都时时拿他的这些话出来回忆。
那太监倒是见惯了后宫种种地，立刻笑着脸弓着身子道：“奴才代三殿下给郑小姐赔不
是了，实在是那鸟儿刁钻闪躲，殿下本是要射鸟的，并不是有意冲撞了小姐，还请小姐见
谅。”
“你是什么身份，你就能代表三殿下了？”他年纪虽小，却完全不给面子。
那太监的笑容僵住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三皇子似乎也开始急了。
最终，这件事以三皇子赔礼道歉收场，而我也没有参加除夕宫宴，他让随行的小太监去
报告过父母之后，母亲赶了过来，派人把我送回了家。
之后，我听说因为这件事，他被袁太尉训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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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件事以后，我忽然对这个外人眼中一致传说的冷冰冰的袁家二公子开始改观，我渐
渐留意起他的每件事情。
我慢慢地知道他冷冰冰的外表下，原来那样满腹才华，原来那样温柔感性。他读书读得
极好，写的一手好文章，在太学里，博士们个个交口称赞，他的字画也极好，当世的名家
都对他极为肯定，他的剑术也极好，武艺超群，却从不显露人前，还有，最重要的，是他
有一颗极致温柔的心，他很疼爱妹妹，呵护备至，还记得有一年，我们一群少男少女去京
郊踏青，霜儿因为感染了风寒需要卧床休息便没有前去，回程的路上，经过仁安街，他特
意下马去买了妹妹喜欢吃的糖果点心，连袁家大公子袁泠启都当众笑道：“我这二弟，你
们以后谁要是嫁了他，可有福了！”
或许旁人只当这是一句笑话，可是，我，却全然记在了心里。
那时的我，是何等天真，天真的以为，他这颗温柔之心，迟早有一日，会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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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过了宫廷的选秀，躲过了袁泠启，在世人震惊郑家二女嫁给袁家二子之后，我终于如
愿以偿地嫁给了他。
可是，一切跟我预想的，实在不太一样。
虽然这些年来，他也确实一直都是待人冷冰冰的，可是，我以为，等我嫁给了他，我会
让他对我敞开心扉，我有这个信心，然后，事情远比我想象地，艰难多了。
他依然对我冷冰冰的，纵使是新婚燕尔，也没有任何改观。我对他嘘寒问暖，他冷冰冰
的，我想到他喜爱书画，便投其所好，他依旧冷冰冰的，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他对我，
都相敬如宾。
他依然对妹妹呵护备至，那一年，鄂蒙呼郃可汗来京朝觐，带来的女儿把霜儿逼下了断
崖，生死未卜，虽然袁家上下都很忧心，可是，我敏锐地捕捉到，同样身为兄长，他的忧
心，似乎着实比姐夫兼大伯的袁泠启要不一样得多。
他不仅没日没夜地带人到处去找，后来一得到消息，便匆忙赶去接回，虽然霜儿遇险我
也很着急，可是，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他这个做哥哥的着急，似乎超越了一位兄长对妹妹
的着急。
再后来，霜儿的婚事胶着，各方的势力都在拉锯，皇室想要她当太子妃，父亲想要她当
儿媳，另外，似乎，新冒出来的这个段氏，跟袁家暗地里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交易
，自从霜儿被救回来之后，她的归属问题就被炒作成为了全城话题，百信们纷纷街头巷议
，乐此不疲，连朝堂的局面，都被她这件婚事所影响。这样的局面，他每日更加心事重重
，我努力地接近他，发自肺腑地关心他，可是，他就像是想要刻意避开我一般，时时躲着
我。
最后，公公终于背弃了与父亲的盟约，把女儿嫁给了段家，这个选择，无异于对袁氏是
利益最大化，可是，对郑家，对父亲，可谓打击不小。母亲私下里告诉我，父亲当时怒气
攻心，气得吐了血。
这倒并不出乎我的意料，毕竟，父亲自以为谋略布局全面，奈何却被袁氏阴了一招，怎
能不激怒攻心。
正当我为霜儿的婚事心有感伤，觉得她到底也是个可怜之人，难逃被父亲被家族利用，
当做换取利益的筹码一样，嫁给了一个出身草莽的人，她却给了我一个重重的警醒，这个
我一直以为的小妹妹，实则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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