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友情（1 / 1）

高考前的晚上，我给黛玉写信，我说，我要去南方。

我报考了南方的学校，但不是军校，普通的文科类大学。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我又一次与南方擦肩而过，我被调剂到了我生活了18年的这座城市的一所三流的大学。

我没有哭。

林老师说，七喜，去上大学吧，不要再做无谓的抗争了，你是逃不出命运的掌心的。

离开小镇的前一天，我去了外婆的墓地，我跪在地上，给我的外婆磕头。我说，外婆，我累了，我不想再抗争了。

林老师送我的车，他说，七喜，你要好好的。他从我的手里接过了妈妈的骨灰盒，他说，让我再看看你的妈妈，也许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她了。他把妈妈的骨灰盒抱在怀里，凝视着，默默地。

我说，其实舅妈她是个好人。

他说，你不恨她吗。

我摇头，我在你们家住了整整一年，每天吃她做的饭，我怎么会狠她呢。

林老师摸我的头顶，他说，七喜，你已经长大了。

我说，外婆死的那年我就已经长大了，我终于明白外婆是爱我的。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告诉她这句话了。

就要上车的时候，我突然哭了。我说，林老师，你可以抱抱我吗，很久都没有人抱我了。

林老师将我搂在了怀里。男人的胸膛，宽厚温暖。我在心里喊着爸爸，眼泪滂沱。

我的大学位于郊区一带。我以前听说过这所学校，并不熟悉。校园不大，楼房很旧，零星的几棵树木寂寞地伸展着枝桠，萎靡不振。

宿舍很破。狭窄的空间，住八个人。上下铺。中间放一张长方形桌子。统一的行李，蓝白相间的格子床单。洗漱用品也是一样的，劣质的牙筒，稍用力捏，便会裂开细长的口子。

宿舍的女孩，来自各个地方，唧唧喳喳。我是住不惯集体宿舍的。第一天住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别扭。

妈妈的骨灰盒就放在我的床头。其他的七个人提出了抗议。她们说她们害怕，晚上睡不着觉。我不在的时候，她们便将妈妈的骨灰盒扔在了床下，最里边的角落。我跪在地上，爬进去，将妈妈的骨灰盒扒拉出来，擦拭干净后，重新放在了我的床头。我说，你们谁都不许再动它。我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吼着。女孩们面面相觑，不说话。

她们七个人是故意要孤立我。她们七个人在一起，进进出出。她们不搭理我。

大学的生活，很清闲。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睡觉。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床上。我又开始翘课，下午的课几乎不去上，一直在睡觉。

半夜醒来的时候，我会站在窗户前抽烟，一支接着一支。上铺的女孩，咳嗽着，说，还让不让人睡觉。我拿着烟和打火机往外面走，故意将门甩得震天响。所有的人都被惊醒了。我站在走廊里抽烟，屋里传来的叫骂声清清楚楚。

大一结束的时候，我的成绩在班里排倒数第三名。上铺的女孩拿着班级成绩单，说，快看，七喜考了倒数第三。其他的人都围了过去，捂着嘴笑。

我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班级的活动从来不参加，同学们很少在教室里见到我的身影，我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去学校的食堂吃饭，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快快地吃，然后便离开，旁若无人。上课的时候，坐最后一排，不搭理任何人，也不听老师讲课，埋头看自己喜欢的作家的小说。早晨的课常常迟到，进教室的时候，不和老师打招呼，径直向最后面走去，旁若无人。老师说，迟到的那个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七喜。声音很大。所有的同学都注视着我。

老师说，你不打招呼，谁允许你进来的，请你出去。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说，我是交了学费的，你没有资格请我出去。老师站在讲台上哆嗦着。同学们指指点点。我依然我行我素，埋头读自己的小说，好像这一切与我无关。学期结束的时候，我的那一门课被挂了。全班同学只有我一个人不及格。他们说，活该。

五一的时候，黛玉带着她山东的男朋友，回到了这座城市。黛玉来我的学校看我。她说，七喜，你看起来很颓废。

我说，我看不到未来。

黛玉说，七喜，顺其自然会活得开心的。你应该想开点，你至少是正规学校的本科生，而我，只是一个自费生，毕业后，连工作都找不到。我的学校很破，很破，是临时租的一个家属大院，老师都是临时聘请的，经常来不了。学校里什么样的人都有，鱼龙混杂。男生和女生住在一起，没有人管理，每天晚上睡觉都提心吊胆，害怕有人会闯进宿舍。就是这样的条件，我都不去抱怨，知道自己没有上大学的命，所以也就不去幻想，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

我们去吃火锅，黛玉的男朋友请客。男孩很健谈，细心地照顾着两个女孩子。他说，认识黛玉的那天就认识了七喜。我笑，我望着他，目光肆无忌惮。男孩两眉之间的距离很远，咋看并不觉得他帅，看多了，会喜欢上他那张脸的。

黛玉说，七喜，你有没有谈朋友。

我摇头。

黛玉说，其实你应该找一个男朋友，你是不喜欢和别人交往的女孩，但人有的时候，总会寂寞的。

男孩去卫生间的时候，黛玉说，七喜，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说，他好不好只有你知道。

黛玉说，但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我知道你从来都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

我说，他不错，但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去找他。

黛玉笑，她说，他的确不是我想象中的白马王子，但他对我很好，他是第一个追求我的男生，所以我就答应了他。

为什么不去寻找自己所爱的人。

上天注定我们在一起，主动寻找也是徒劳。

我笑，我说，黛玉，我们真的是不同的女孩。

七喜，顺其自然吧。

你会和他结婚吗。

也许吧，但那要看缘分。

送我回学校的路上，男孩说，七喜，你的脸上有东西笼罩着，我说不出是什么，但你是个很神秘的女孩，谁都无法进入你的内心世界，包括黛玉，她都不了解你，你的曾经经历过的事。只有有故事的女孩才会有你那样的神情。

我说，对黛玉好，她是需要照顾的孩子。

男孩点着头。

送黛玉回北京的时候，她哭了。她说，七喜，你知道吗，我一直希望我们在一起。

我说，你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你应该忘记我。

她说，在北京的时候，我一直在牵挂你，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七喜，你当初应该选择北京，而不是南方。北京有我和冯，我们都会照顾你。南方什么都没有，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你为什么要去南方。

我说，黛玉，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我就说过，你永远都不会了解我。我想去南方，就是要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但我真的很感动，有你这样的朋友。认识你的时候我已不相信友情了，是你让我懂得了友情的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