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来是空言去绝踪(二)(1 / 1)
月光下他的双眸盛满最美的月色,周遭的一切都让她以为又回到了百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们曾经起誓,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一瞬间缘蝶有些恍惚,几乎就要伸出手去,又在半途生生顿住。
“我走了,你多保重。”缘蝶忽然垂下头,转身就走。
慕容季冰看着她的背影。她不愿意承认吗……她和珊儿一样有明澈的双眼和笑容,但她们确实不同……她早已不是那个与他琴箫合奏,快意江湖的她……那个拿着轻云剑的,才是她如今心之所系吧……
原来辗转百年,我还是寻不回你。
那一轮明月,似乎也在嘲笑着他。
也罢,这一世,既然无法忘却,不如就此沉溺其中。既然无法再靠近,哪怕是远远看着,知道她喜乐安平,也是好的。
若有来生,再让我试着忘却。
缘蝶飞快地走回农舍,一路上心跳个不停。
没有办法的事……就让她这样离开吧。
无法重拾,不仅仅是因为沉重。
她走回自己的房间前,正准备抬手推门,却听到云叙房里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
醒了么?她轻轻地走过去。
却听李莞灵的声音还很虚弱:“你想过没有,事到如今,真的要和她一辈子逃亡吗?须知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而剑法再神,总不是万人敌。万一有朝一日你出了什么事,我……”
云叙叹口气:“阿灵,如今已经这样了,还能怎样呢?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伤好后,就回长安去吧。那里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不要,”李莞灵哽咽着,“你听我的,你跟我回宫去,我保证你没事。有我母妃在,不会为难你的。你如今正是有作为的年纪,何必如此呢?男子汉当立志于世,而不是年纪轻轻就当起缩头乌龟。”
云叙苦笑着:“阿灵,我志不在此,你多说无用。再说,以皇上的脾气,怎么还容得下我?”
李莞灵咬咬牙:“父皇……父皇他病重已久……早就不理朝政……”
“什么!”云叙很是惊讶,“那朝中如今到底是什么状况?”
李莞灵道:“你跟我回去了自然就知道。如今正是需要人力挽狂澜的时候,朝中几股势力都蠢蠢欲动,一不小心就会天下大乱。”
“可是……你不明白,我是不会抛下蝶儿一人的。”
“蝶儿,你只知道你的蝶儿!她到底有什么好!她又冷又硬,从来不给你好脸色,你看中她什么?你明白不明白?若是没有她,你这一生大可顺利得多,今后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
“功名我要来何用?”云叙轻声道,“人人各有自己的路要走,阿灵,我志不在此。”
“你……”,李莞灵声音凄切婉转,连缘蝶都听得恻然,“若我说,我也愿意抛下宫里的那一切繁华不要,只想跟你一起行走江湖呢?”
“……”,云叙几乎是无奈而哀怜地看着她,“阿灵,你这是何苦呢?”
“你这又是何苦呢?”李莞灵立刻反问他。
“……”半晌云叙都没有答话。
缘蝶在窗外听着,心里翻涌:仔细想来,李莞灵说的并非没有道理。自己如今是戴罪之身,走到哪里都是一个累赘,只会引来无穷无尽的追杀。而和李莞灵在一起的话,且不论回长安有多少荣华富贵,就算留在江湖,凭着云叙的本事,也不愁一世安稳。他们必能过上秦瑟相谐的生活。
她心里似乎被巨石堵住,一时闷得慌。
李莞灵啜泣半晌,忽然又道:“你莫忘了,当年你发下的誓言!”
誓言!什么誓言?缘蝶惊得呆住。
云叙声音发涩:“自然是记得。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只是……”
李莞灵打断他:“没有什么可是!你弃婚约而去,本来就已经有违诺言。可是今生今世,你说过的话,一定要履行!我只要你离开她!我只要知道,到底是她重要,还是我重要!”
缘蝶倒吸一口冷气,再也听不下去,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竟有这样的事?听起来两人之间倒似乎早就已经有山盟海誓,云叙还发下了重誓,今生今世,似是非她不可。
尽管她早知道李莞灵对云叙的心意,也知道云叙心里对李莞灵必然会有些过意不去,但是她自以
为云叙那般对自己,最终还是会坚定地站到自己这一边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缘蝶思及多年来的相处,伤心地发现云叙对她,从来是如同兄长,关怀备至,那么,所谓的好,其实和多年来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自己离宫后格外孤单,才会从这好里看出一些别的意味么?是自作多情?
他必然是爱过李莞灵的……缘蝶想起当日在宫里的事,又忆起那年看到他和李莞灵一起站在兴庆宫的树上密谈,心里一时痛如刀绞。
原来是这样?缘蝶笃定地想道:“我以为他待我特别,可是他待人一向如此。当初他随我一起离宫,应该确实是出于无意功名,但对李莞灵,是志趣不同所以无法在一起,但未尝没有牵挂,更不是为了我。后来的一切,竟然都是我庸人自扰。这些日子,我竟然还想着将这样的日子永远延续下去,是多么可笑!如今李莞灵也愿意为了他终老山林,两人之间更有山盟海誓,我的存在,岂不更成了一个笑话!”
她一念及此,脚下竟有些晃悠,连忙扶住了床沿,又笑又叹:“缘蝶啊缘蝶,你也有今日!”
她坐下来,闭上眼睛,泪水忽然就覆盖了脸庞:“于琮之后,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爱上谁。发现自己爱上你之后,我以为今生定能如此走到最后。可是现在你破坏了我所有的以为,我该如何面对?”
缘蝶带着满心的伤痛渐渐睡去,朦胧中还能听到隔壁似乎传来了争吵声。
不如睡去。宁可不要醒来。
第二天却是意外地被敲门声吵醒。
缘蝶开门后看到了李莞灵拖着一只脚,脸色惊惶:“今早有官府的人寻到这里,要四处搜查,云叙不让,打了起来,这会已经打到远处去了。我怕他受伤,我自己又实在去不了,你去看看吧!”
缘蝶听得不是滋味,但立马收拾准备出门,见李莞灵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还耐着性子安慰她,自己都惊叹如今的脾气可是大有好转:“你别担心,区区几个官兵还奈何不了他。我这就去,是哪个方向?”
“我也不知道……”李莞灵期期艾艾道,见缘蝶一脚已经踏出了房门,忽然伸手拉住了缘蝶,
“等等!”
“什么?”缘蝶讶异地回头看她。
李莞灵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你……有些话,我想现在就说明也好。”
这个时候,她想说什么?缘蝶皱起了眉头。
“云叙一直当你是好妹妹,对你倍加呵护,甚至有时不惜跟我翻脸,可是,对妹妹的情感,始终是不同的,你明白吧?”
缘蝶心里一痛,有些不耐:“这些话,回来再说。我自个儿心里清楚,其实也不劳你多言。”
李莞灵的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决绝:“不……我要现在就说。你以为你和他相识很久,是么?可是,在你之前,其实我就已经认识他,很久之前,他就承诺过要一生视我为珍宝!”
缘蝶脸色忽地煞白,甩开李莞灵,蹭蹭后退几步,道:“你到底想怎样?”
“还没听懂么?”李莞灵扶在门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缘蝶,唇角有一丝冷笑:“云叙他不可能出口赶你,如今你惹下这么大的麻烦,以他的脾气,更不可能扔下你不管。但若你能够自己离开,他随我走,至少会有安宁的生活。你与他同门多年,这一路又多蒙他照拂,若还有点良心,就该早早离开!”
这下缘蝶连剑都有些拿不稳,不可置信地看了李莞灵半晌,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又慢慢恢复,她眸中半点喜色也无,脸上却绽开一个笑容:“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决定。对他好不好,也不是你说了算。”
多少事闪现在脑海中,她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愤恨。
她提剑斜指着李莞灵,身形也慢慢逼近:“走与不走,似乎还轮不到你开口。”
恰在此时,耳边传来一声惊呼:“蝶儿,不要!”
原来如此。缘蝶自嘲地笑笑,不过打倒几个官兵本来并非难事,难怪他这么快去而复返。
“蝶儿,”,云叙奔到近处,白衣上竟有几处血迹,“发生什么了?你为何对阿灵……”
“行了”,缘蝶打断他,“我用剑指着她,还能是发生了什么?无非是我突然发难罢了。”
“蝶儿,你……”云叙知道绝非如此,但看着她的脸色,也明白问不出什么来,眼下情势又紧
急,只好转口道:“咱们快走吧!我没下杀手,可是他们若回去,很快就会带着人来。”
缘蝶冷冷地别过头去:“我立刻去收拾东西。”
她抬脚踏进门去,经过李莞灵身侧时,压低声音道:“你说的,我会考虑。”
云叙看着她进门去,心里觉得奇怪:“阿灵,她对你说了什么?”
李莞灵眸中闪着泪光,闭上眼去:“你管那么多作甚?横竖我死了,便不再碍着你什么。”说完便要走开。
云叙一时头大如斗,只得上前几步,拉住她,温颜安慰:“阿灵,你又闹什么脾气?眼下你就先
好好跟着我们,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何苦说这些话来?”
李莞灵的脸上带着讥笑:“跟着你们?可是别人是否愿意?今日你来得及时,我倒还在,要是哪一日你来得晚了,只怕是……”冷笑几声,又道,“也罢,知道你是个薄信之人,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云叙只有苦笑:“阿灵,互相忍让着些,蝶儿难道会对你怎么样么?好歹你们也是……”
“够了!”李莞灵声音虽微弱,语调却激烈,“我认她,她还未必认我!她现在没有对我做什么,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对我做什么。即使她不亲自出手,难道就不会赶我走么?”
云叙叹口气:“阿灵,你放心,你没有好好安顿下来,我不会让她赶你走的。”
李莞灵冲口而出:“可是若她执意要赶我走呢?”
云叙皱皱眉:“蝶儿她不是这样蛮横不讲理之人……”
“哦?”李莞灵冷笑,“原来她在你眼里,如此通情达意?你别忘了,她可是在父皇面前都敢放肆之人,有什么事她做不出来!”
“阿灵!”云叙紧张地看看缘蝶的房门,道,“你小声些!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你还提它作甚?蝶儿她为了那件事一直很伤心,你是知道的。”
“是么?”李莞灵轻声笑道:“我却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这个人,一直在为了另一个男人伤心!”
云叙脸色变了,他几乎是忍无可忍地叱道:“够了,阿灵!你……你如今怎么变成这样?”
李莞灵的唇角勾起一个奇怪的弧度:“你终于发现我变了么?可是就算我人已经变了,你说过的话,却不能变。”
云叙本来一腔怒火,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泪珠犹在,心中一恸,又忆及儿时一起玩耍的画面来,怔了怔,不由得放缓了声音道:“阿灵,你别再多心了。我一定会履行诺言,你放心。就算是……
我不会让她伤害你的。但是……蝶儿她性子刚烈,你也不要逼她。”
李莞灵听完,忽然掩面而走:“好……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云叙长叹一声,也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缘蝶长长呼出一口气,缓缓放松了握紧的拳头。
适才每一句话,她都已经屏息听得清清楚楚。
几乎就要冲出去,举剑指向那个往昔就已经百般刁难自己,就连出宫后也要来破坏自己的生活的女子。
可是云叙说话了。
他不会让她“伤害”那个女子。
可是,在他心里,难道她在这里受的煎熬,就不算伤害?
有一瞬缘蝶觉得心灰意冷,拿起包袱,只想一个人一走了之。
这样的情,不要也罢!
可是想到要从此离开那个曾经已经看似和自己密不可分的人,心里就一阵阵地疼。
看惯了他的笑脸,听惯了他的声音,倘若离开,生命里会有怎样的空洞?
缘蝶还在左右徘徊间,农舍四周忽然人声鼎沸,云叙急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快,蝶儿!我们走!”
缘蝶拉开门,看着他背上的李莞灵,闭了眼咬咬牙,道:“好!”
剑光纵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