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人生有情泪沾臆(二)(1 / 1)
果见杜琦缨和慕容柯岩都露出了惊异的表情,随即又是一脸愤恨:“原来你就是刑堂堂主!我们犯过这样大的罪么?”
刑堂堂主?缘蝶还在一头雾水,却见其他人除了云叙都已经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唐裕脸上满是敬佩:“久闻望璟阁中刑堂堂主由阁中一位武学天才担当,这位天才年纪轻轻就已经与阁中另一位高手慕容季冰并称望璟双壁,他长年不在阁中,却在武当修习剑法,原来竟是这位小兄弟。”
高手么?缘蝶打量着慕容浩英,忽然想起秦瑟说她是由一个孩子制住!
这么厉害么……听他的话,却是来找杜琦缨的麻烦?
慕容浩英道:“若不是你们盗书逃走,阁里又怎会让我下山来捉拿你们?偏偏我只见过慕容柯岩,印象也不甚深刻,在巴蜀找了很久,都没见到你们的踪影。化装混到船上后,却意外听到有人唤出你杜琦缨的名字。若不是这船上还有人装神弄鬼,我早就以真实身份示人了。废话少说,你二人盗窃阁中藏书,还打伤阁中弟子,还是跟我回去受审吧。”
杜琦缨惨然一笑:“我们明明没有偷到任何东西,就算远走高飞也不行吗?阁里那些人,为什么不放过我们?也罢,今日就是跟你拼了,我们也不会跟你回去!”
旁边慕容柯岩默然点头,夫妻两拔剑在手,冷冷看着慕容浩英。
慕容浩英自是不甘示弱,他年幼成名,对阁中武学熟谙已极,近年来又有大成,对杜琦缨夫妻根本不看在眼里。
看着局势已经剑拔弩张,缘蝶不由得问道:“且慢!到底是什么事闹得这样?可否说明一下?”
三人都愣了愣,慕容浩英瞥她一眼:“你这人,倒是船上没小瞧我的人之一,念在这份上,姑且让她给你讲讲吧。”
他顶着一张稚嫩的面庞,却偏偏说话如此老气横秋,围观众人已经有人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杜琦缨叹了口气,道:“好妹子,这原是我家家事,不过事到如今还是讲与你听吧。”
原来杜琦缨有个几岁的儿子,去年患上了怪病,夫妻二人求遍天下名医都束手无策,只怕儿子很快就要一命呜呼。望璟阁中素来藏书甚广,甚至藏有很多上古典籍。而传说中当年剑神归还望璟阁的那本秘籍,就藏有“肉白骨,起死生”的法子,几乎是无所不能。他二人走投无路之下,便铤而走险,到望璟阁藏书阁中去寻找这本秘籍,希望能用它来救儿子。谁知藏书阁的防守远比他们预料的严密,就算他们逃出了重围,阁中也认定他们图谋不轨,派人四处捉拿,这才使得慕容浩英破例下山寻找他们。
慕容浩英听完,冷笑道:“你居然忘了最重要的东西,你们忙活一场,不是终于把那秘籍盗走了么?”
他抱臂而站,不慌不忙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急着要那本秘籍吗?阁中长老说了,那本秘籍是上古遗物,常人根本无法习练,你盗去又有什么用?但是这样的东西流落江湖,总是会引起腥风血雨。我看还是乖乖把它交出来,再跟我走一趟吧。”
“你胡说什么?”慕容柯岩皱眉道:“我们何曾盗走它?当时只来得及翻看了几本书,根本没看到你所说秘籍的影子,更何况带走它?”
“可是除了你们又会有谁?藏书阁历来只有极少数的人能进去,而那些人都深知这本秘籍没什么作用,拿它作甚?”
“不管你信不信,”慕容柯岩道,“我们没拿。”
“所以”,杜琦缨道,“我们是不会跟你走的,我儿子的病已经不能再拖,我们一定要为他求医。”
难道那艘船里的,是杜姐姐的儿子?缘蝶这样想着,探头看了看,又看着杜琦缨夫妻俩同仇敌忾的模样,心里一动。
她凭直觉知道杜琦缨他们没有说谎,而他们为了孩子的举动令她感动非常。她那么想念宫里的姆妈,若是姆妈在这里,她为了自己,也会这样不顾一切吧……
缘蝶打定主意,开口道:“这位……堂主,我愿意为他们担保那本秘籍没有在他们那里。若是这本秘籍真的没有什么用处,他们何苦还留着它让你们捏着把柄呢?况且你如何保证一定不是其他人拿了那本秘籍?这本秘籍既然是一般人不能练,而阁下所说的能进入藏书阁的人也很不一般,说不定他们中有哪一位认为自己能够练习,于是拿去了呢?”
慕容浩英摇摇头道:“我只负责捉拿他们回去,别的却管不了。这些话,你留着给阁主说吧。”
缘蝶还想再说,杜琦缨叫住了她:“蝶儿,别说了。多说无益,少不得要动手。我夫妻也未必就怕了他。”
缘蝶看着她,忽然拉了杜琦缨的手,低声道:“姐姐,既然你儿子的病拖不得,那还是快走吧。这里交给我,我来对付他。”
杜琦缨脱口道:“不行!”
可是缘蝶已经转过身,只留下一句:“快走!别多说了!相信我!”
她袖中白光一闪,淡月剑铮然出鞘,同时身形一转,剑光如水幕一样在慕容浩英面前散开。
慕容浩英也面有讶色,但他很快拔剑应敌,从容应对。
杜琦缨咬了咬牙,她知道缘蝶二人拿着轻云淡月绝不是等闲之辈,却不知缘蝶面对慕容浩英能有几分胜算,万一她有个闪失可怎么是好?
慕容柯岩拉拉她:“咱们走吧。我可以看得出来,你这个妹子,应该是得了剑神真传,堂主毕竟年纪小,应该打不过她。儿子的病十万火急,咱们立即起程为好。”
杜琦缨无法,只得和慕容柯岩一起乘上另一艘船,迅速离开。
慕容浩英眼光瞥至,喝道:“不许走!”想要去追,却被缘蝶逼得连连后退。
他并非浪得虚名,年纪轻轻就尽败阁中年轻一代弟子,一身精纯武艺让阁中长老都惊叹无比,因而委以重任。而此刻他全力施为,竟然还落于下风,不由得又惊又怒。他之前看过缘蝶和秦瑟的打斗,也知道了秦瑟的真实身份,却还是没想到对方的武功有如此之高。
他的剑法融望璟阁嫡传“天玄”剑法与武当剑法为一体,大开大合,招式潇洒,走的是正派路数。而偏偏缘蝶的剑招颇多诡奇之处,往往左右颠倒,上下混乱,却能使得他的剑势走偏。慕容浩英越斗越是心惊,渐渐起了好胜之意,他是个武痴,这当口竟然不再去管杜琦缨夫妻的事,只专心与缘蝶比剑。
缘蝶远远见到杜琦缨的船已经走远,心中非常欣慰,再看面前这小孩一脸认真的表情,生出感叹和佩服之意来,忖道:“这孩子这样年少就坐上高位,难免有些痴气,打斗间若伤了他便不是我的本意了。姐姐既然已经离开,得想个法子让这小家伙彻底服了才是。”
她心念电转,招式一变,全是“月轮”一路。这些招式不再讲究身法,却是内力比拼。她年长些,又在内力上下过苦功夫,这一面自是胜过他许多。
慕容浩英看出她的意图,却是微微一笑。他自家心法来自先天易理,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虽然还不能做到收放自如,但缘蝶的内力本身并未达化境,要对付她也还勉强过得去。
眼看缘蝶一剑直刺自己眉心,是实打实的打法,慕容浩英不闪不避,力贯长剑,就这样迎了上去。
两剑相交,缘蝶没占到什么便宜,慕容浩英舒了一口气,正准备变招再战,却见缘蝶似乎对自己笑了笑,淡月剑已经轻轻擦着自己的剑脊掠过,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挥落了他耳边的几缕鬓发。
紧接着,脖子上就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这几下电光火石间,慕容浩英还没有弄清缘蝶究竟是如何做到,眼光已经瞥到淡月剑上的两个小字,惊诧莫名。
淡月剑?他年龄尚小,没有亲眼见过这把当年掀起腥风血雨的剑,可是从各类典籍和长辈们的述说中都了解过这把绝世神兵。初见时没留意过缘蝶此剑的特殊,没想到竟是淡月剑!
他还呆愣着,就听到缘蝶的声音轻轻响起:“慕容浩英,你可服了?”
他一抬眼,看到她凝视自己,唇角有微微的笑意:“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你所知的,也未必正确。”
他知道她是告诉自己杜琦缨的事情应该另有隐情。
慕容浩英是何等人?眼看事已成定局,也没有苦苦纠缠的必要了。
沉吟片刻,他扬眉道:“技不如人,在下无话可说。盗书的事,我会写信向阁里说明,到底如何定夺,还是要看阁里的决定了。”
缘蝶欣慰地点头道:“如此,甚好。”
她转眸对关切看着自己的云叙点点头,又指了已经不远的渡口道:“我就在前面下船,就此别过,好好保重。”言语中对慕容浩英并无半分敌意,反倒是当成了老友一般。
慕容浩英静静看着她,心里转过万般念头,却没有开口。
直到缘蝶和云叙踏上了陆地,和船上众人道别后,他才走上前去,问了一句:“你就这样离开?你当时站出来,没有想到望璟阁也许会找你的麻烦吗?”
缘蝶看着这个身高已经快赶上自己的孩子,觉得他这一瞬的迷茫表情看上去十分可爱,于是道:“我当然想过,可是缨姐要救她儿子,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我学武功、入江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还对得起自己这一身功夫吗?就算望璟阁要找我的麻烦,来找就好了。”
云叙在一旁听得忍俊不禁,又笑又叹。
慕容浩英愣了半晌,又道:“我不让阁里知道便是……对了,你到底是谁?”
缘蝶哑然失笑:“我是谁?我的名字你已经知道,我的师承想必你也已经从这把剑上看出来。”
慕容浩英点点头:“那么,最后,我想问你,你那一招叫什么名字?”
“没有什么名字。”缘蝶看着他吃惊的表情,“一时兴起所至。”
她想了想:“我想,也许并不是那些绝顶的高手才能自创招数,在战斗中也并不用拘泥于招式本身和它的变式,随心所至便好。就拿你的剑法来说,种种变化已经圆合无痕,但要进一步臻于完美,也许缺的是你自己的感悟。若能将自己的气息与剑法融合一体,我想,就是剑法的一个新境界。”
慕容浩英默然,他来到武当已经两年,也没有什么进益,正困惑于此。
他郑重道:“多谢提点,我这就回武当去。”
缘蝶点点头,看着那船继续南行,渐渐看不到了。
“这孩子少年老成,天赋如此惊人,将来必有成就。”云叙由衷赞道。
缘蝶淡淡笑道:“始终还是个孩子。”
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一番话,竟然对慕容浩英此后的一生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后来执掌望璟阁,登上天下武林巅峰,都以出招于意料之外著称。
长江上的这一段相遇,他终生只对一个人提起过,却在心里铭记了多年。
她在他的人生中骤然出现,打乱了他本以为会亘古平静的步调,就像独走夜路时看到天边有流星坠落,光芒一现的刹那令人神为之夺,逝去后让人感到无限的怅惘和怀念。
空气有些阴湿,缘蝶看着终于到达的江南小镇,想起这一路的风波,觉得恍然如梦。
她遇到了杜琦缨,遇到了秦瑟,这两人都给了她缺乏温情的心很多慰藉,可是又相继离开了她。
秦瑟……我走的是另一条路么?那么,让我带着你的想象走下去,看看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可是,你我性子如此,我一直以为,一切都是命呢。
缘蝶摇摇头,把这些心思都抛开,大踏步往前走去。
已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江南,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