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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第二十一章、孤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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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嫁给了他,除了这样,我也没有其他方法去报答他莫大的恩情。为他洗衣做饭,做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事情,除了……

没多久,我们搬了家,一方面是郊外实在不方便,临盆时连稳婆都来不及找,另一方面我也觉得“大隐隐予市”,我心里清楚殇的手段和能力,迟早都会找到的,我只是希望可以晚一些,至少让我生下孩子,有所准备。

丈夫的细心照料和无时感受到的胎动,让我觉得生活还有希望。当看到他抱着小蛾欣喜得如同捧着亲生孩子的表情,我心里一动,便让他给孩子取了名字,一个土气平凡的名字。我不要她有多漂亮,有多出众,只要她能够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便余愿足矣。

殇还是来了,依旧俊朗高贵的模样,是我的丈夫连手指都比不上的样子,可我分明看到他的眼里有着更加疯狂的杀戮和喋血。他逼我交出那方匣,我贪恋似地看了他仿若最后的一眼,别开了脸,“没有,我不知道。”

那日一番打斗,我身受重伤,在半途却丢失了它。可是,我明白不能说实话,如果告诉他真相,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牵制他,不知道他会对我的丈夫和孩子做出什么。幸好,幸好丈夫带着小蛾出去了。

我捂住耳朵,不去听他所谓的“跟我回去,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他是骗我的,他是骗我的,心底里千万个声音在这样咆哮。

我说:“没用的,我已经不爱你了。我爱上了我的丈夫,是的,那个又老又丑的男人。”吞下了他给的“蝶瞳”——美丽如雾的毒液,在他充血释恨的眼睛里看到了与我当时一样的绝望。我在心底里笑了,我终于还是让他尝到了绝望的滋味,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我当初那么深那么厚。虽然,“蝶瞳”的解药怕是一辈子都拿不到了,这世上只有他知道,而且要付出代价,当年的他我也不知道愿不愿意为了我那么做,更况论是如今。

抓我来的那天起,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没有对我动用他那些骇人听闻的刑罚,然而我也不会在愚蠢地认为是他对我还有情意。被禁锢的那些日子,他无限制地要我,躺在他身下的时候,我只是在想,小蛾不知怎么样了,会不会哭,有没有想我。

憨傻的丈夫不知怎么竟然有本事找到了匿门的分坛,他们抓住了他。殇轻蔑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只是无神地在远方盯视了一会儿,“放他走,否则你永远也别想要回那黑匣。”

他的脸色陡然一变,拂袖离开。隔天,我听说教里几个犯了小错的门徒被他以极其骇人的方式处以极刑。看来他是真的越来越阴郁难测,脾气也是真的越来越杀伐血腥了。

没想到的是,过了数日,他竟然放了我,“要命还是要那对你无用的东西,你自己想清楚。”

我苦笑,如果那匣子还在我手上,我一定拿来换命。我是多么不想死,因为我还要看着小蛾长大,从一个垂髫女娃长到青春少艾,把她交给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子。不要像我这样,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沉默地离开,回到熟悉简陋的家。丈夫第一次喜极而泣,我没有隐瞒他,告诉了他一切的事情。

“蝶瞳”开始侵蚀我的五脏六腑,它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而是一点一点将我的感官脏器毁坏殆尽,好像身体里的一场战争,到处是兵刃相接后造成的破坏与痛苦。每一次的发作,都疼到把人逼疯的地步,自己把自己撞晕了过去。

丈夫每天都在忙碌,除了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只说,一定会找到解药的,一定会试出来的。

我其实是不抱着什么希望的,只是希望多撑一日是一日,可以再多看看我的孩子。小蛾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去年我一次发病的时候,被她看到把她吓坏了,竟然听了别人的话跑到山上去给我找药,又说卖了可以换钱给我治病。当时我没在意,以为是小女孩说着玩的,那孩子从小胆子小,不至于敢一人单独上山的。

哪知她一走就是好几天,急得丈夫到处去找,急得我呕血不止,他跟我一再保证,一定会把女儿找回来。老天保佑,女儿回来了,却好像更胆小,更不爱说话了。那回之后,毒血运透了经脉,我便再也不能自己站立行走了,双腿不是痛到如万针齐戳,便是麻木得没了知觉。

丈夫还是执着地为我找着解药,我劝他:“算了,别费心思了,没用的。”他不听,依旧奔波着。其实,殇的毒又岂是能解的,更何况是“蝶瞳”。

就这么持续了很久,久到昏昏沉沉的我记不清日子。忽然有一天,他不再忙碌,每天陪着我,看着我和女儿,我想他也是放弃了。

实际上,殇来过几次,丈夫不在的时候。一次次地让我拿出匣子来换解药,我看着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最后的一次充满了血丝,他逼迫我,威胁我,甚至,还求我。我模糊地盯着这个自己爱了一生的男子,痴痴地笑了,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呢,高傲如他,竟然为了那东西来求我,真的很可怕呵……

他在我的漠视下忿怒地走了,脸上的绝望死灰一般。那一天我很清楚,我仅剩下十来天的命了。

晚上,丈夫坐在我的床对面,留恋地注视着我已形容枯槁的模样,“敛梦,我一直都想要好好照顾你和小蛾,可是这次,我却要先你一步走了。我会在地下等你,到时候,还要尽我的能力来照顾你。”

我流着泪,看他闭上了眼睛。拉着他苍老厚实的大手,“今生得遇你,乃我之大幸。这辈子我还不了你的,若有来世,我定成为你真正的妻。”

最后的十几日过去了,大限如期而至,我的人生走到了尽头。可我仍然有着深深的牵挂,我的小蛾,失去了我们,你要怎么办?纵然再不甘,再不舍,我又怎能争得过命去?你也有十三岁了,只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

小蛾,娘对不起你。

我走了,我只愿殇他能够活的久一些,长命百岁,我们永世也不要再见了。

永世不相见,是我最后的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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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完了“娘亲”遗留下的一张张日记,这些与一首诗一起分别被嵌在旧屋里外里面窗户纸里的纸笺,一页一页密密地夹在那常年照不到光并且早已泛黄发黑的窗户纸里头的纸笺。心里很是沉重,思绪更是一片混沌。

我把它们一张一张整理好,收进袖里,关上了旧屋的门扉。

回去的路上,碰巧经过“安定寺”,驻足在门外久久不动。不是要进去,我早就已经不信神佛了,他们救赎不了我。

天像薄冰初融的河,风把阳光舞散了,折射在云丝上,好像静静地观赏手心的冰石,尤见到了过去与未来的琉璃世界。

脚边的一枚折翼蝶羽,墨黑的底色画了几笔淡紫,一摸,指肉染了粉末一般的黑屑,把指尖的纹路都浮了起来。用手掌捂着,想带着它回家,抬头,却见一只黄毛慵懒的脏猫冷冷地盯着这儿,不知道是在看我,还是那蝶。

它的身上满是泥污,斑驳的毛发有些稀疏拉杂,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凹坑,伤痕可见。狼狈的猫儿,然而那懒懒冷冷的眼神却没有一点儿的狼狈。是野猫么?

我一步一回头地看了几眼,便向府那边走去,一路上专心地想着要将那朵亡蝶带回去。忽然,感觉那蝶羽在颤,手像猛然被火烫了一下,惊得很。莫非这羽还在思念她的前身么?

我倏然觉得是一个孤魂遇上了一个野鬼,不知该怎么办了。

踯躅地站在原地,慌乱地像四周张望,赫然发现那只慵懒的猫儿还在我的身后,眼光清冷地看着我。被吓了一跳,手一抖,那羽蝶便翩然落地。

那猫儿,不慌不忙地踱了过来,刁起那蝶走到近旁的一株野花身下,用一只前爪刨起了土,把那蝶便这样安放进了土坑里。是的,它放得那样小心翼翼,轻柔得只让我想起了“安放”两个字。

那些做完以后,它又昂起头颅,眯着清冷的眼眸看着我。

“那是你的朋友么?还是,恋人?”我笑吟吟着对它道,随即又忍不住笑起自己的傻来,“我要回去了,再见。”

痴笑着道别,然后开始行走。走着走着一回头,却发现它始终跟在我身后两三步的地方。

诧异,停步,我转身看它,“你这是要跟我走么?”

它还是冷冷地看着我,躺下后半个身子专注地望我,好像我的话是对旁人说的,一切与它无关。

我轻轻一笑,“好罢,那就来罢。”

……

人道西风多少恨,

只见吹不散眉弯。

鬼冬来得晚,鬼冬的夜漆黑得深沉阴森,天黑得仿佛再不会天亮一般。家家户户的门庭深锁,锁得太过牢固,仿佛再也不会打开一般。有人的心,又开始疼了,仿佛一刀一刀割着一般……

听,哀伤在唱歌。

那么轻,那么狠,她一直唱一直唱,仿佛用尽了力气来低吟浅唱,无法嘶吼,得不到宣泄,她一直唱一直唱,仿佛要唱到人的灵魂里去,那歌声是那么残忍,让人忍不住便已经泪流成河。

歌声是那样绵密,仿佛来自天际的雨,又像是回旋在耳畔的风,一声一声,一句一句,直唱尽心痛,唱尽酸楚,唱尽思念,唱尽……

亡故的人啊,你可知存世者的哀伤?你可知身前人的思念?

那歌声是存世者的带着所有哀恸的倾诉,还是你在黄泉下的细细叮咛?一声一声,一句一句,那么细,那么密,是割不断的留恋,舍不了的牵挂么?

为何,为何?这歌声是那样残忍,温柔地浅唱,疯狂地扬声,悲伤却越来越深刻。

怎样,怎样?才能让它停呢……

以掌挡风,拈起一根烛芯,呲啦——,一星微黄的十字火光在眼眸前亮起。

轻轻地把手上的鬼船放入潺潺而动的溪流,一只、两只……,将军府里的溪流上浮动了一只又一只,从我的眼前,一直到那望不见的远方……

我坐在溪边,不断地点着鬼灯,再把那雪白的鬼船依依放入清溪。晟康的冬极少下雪,今年也不例外。溪流一如既往地泊动,向府外自由的天地奔去。

一溪的星点莹光,一只只缓缓而行的船,承载着我多少的思念与忧愁,我也知道鬼冬不是中元节,鬼船本非今日而放。

这小小的船托起我的怀念与悲伤,我将它们投递给地府里的人,小小的船只行驶得颤颤巍巍,可是我的苦思愁绪份量太重,沉得有些载不动了?还是黄泉之门紧掩高锁,在今夜犹自不开?

可否听到哀伤在唱歌,唱罢唱罢,唱到黄泉翻涌,黑夜变色;若还不够,那么,我以怨念作桨,划开忘川鬼河,以恨意为杵,誓将撞开黄泉深门!

身后忽起一摞凌乱的脚步,不多久便平息了下去。

我缓慢地转身立起,掸掸衣袖,昂首回头,果然,对上一双子夜一般的眼睛……

果然,是他。

不到一个月的日子,他……回来了。应该说“竟然”,还是“终于”?

他的眼色与鬼夜融为一体,俊美戾气的脸在夜的隐藏下添了几抹温和,很模糊。看不清他的脸,我们的视线交缠在了一起,紧紧地纠缠,缠到下一刻便会窒息了一般。然而我知道,那不是思念,也不是情丝,而只是幽怨的恨。

他没有说“我回来了”,我也没有像一个等待良人归家的妻子那样道一声“你回来了”。我们都静静地站着,一动也不动,只有目光“痴缠”,仿佛到死。

“你听到了么?哀伤在唱歌……”我有些无以名状地兴奋,或许是这个鬼气十足的夜容易让人产生幻象,唇尾不禁牵起一缕弧线。我不知道脱口而出的话到底是对谁说的,只是对着那张模糊的脸便这么讲了出来。

身子一晃,落入了一个烫得灼人的怀抱,熟悉的温度。他抱得很紧,我好像听到了骨头发出的抗议声,它们被箍得紧到发疼窒息,然而我却没有动。

他抱着我走向主屋,我在他的怀中侧脸向溪而望,鬼船还在漂泊,它们飘向黄泉。点点亮光,在黑得仿佛不再亮起来的夜里燃起,渐渐飘远,远到又被这漆黑的夜吞噬。然后,我第一次,主动地把脸庞埋入了他坚硬的胸膛。

听啊,听啊!哀伤她在唱歌,那样婉转,那样凄绝,那样残忍,她绵绵歌声里,我听到了暗夜之花妩媚绽放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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