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1 / 1)
—————————————————Only God knows the love is pure , or not pure.
“瓷儿,瓷儿!醒来啊,你醒来啊!”这一生从未有过那般惊恐的一刻,仿佛所有的意念和勇气都随着面前这个狼狈而魅惑的佳人越来越弱的气息慢慢地散去,嗓子一点点地沙哑,却仍旧不死心地拼命地撕扯着它。
如果,折磨了它,甚至就算是毁了它,可以换回我的至爱,那么上帝啊,我愿意拿所有的东西与你交换,决不食言!
怀里的人儿微弱地动了动,细微得教人怀疑那只是一个错觉罢了,然而她微微颤动的眼睑却向我证实,那并非是错觉,我在心里暗暗苦笑了一声,上帝果然比老天爷有用哪,天永远是不能信,靠不住的。
屏住所有的气息,静静地等待着瓷儿睁开她那双仿佛连灵魂都能被她吸走的眼睛,这才肯定了她的归来,她回到了我的身边,真是太感恩了。好像受到了生命的礼赞一般,那种喜悦已经不仅仅用语言与动作可以表达的了。
只记得那时我不停地在说着,察觉到她被那个男人掐过泛起乌青的喉咙处吞咽缓慢困难,料到定是在火辣辣地发疼,所以她的每一个眼神我都格外地注意,所以当她用那双灵动的双眼跟我示意询问我自己没有被杀的原因的时候,我便立即会意地和盘说出。
为了不让那两个绑匪注意我们,刻意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讲着。我讲着前因后果,讲到我的担心害怕,甚至更把我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懊恼气愤和绝望一股脑儿地都讲给了她听。
我明白她不会像从前的汐儿那样毫不在意,却不知道她的反应竟然是那样剧烈,挣扎费力地脱出倚靠着我的身子,执意要察看我手上的伤口。眼中的疼痛让原来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的伤口也一丝丝抽痛了起来。
她的眼睛在说:“你真傻,为什么不自己一个人逃呢?”
她,竟然让我一个人逃走?好不容易孤单漂泊了那么多年,我终于找到了我生活的意义,怎么可能再放手,我怎么舍得放手。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手。
眼睛里渐渐地蓄起了水泽,她在说:“不值得的,我不配的。”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样才貌俱佳的绝代女子,这样一个令满城少年公子趋之若鹜的女子缘何而来的自卑的心理。这种自卑不是来源于身份,不是出自于外在,宛如从来只是深潜在灵魂里的一种情绪,是刻进骨髓的一种悲哀。
每当这种时候,我似乎便看到了一个笼罩在冷漠和悲戚之中的小女孩,全世界只有阴暗陪着她孤单哭泣。那不是平时神采奕奕,随性而为的瓷儿,然而,我却十足地确定,那的确是我的瓷儿,这一生,我最爱的女人。
紧紧地拥着她,银铃一般婉转的声音被低哑虚弱破碎呜咽代替,然而在我的耳中,仍是如天籁一般。担心放下了,她的喉咙好好的。渐渐平静下来的氛围让我知道,她,睡了。
望着这张闭月羞花的脸,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她站在郁金香海中明媚娇艳的模样,嬉戏流连的她,回眸那发自肺腑嫣然的一笑,尘世就像被停留在了春天……
那笑容,与最初的汐儿好像。见到布莱恩客厅里水晶瓶中的的郁金香时那欣喜满足的表情,滔滔不绝讲述着美丽传说时得意洋洋的神色,和在布莱恩家的花园发现繁花似锦的兴奋惊讶。每一个都真的好像。
然而,当她第一次同我一起站在满山的郁金香中,在那团团锦簇的馥郁芳香中忘情流连的时候,我却突然不小心看见了一双摄心的眼眸。这样一双不应该属于少女的眼睛,波水溶溶一点清,又似酒后朦胧梦思盈。梢如带媚,角传情,却依稀款款泪痕生。
那一瞬间,我才发现原来她与艳汐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她,不是汐儿,面貌性情无一处雷同。然而,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更胜汐儿千百倍,当你望着她的时候,就好像她的五官会慢慢地模糊,慢慢地融化,仿佛只有那一双吸尽一切的黑洞般的眼,浮世就那样诡异地幻化成了她睫上的细弱尘埃,沧海在转瞬变成了桑田……
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然而甩了甩头还是没能将那异样的感觉给脱开,她,可能是失神了罢,才显现出与平时判若两人的模样。否则那双清醒时永远装上一抹笑意自信满满的清眸,便不会这样空洞而哀怨,迷离而飘忽,染尽了沧桑……
好像一个迷,把人深深地吸引,无法自拔地被那像是自她娇娆动人的躯体里冉冉散溢出来的忧伤所吸引,那样旷世的忧伤铺天盖地般地疯狂弥漫,让所有注意到她的人不由自主地被卷进其中。不!应该说是自愿地冲进去,哪怕是下一刻便会溺毙在那浓重不散的哀伤里……
哪怕被这沉重的忧伤压得窒息,只因为听到了这个女子悲切微弱的最后的呼唤。
到底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到底她为了什么而伤心?好想了解她,好想帮助她,好想解救她。望着那样的一双深邃清亮,却完全不符合年纪的苍老的眼睛,她绝伦倾世的容颜完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站在艳丽花丛中的她是最明艳的火色芍药,是最高华的空谷幽兰,然而那一刻,我只觉得眼前的她像那羸弱飘渺,最最无助的蒲公英……
于是,不自觉地去学做干花,送给她,不为什么,只是想要看到她真心的笑容,洗涤她身上的那件华丽的寂寞纱裙,哪怕只是剥落微小的一片而已。
我说再见,她却说一定还会再见。
惊讶的同时,心里异样地升起一丝欣然,还能再见到她?很好。
当一年之后她突然来访,让我很是欣喜,虽然仅仅是送了茶叶来,斟了一杯坐坐便走了,可是她没有食言,还是来了。再见到佳人,又清瘦了,眉宇间的忧伤又凝重了不少,虽然面前的人笑得隽美如花,然而却是那样孤寂的笑。
我的心又一次古怪地微微刺痛了起来,然而这一次比那第一次在花海中的程度却是上了百倍的。
望着她走后留在茶几上的那只饮用过的瓷盏,我制止了下人收拾的动作,轻轻地托起,凉了。却还没凉透。跟她的人一样啊,冷冷的,却不是刺骨的寒冰。孤寂倨傲却待人和善,但是当有人想要靠近她,试图走近她的世界的时候,却又不着痕迹地退后疏离,与人保持着距离。
这便是她的温度啊,是这样的温度呢!
这一年,真的好奇怪,好特别。艳汐的样子在梦里一天天地模糊,到现在都有些记不太清晰了。可是,方才坐在这张椅子上的女子,这与我仅是数面之缘的女子却日渐频繁地闯进我的思绪中来。
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不是媒妁有约定情深交,只是淡淡地交情,仿若一只蜻蜓飘然轻点划过水面,却难道是交浅言深,推动了层层的涟漪?
不会的,不会的。当初对汐儿的爱,那么深刻,那么强烈,强烈到抛弃了所有,这样的一个我,怎么可能在短短数面之间便爱上了另一个女子?不会的。拒绝深入的思量,一挥手便让候在一旁的下人收去了这只白瓷盏。
冒冒失失的一个人猛地撞了上来,从穿着可以明显瞧出是位姑娘,马上伸手在她落地前扶了一下,待她迷惘地抬起头,与我一块儿讶然地看清了对方。
收起虽然迅速转换成微笑的沮丧表情对着我,这要是给撞一下还得了?我不禁用了责备的口气,她只是歉然地对我笑。
终于仍是忍不住问她的烦恼,想要帮她解忧。
颀脩,虽然知道你在这里,也知道你不敢来找我,因为你也了解我是不愿见到家里的任何一个人的。可是这一次,为了眼前的女子,我还是去见他一面罢,只因为想要替她解难的心胜过了我的矛盾。
“汎粼,你是喜欢素瓷小姐的,你爱上她了。”布莱恩斩钉截铁地口气让我一窒,向来孩子心性的他只有在面对他的灵儿的事时才这么严肃的。
我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怎么会呢?我跟她认识才多长时间?汐儿在我的心里那么久了,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被素瓷小姐取代了呢?不会的,我爱汐儿爱了那么久,爱得那样用尽了力气,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不再爱了呢?”
“你可要想好了,现在你的心里到底住着谁?是你的汐儿这个旧主人,还是素瓷小姐这个新娇客。遥远的东西,扫一扫就让它去罢,千万不要勉强留着过去的家什,让新的人跨进来的时候不知该往哪儿坐。汎粼,你自己再想想,你对你的汐儿难道真的是爱情么?你不是一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人,当年的你真的只是为了爱情么?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对于家人本身的埋怨与发泄么?”
“我……”我想要反驳他的话,却找不到舌头了。是啊,从小在宫里头长大,我渴望得到父亲和哥哥对颀脩那样的爱,可是他们从来总是更加重视他,关心他,而渐渐忽略了我。所以我的身边只有艳汐,她更像是我躲避孤单的美丽玩具,更像是我落寂湖泊中的一只帆舟。可是素瓷不一样。
“好了,就算你是真的爱过她,可是你问问你的心,现在呢?假如当初你的离家叛家是为了艳汐姑娘,你决绝地拒绝每一个亲人,包括避开你弟弟。那么,当你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便是你的心帮你作下了决定。”
颀脩,找他,是因为素瓷。只为了替她排忧。
“汎粼,爱情不分长跟短的,只有爱,或不爱!”布莱恩望着他惘然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那个弧度似笑非笑,隐隐透出悲伤的韵味,“不要像我和灵儿那样,某一天醒来发现再也找不到心爱的人,再也见不到她的那种悲伤我最清楚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她明天就要回去了,可能再也不会来了,你自己看着办罢!”
我的心彻底地动摇了,“布莱恩,你要帮我,我要她,我要她,我要她。”
回抱着我的时候,她的眼泪晶莹如冰花,却闪现着最最坚定的光彩。
逗留在天遥结束生意的日子里,思念吞噬了我,每月的书信都不足以表达,我在纸上报告一切的打算和行程,她却从来不寄只言片语,也不知到底近况如何,害我一门心思只想早早处理了所有的生意快些回那曾经的伤心地。
相伴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艳汐来找我的时候,注视着当年教我迷恋的女子心里却是纹丝不动,“嫂子。”
她紧张而习惯性地绞着手里的帕子,倏然间被我的称呼吓了一跳,抬头不可置信,“你,叫我什么?”
“嫂子啊,不对么?”我从善如流,宁和而笑,“我已经放下了。”
她一呆,随即扬起一抹尴尬的笑,那笑却不知为何有些黯然,“很好,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去看看罢?我知道,虽然他们嘴上从来不说,其实父亲和你哥都很记挂你的。”
“算了,这么多年了,我一个人习惯了。”
“你,是不是还在介意以前的事?”艳汐脸上的表情有点歉疚,也有一点奇怪。
“不是的,我真的已经放下了。而且我也找到了我生命中的最爱了,放心,我会过得很好的。你回去罢。”笑着目送她离开,转身对上了怔忪的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