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生存(1 / 1)
泪水,无端地流,我不知道为了什么,
从某种神圣而绝望的深渊,
泪水涌上心头,汇聚眼中——
注视那秋天幸福的原野,
思索着那一去不返的时光。
夏日里幽暗的黎明,那么哀伤,那么陌生,
睡眼朦胧的鸟儿,将最早的歌声
送入垂死的耳畔,窗格渐渐明亮,
将光芒送入垂死的眼睛。
那么哀伤,那么陌生。
当我再一次醒来后,得知自己大病了一场,差点就丧了命,到完全清醒已是夏末而将入秋之时了。
第一次暗讽自己的命如此之“好”,竟是求死而不得。而今,家中二老为我治病的缘故,几乎到了倾家荡产的田地。他们如此关爱,我实是心中有愧,我只是那窃了他们的女儿身躯的一个偷儿罢了。然,我也不再自寻短见。一来,老天不让我死;二来,我虽无法将这二老看作是生身父母,但就为他们对女儿的那片护爱之心,我也不忍心教他们再受那丧女之痛。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打算。
对于这个人世,抱着浑浑噩噩的态度,心境已如一潭死水。仿佛,我只是游荡于这个尘世的一抹游魂,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心底的泪在无声地流淌,沉痛的哀怨糅入了骨血,而我的眼眶已经干涸,却再无可能坠出一星半点的泪光。
心,已经老了。当人,真正懂得单纯的时候,通常已经离那个心境很远很远了。远到根本就不再能拥有那样的心思与心情,只是感到模模糊糊地存在了那样一个影子,简单无邪的明媚。
每日,我会揽镜自照,对镜练笑。是的,练笑。微笑,憨笑,大笑,腼腆地笑,含蓄地笑,天真地笑,甜美地笑……那么多真实的笑,一颗虚假的心呵。毕竟,这是我,仅有的保护自己的技法。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三年的时间。老迈的“爹”不放心却也无奈地走了;“娘”也在没多久随他去了。便真的,成了了无牵挂的人了。也该是时候开始思索今后的路了。
再一次环视他们留给我的这间一贫如洗的屋子。纵使将他们全部变卖又能有什么作为呢?只怕买两口上好的棺材也不能罢!还是留着罢。怎么着也算是个念想,算是证明小蛾存在过的一个凭证罢!
那么,只有靠我自己了。幸好,这些年,对于人生疏懒散漫,对于我父所教所学却并未曾懒怠。然而,琴棋歌舞须得在大庭广众之前表演,一个女孩子家总是不宜抛头露面的。况且,以我现在的模样,那是徒惹一身腥的事,不能干。诗词赋文对于女子,只是风月,可以抬高其身价,却无法以此谋生。
那么——,画呢?
我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那些贵族夫人都喜欢一些观音,佛像图,而更多富裕商贾为了附庸风雅,常常求购一些珍图的仿赝之作。微微一笑,知道这样必行得通。避免自己出门不便,我托了那位当初好心将我带回家的大婶代我卖画,告诉她只须将那些我给她的画挂起在她做生意的摊子旁。不用吆喝什么的,卖出一幅画,我便付于她十分之二的酬劳,她对我的画将信将疑,却答应帮我卖这些画,起初,还不肯收报酬,在我的执意之下,也就欢欢喜喜地同意了。
在她抱着画离开的时候,含笑地送了她出门。我知道,一定可以卖出去。我对自个儿的画艺还是颇有信心的。况且,我所画之图俱是索求不得的名画。那些梅竹寒禽图、泼墨仙人图、春山瑞松图……都是难得一见的,即便不是真品,却也已是千金难求!
正如我所料,傍晚时候,大婶喜滋滋将几十两银子放在桌上。拿出其中一半塞进她手里,道:“您今个儿也没做什么生意,全家人都指着吃饭呢。这些银子,你先拿着,放在我这儿一时也用不着。现在,我也是孑然一身,还不到花银子的时候。爹娘也去了,平日里,您也关照我,算使我感激您的,就别推辞了。”许是见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便也爽快地谢了我,欢喜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关照我:“有几位夫人太太,另托我要几幅不空金刚像呢。还有一些诗画也有人求呢!”
接下来的那些日子,我便以画为生。求画的人渐增,渐有些力不从心了。只好将画价越抬越高,一抬再抬。此期间,我早就蓄够了银两,开了一间颇有规模的店铺,当然还是请大婶为我执掌。授命她为店里的大掌柜,彼此知根知底,且为人纯良,我亦很是放心。另外,还花钱请人帮我修缮了一间画馆,住了进去。日子过得很是惬意,而我的名声亦是越来越响亮了。
“素瓷姑娘”俨然成了风流雅士口中所探究的对象!只因我从未在人前露过脸,这就越发显得神秘了起来。人总是有许多的好奇心的,有人揣测这位绝世才女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只是一个面目难以示人的无盐女罢了。却也有人推测,只因佳人乃仙人之姿,非凡夫俗子可以得见,若是轻易示人,怕是对她的亵渎了……
对于这些风评我不置可否,依旧清清淡淡地过着我的日子,丝毫不受影响,一心做个闲散人。暗自决定,从此要走自己所想走的路。正如我,将名字恢复成原来的一样!还是回到了素瓷。恢复了素瓷之名,只是再不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了。今日的素瓷已非昨日,那个寡言懦弱的素瓷已经死在那一片浩瀚雪海里了。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
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再没有什么,是想做而不敢去做的了。又忆起那日将更名之事告知大婶时,她讷讷地盯了我好一会子,去时,嘴里还在嘀咕:“好好的,改什么名儿呀。素瓷?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起个名也这么奇怪!”不禁莞尔。
现如今,享受着名利带给我的乐趣,听着街头坊间的奇闻轶事,每日以文采自娱,随性而为。这种日子过到人生尽头,不能不说是快意,也应是一种莫大的福气了。
可惜,自认并非那有福之人。亲情缘浅,福分薄,泪流尽,正是我的写照呵,不是么?
在画众多水墨画的空闲之余,常常还记得图些油画,壁画当然也是其中一项。每月,大婶来我处取画,总对我能将画作在外墙上的本领唏嘘不已。
启曦国现有的画工都是由墨为颜料,这种画法,称之为水粉。所画之图秀丽清雅,却不可用于外墙,是因下雨之时,雨水的冲刷会使得画作尽毁,尽管有人将简单的图案用雕刻的方法呈现,但由于色泽单一,样式过于单调,并不风行。而我的油画浓墨重彩,只要画后历经几日的阳光曝晒,之后,即使遭遇暴雨,亦不会有丝毫损毁。在那时,可称为绝无仅有的了。幸好,我所居之处十分隐蔽,否则,来驻足观望的人怕是络绎不绝了,定使得我不甚其扰。
然而,万事总有例外。再隐蔽的地方,只要是有心人又怎会寻不到呢?
就好像此刻,站在我画馆外的那位公子。据下人说,已经在那幅壁画面前凝神了近有一炷香的时辰了,终于,还是叩响了门环。
“请问,这外墙上的画,是出自何人之手?”他向开门的下人问道。
“这是出自我家小姐,也是这画馆的主人之手。”
眉间溢出一丝欣喜之情,“敢问可否与你家小姐见上一面?在下有要事相商!”
“公子稍后,待我秉明我家小姐。”
“你且去问他,可知我这墙上的画究竟是用了何种画法。”吩咐了家仆。
等我得到“油画”二字的时候,唤了管家将他迎到厅堂,便整了整衣襟,也向那处而去。
待我进入厅堂,只见到一个挺拔男子的背面,一根发带将乌墨般的长发束在脑后,大约在全神品赏悬挂于墙上的诗画,而未曾发现我的到来。我轻咳了一声,他听到声响,才转过身来……
一时间,四目交汇,看清了对方的容貌,俱是一震!
他的讶异自不消说,早已猜到。而在得见我容颜,只是愣怔了须臾,就恢复了平常模样,好强的定力!
而我的震惊亦是为了貌,——他的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