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生命是什么（1 / 1）
多年以前，陈屠的手便是洗之不净的铁锈色。
在不多的师兄弟中，他不是身法最快的，也不是力气最大的，就连才思也是垫底的，但却是最嗜杀的。
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驱赶着那些迅捷无比，力大无穷的猎物闯进他的蛛网中，被细得几乎看不见又韧得刀劈不断的银丝割得鲜血淋漓。
猎物越是挣扎，就越是痛苦。
满地的鲜血，将他的一双手涂得血迹斑驳。
最痛快的一次，他独自一人鏖战一路五百人的叛军，杀得整片土地都肥沃了足足三倍，一身的血水都化作厚厚的血痂，满手的银丝都快沾在一起动弹不得了。
可谁又能想到，这双杀人无数的手，却终有一天，迎接了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那是他的孩子，他与他最爱的人的孩子。
浑浊的羊水洗去了他满手的铁锈，露出白玉般的肌肤。
他看着怀中丑陋的小东西，心中充溢着一种与杀人时截然不同的满足感。
那是他的孩子，他的血脉，他生命的延续。
那一天起，陈屠消失了，只有一个温柔的父亲陈图留了下来。
可是，爱能让他放下屠刀，却唯独不可能打动他的老师，那个君临天下，位于脉者之巅的男人。
帝星，张燎原。
张燎原发动了政变，想要以一己之力改朝换代，让日益衰微的脉者重回权利和力量的巅峰，将所有的凡人打入谷底，建造一个地上神国，一个武力至尊的脉者国度。
那是何等霸道，何等邪恶，何等痴愚而野蛮的逆天之举啊，整个天京国都将因为他而成为人间地狱。
为了贯彻自己心中的理念，他甚至连自己大弟子的凡人妻儿都不放过。
那一天，陈图叛出师门，带着妻儿远离一切争端，却还是被过去的仇敌追上。
在他好不容易斩杀了强敌后，却发现妻儿已经被看似淳朴的民众们杀死了。
那些故作卑微的草芥之民，没有能力反抗脉者，却杀死了他最爱的人！
那一刻他的世界崩塌了。
他疯了，他见人就杀，杀得血流成河，人畜无踪，杀到最后连他的老师都被惊动。
张燎原说：“龙不与蛇居，仙不与人聚。”
陈图转动着浑浊的眼珠，疯狂地扑了上去。
然后，被一脚踩到了地上。
“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回到我身边。”
他将脸庞埋入泥泞中大哭，如同孩子一般。
老师坦荡地背离而去，而陈图则回到了她的故乡，隐姓埋名，开办了一间福利院，看着孩子们长大，就好像看见了她的笑容。
因为她最喜欢小孩了，她说要开一间孤儿院，去照顾所有有幸降生于世却不幸成长的孩子们。
可他越是悉心照顾，越是舔犊情深，就越觉得不安。
那些长大后的孩子都怪异地看着陈图，看着这个不老的长辈三十年如一日没有丝毫变化。
脉者拥有悠长的寿命，长到普通人害怕，直到死前的那一刻才会须发皆白，老态龙钟。
那些孩子用怪异地眼光看着他，尴尬地寒暄着，就好像当初那些伪装得人畜无害的村民。
陈图想再去问问，老师到底是怎么想的。
老师，脉者和凡人注定如此不同吗？注定互相仇视吗？
老师，你对这个凡世，就真的一点眷恋都没有吗？
我还……不能死！
陈图猛地睁开双眼，如同即将溺死的落水者一般大声喘气，却发现一团巨大的肉块将自己包裹了起来，数十根粗大的血管连接在身体各处，输送着什么东西。
炁脉没了，银丝也丢了，只有他磨练多年的武道意志还在。
“你醒了。”一个少年赤着脚站在一旁：“那我们就正式开始吧。”
开始什么？
陈图还在疑惑，突然间眼前一阵恍惚，好像有一层阴翳被人撕下，整个世界一下清晰了数十倍，气流的涌动，血肉的纹理，血液的脉动，这些有用的没用的，简单的繁杂的信息一股脑涌入了他的大脑。
不只是听觉、视觉、触觉，陈图甚至能感觉到每一根血管的颤动，每一次肌肉的收缩，体内的分裂体在不断生长着，改造着这具肉体，在赋予他非人的强大力量的同时侵蚀着他钢铁般的武道意志。
但脉者原本就拥有敏锐的感官，这种程度的体验虽然有些困难但也并非无法接受。
阿东萨赞赏道：“果然，武者超人的感官才能更好地控制分裂体，进行更深层次的进化。”
陈图比起亚瑟等人来更加深入分裂体的本质，而不是被动地接受阿东萨的改造。
陈图咬紧牙关，对抗着来自分裂体的冰冷侵蚀，面色因痛苦而有些狰狞。
他的大脑已经被阿东萨啃食，现在残留的不过是一个空有人格的傀儡罢了，但他依旧有着自己身为脉者的骄傲。
“阿东萨，你休想控制我！”
转生的陈图脑海中多了许多繁杂的信息，知道了自己的死亡和重生，也知道了一切都是这个怪物在背后搞鬼。就算自己拥有强韧的武道意志，却也对反抗这个怪物感到一阵无力。
阿东萨微笑道：“控制你？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你就是我啊！”
压制力骤然增强，上万人的大脑所汇聚成的精神力犹如污泥一般将他厚重而锋锐的武道意志层层包裹，无孔不入地刺入他的神经，寻找着突破口。
那种冰冷黏腻的感觉就好像一只贪婪的水蛭在蠕动着寻找下嘴的位置。
陈图按住脑袋，习惯性地观想着体内经脉的虚像，试图寻找到曾经熟悉的力量。
可死过一次的他不但灵魂被怪物所取代，连肉体都面目全非，炁之力自然也无从寄宿。
“嗯？”阿东萨突然发现陈图体内起了奇妙的变化。
在巨大的压力下，陈图无意间渴求着分裂体的帮助，而分裂体也在脉者的精神刺激下产生了迥异往常的变化。
血管、肌肉、肌腱、骨骼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一同搭建出了一个如网状般的结构，仿佛磁铁般吸引着外界神秘力量的寄宿。
内者，心也；景者，象也。
内象谕即血肉、筋骨、脏腑之象也。心居身内，存观一体之象也，故曰内景也。
脉者能修炼到内景这个大境界，就可以观想出锦绣山河，让内天地与外天地共鸣，真正突破人体的极限。
但这种力量与他所熟知的炁脉截然不同，更加狂暴，更加博大，仿佛交流电和闪电的区别一般。
陈图看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炁脉，又回来了？”
阿东萨却皱起眉头：“你身体的网状结构中有着德塔波构成的磁场在流动，但我却无法在外界感知到任何痕迹。所谓的炁到底是什么东西？等等，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