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施针留药心玲珑(1 / 1)
其后我原本还想按照原定计划在姑苏附近多游玩,但是几乎每一次都会碰上那个王悦然,一两天还勉强过得去,虽然也不出什么大事,但是总归扫兴,最后李周两位也觉得不宜多做停留,因此悄悄的也收拾行李物品,准备离开姑苏。
因此在姑苏原本愉快的七八天行程,末了也不过四天就要离开,我心中实在郁闷。
李周两位叔叔觉得不好再惊动王悦然一众人,半夜就已经起床打点马车行李,到了天还没破晓,燕语就打发我起来。这实在不是我的生物钟,困得都张不开眼睛,只由得燕语帮我洗漱穿衣,隐约间只觉得身上是一件秋香色的春衫。后来燕语又问了我好些话,我都不大记得,只知道她帮我挂了荷包,又在我怀中放了东西。
我大致知道怀中的是娘亲亲手所做的兰草攒珠鞋,挂的荷包是当初的淡月荷包——自从萱玉带了这东西给我,我出门总带着。迷迷糊糊间燕语已经馋我起来往外走。
因走得早,我与燕语都没有带上斗篷,屋外天凉,激得我起了鸡皮,人也略略清醒些,还仍然觉得眼睛惺忪。来时乘船,走时却换乘马车,也正好,可以上车继续补眠。
店小二秉着蜡烛在前,方才下了楼走到大堂,却突然大门洞开,六个人举着火把,分两边排开,照的大堂雪亮,也灼伤了我们一行人的眼睛。正不明所以,只见门外走进来一缎锦披风的青年,再仔细看去,赫然是王悦然。
这时候他走路带风,端的是如芝兰玉树般,又带了蓬勃的英气,叫人不敢直视又移不开眼去。
我们一众人连着我自己都有些目瞪口呆,本料夜半无人知晓,孰知碰个正着。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王悦然就已经看见我们朝我们走了过来,脸上……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
王悦然在一步之遥站定,从上往下看了我一遍,才盯着我的眼说道:“小姐今日衣装……倒也难得。只是你们收拾了包袱,是要离开这姑苏城?”
我方才惊醒,脑袋里还不甚清明,只觉得这王悦然的气势着实压人,一时张不开口说话,旁边燕语见了我的样子,勉强笑道:“王公子!家中急事,因此不得已大半夜也要出门,我家小姐方才睡醒,失礼了!”
王悦然眯着眼睛,扫了燕语一眼,却仍然和我说话:“小姐此刻怕是出不得城门,漫说时辰未到,只是……”说着仿佛有些意味深长的顿了一顿,才又接道:“小姐就是到了时辰,今日也未必敢出了姑苏。”
我不明所以,只定定看着王悦然,王悦然见我呆楞着,却换了脸色,笑着低声说:“小姐往日那等精明,此刻却呆楞……也罢!小姐既要离开姑苏,悦然也当与小姐辞别,请小姐与悦然独自述话。”说着回头看了和鸿飞一眼,就领头上了大堂二楼的雅间。
我竟然连张口的机会都没有,那贺鸿飞就上前来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时候我才真真正正清醒了过来,心中恼怒,却只能跟着上去,盼望着早点离开这样的瘟神。
贺鸿飞请我上楼,自己又跟在身后。燕语想跟着我,却被贺鸿飞拦住,我心中有些迟疑,但是想到这里人多,未必能有什么事情,因此只看了看燕语,让她宽心就也跟着上了楼,心中不免紧张,手上也伸进袖笼,感知到燕语仍然把我惯用的银针别于左袖内,心中略定。
同样的雅间,我站在门外看见王悦然随手解了披风扔在一旁,里面露出绛紫色袍服,头上金冠巍峨,气势逼人。
我不大乐意于这样难以直视的人打交道,但也不愿意露了怯,便暗地稳了稳心神,轻迈脚步走了进去。
王悦然一挥手,贺鸿飞就关了门,这下真是单独告别了。王悦然一脸似笑非笑,我越看越象是讥诮,最后我还是行了一礼,放低姿态:“王公子见谅,淸月在此姑苏城与王公子结识,真是有幸。只是家中变故,淸月不得已才不辞而别。”
“家中变故?”王悦然脸上表情更冷了两分:“不知小姐家中是何变故,如此匆忙?”
我自然不敢说是因为你太难缠,面上一肃:“昨日听闻家仆传话,说我那小弟弟病了,兄长想让淸月赶回去看看呢。”青鹤弟弟,对不起了,借你帮一下忙。
王悦然听了不说话,只盯着我的眼睛看,仿佛要找到破绽似的。我心中无私,并不惧怕,也只是淡定回望。好一会王悦然脸上却突然松了下来,又笑道:“小姐素淡,今日这身衣裳倒与那日那幅画中少女的衣着像的很。”
我看着他变脸,心中大异:好一条变色龙。还未想完,又见王悦然走到我跟前:“只是……时下风气,少女也喜绾髻。小姐却只用发带,虽然清新淡雅,但若绾了发,定然更妙。”说着在袖中拎出一根簪子插在我头上。
我还没有震惊完,那王悦然却更进一步,顺手下来扶在我的鬓边。这样狎昵!我心中登时大怒,只觉得热血直往脸上冲,一时恶向胆边生。原本就笼在袖中的右手当即抽出一枚银针,扶上王悦然的背。
王悦然原本盯着我的脸,这时候感觉我的手伏在他的背上,十分惊讶。没等他反应,我便狠狠的扎进他背上的肩井穴,更迅速捻动银针。那王悦然张大了嘴,只来得及扶上我的腰,连声都没响一声,身上便软了下来。我害怕他跌倒摔伤,虽然不愿意还是上前半步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他的体重,勉强移到桌边让他趴在桌边。这一下也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但是一番折腾我都不免大汗淋漓。但是我看见王悦然昏睡,只担心自己一时怒火用力过猛伤了他,因此还是上前给他细细把脉像。知道他无大碍,心中也宽松,才想到要怎么应付门外的贺鸿飞。
看着王悦然背后那根银针,突然福至心灵,计上心来,只又取出四枚银针,分别在他背上的肾俞、腰阳关、命门、胆俞四穴下针捻动。然后才坐下来休息,一时满身的汗下去了,才站起来,在雅间的书桌上取了笔墨纸签写了一首歌诀:“六味地黄补法先,肝肾阴亏病相兼。熟地八分萸药四,苓泽丹皮三数连”。想了一下,促狭心起,就像捉弄一下这个登徒子,因此又加了两句:“阴虚肾亏因妄念,滋阴补肾宜养身”。写罢把发上那根簪子拔下压在纸上。转身开门而去。
门口贺鸿飞见我出来又关上门只觉得奇怪,我却微笑行礼,说道:“贺公子,你家王公子方才腰膝酸软,想是连日劳动。因此淸月略施两针,助公子安眠养神。一个时辰后贺公子可为王公子拔针,自当无恙。淸月已与王公子道别,如此,就此别过。”说罢走人。
一行走一行握紧拳头,希望我打赌打对了:要是那贺鸿飞是那等犀利的人,必定临机决断把我截下。但是多日来观察,这贺鸿飞与王悦然的性格迥异,是温和好相与的人,应该……面上镇定,心里早已经为自己方才的一时冲动捏了一把汗。正说着燕语等人迎上来,我朝他们微微一笑,示意快走,才立即出了门上了马车。
随着马车轮咕噜噜转动起来,我心稍安。只是这一闹,天就大亮了,不多时也就到了姑苏城门。
到了姑苏城门我们却慢了下来,我心中不免有些焦躁,只看看燕语。燕语见我一上来也不说话,也没有补眠的打算,知道我心里有事,也安静着,这时看见我看她,想了一下,便扣了扣门板,低声问道:“李叔叔,怎么慢了下来?”
外门传来声音:“今日不知怎的,姑苏城在盘查过路的人呢,排了老长的队候着呢。姑娘莫急,咱们应当无妨。”
我听了心中一动,仿佛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却又转瞬即逝,抓都抓不住。我又暗自思量,后面周叔叔又上来了,压低声音对我们说:“小姐,小的方才稍稍打听,方才知道姑苏以外的一些村头乡里起了民变,到处都是流民流窜!因此这姑苏城才这样盘查呢。”
我听了不免吃惊,连忙问道:“怎么就起了民变?”
“小的还不曾打听得明白,只隐约听说都是官府贷苗利钱要的高,惹得底下的人没了活路才惹得事端。只是……杭州府上还不曾出这样的事情,多是姑苏以下的州县。如今听闻正要掉了官军去弹压呢。”
我听了沉默,这贷苗法,惹出的祸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是不担心,只是习惯了。这周叔叔真是周到,特地还告诉我杭州府的情况。其实,就算周叔叔不说,我也料想父亲治下当无大碍。我虽然不喜父亲高调,但历来知道父亲为官,绝不会欺凌治下百姓的。如此,这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是不知路途上有没有妨碍。沉吟一番,又问:“周叔叔,此去武夷可妨碍?”
“咱们出了姑苏,直往东南边去的,离了姑苏地面当无大碍,小姐放心,老何带着豆子在前面打尖,前日还有话带回来,说路上一切妥当。我瞧着咱们遇见的人不大合适,也早请过往的人回了话,说小姐要早些到呢。”我听了心中宽慰,只道李周何三位叔叔跟随我在外多年,当真有默契,做起事情来从来都不需要人操心的。因此点头:“如此甚好,有劳三位叔叔!”也就静下心来等候出城门。
这一等就等了近两个时辰,期间几个人轮换着吃过午饭才出的城门。我见身后那么久也不曾有什么人追来,心中更是安定,想来我也不曾有什么坏心眼,也不过留了一道六味地黄汤,还是细细打过脉才开的,那王悦然就算不领我的情也不该记恨我才对。
不多时我们就走上了前往武夷的官道。我一扫连日的郁闷,只觉得离了那等阴阳怪气的人,心身都舒泰了,才觉得困倦,正要倚在燕语身上休息,却又听闻后头传来了马蹄声。正疑惑,那马蹄声就赶了上来,却在我们的马车旁边盘旋不去,一时车外充满了烦嚣紧张。外面李叔叔喝马不及,嘴里忍不住咒骂,马车颠簸不已。燕语白了脸,只紧紧抱着我,我心中隐约明白:那人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