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人生若只如初见(1 / 1)
虽是游湖,更是一场小型的雅集诗会。那林泓原本就是自幼名传天下的才子,诗词无数,遇到今日这样的景致,自然诗情勃发。若他自己才华横溢,也不稀奇,稀奇的是他还能把身边的人带的诗意盎然。崔方两人第一次见林中书真人,每每吃惊对望,不免铭感五内:究竟这世上有诗仙,究竟这世上有这般英才天纵、一呼百应的人物!
一行近十人,一是朗诵前代佳作,不时又有几句妙语、妙词、妙诗传出,旁边皆有人一一记下,想必不久可就传遍杭州府了。那林恬儿身处其中,和林泓手下的四人极为稔熟,每每玩笑撒娇。总让方愍频频侧目,连崔瑾义也觉得这林恬儿实在太活泼了些。
不多时,方愍不堪酒力,就悄声说要去船头吹吹风,崔瑾义见方愍身子不大结实,又怕他喝了酒再吹风禁不住要吐,便也告了生罪,陪着方愍到船头去。
两人站在船头,崔瑾义略略扶着方愍,看他一张脸红过晚霞,笑着问:“方弟可好些?”
方愍正要说话,又打了个酒嗝,缓了一会才说:“往日在家,父母亲极严厉,是不大喝酒的。今日这样胜景,身边又是这样的人物,不由得喝多了一些,因此不胜酒力,叫崔兄见笑了。”
崔瑾义摇头:“方弟说的什么话,日后我们还要一同上京呢,总是相互照应着。不承想今日无心插柳柳成荫,见识了一番,也算我等缘分。”
“正是呢,我看着林大人果真当得起当世第一才子的名头,那作派,果真人如其诗,豪迈不羁。对了,小弟疑惑久矣,不知崔兄能否告知?”
“何事?方弟只管问,为兄自当知无不言。”
“方才岸上崔兄曾要求一睹林小姐芳容,往日又告诉我曾有位故人姓林,你寻她多日,只不知崔兄竟是要找一名妙龄女子么?我等读圣贤书,怎可如此?我见崔兄一提起这位故人就有些心神不宁,是故想问。”方愍难得的正了容问道。
崔瑾义见他有些误会,笑着摇头:“方弟有些误会了。不瞒方弟,三年前我如方弟这样的年纪就曾同师弟一起上京赶考,后来考前辗转听闻家中母亲病危,不免忧惧,是故当年也落第了,反倒师弟高中。考后失魂落魄,万念俱灰,只急急赶回家中,不料祸不单行,行至翠雍山间竟然高热不退,晕倒山中,隐约见听见人说话,半梦半醒间看见一名青衫少女。后来我才知道是那少女救了我,病中也是她的丫头并仆人照料我。她见我心事重重,知我经历了变故,因此常常与我交谈,论诗,说各地的见闻,开解于我。我见她年纪极小,但温言软语间见识不凡,心中着实仰慕。后来她知道我母亲病了,又说她师傅回来了,让我回家带着母亲去翠雍山找她师傅。”
“后来呢?后来如何?”方愍听到崔瑾义一脸风霜下竟然经历了这等挫折,想到他今日的情态,觉得此人胸襟颇为宽阔,也想知道后面的事情。
崔瑾义扶了扶方愍,继续说道:“后来我挥别那少女,回到家中,母亲果然病重,因此立即带了母亲千里求医。后来倒也顺利,那少女的师傅是位和尚,名唤松风,果真是位妙手神医。方弟不知,我母亲自我父亲弃世后,常年病着,久病成医,我于她身边伺候,也略有些医理在胸,在翠雍山期间,也得了松风和尚的点拨,这情怀和医理都有了长进,也算奇遇一桩。一年半前松风以为我倒是读透了内经,要我出门历练,多经些病例,才能有所建树,加之母亲病也好了,也希望我继续科考,能谋到出身固然好,不能,就当游历一番吧。只是第二次上翠雍山我便不再见过那少女了,松风和尚也不曾在我面前多提及此女,我只知她姓林,如今人海茫茫,只不知可否有机会一见,谢她当日救命活命之恩……”
“原来如此,那少女既是和尚的弟子,自然方外之人,必然施恩不忘报的,崔兄也不必时时挂在心上。我看今日这林姑娘倒是个不拘于礼数的,不然遇到那些扭捏的,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崔瑾义见方愍劝他,心中微叹,也只好笑道“今日是我唐突了,叫方弟见笑。我见这林姑娘却也是极聪慧的,但是与那少女倒是两样的人,那少女……宛如谷中幽兰,世间人难见。若是将来方弟认识,自然就知道了。”
方愍听崔瑾义这样形容那少女不禁微笑:“崔兄好福气呢!竟然桃源一入,如过千年。”说罢又皱了眉头,回头看了看:“那林小姐虽也聪慧,但愍以为,不大合适,到底还是闺阁女子。”
崔瑾义听了这话,却也不说话,只是笑笑。两人正聊得起兴,远远的看见一艘大游舫靠近过来,隐隐还飘来了丝竹之声,不禁张头去看.一时船中诸人也都听见了,纷纷站到船头上来。那林泓遥望了两番,不明所以,皱了眉,因说道:“杭州府有这样游舫的人家屈指可数,若他们出游岂会不报与我知?只怕不是那等人家,却不知是谁。”
正说着,那游舫旁边下了小船,不一会小船朝他们划了过来,离的一丈的地方上面的人便高声唤道:“对船上可是杭州府知府林泓林大人?”
林泓见对方提着名字叫出来,知道必有缘故,因此示意仆人答话:“正是杭州知府林泓大人的游船,不知所为何事?”
“我家主人游江南行至此处,慕林大人高才,欲请了林大人往船上一述,还请林大人赐见!”那小船上的人倒是恭敬有礼的。
“只不知你家主人是何人?”
“我家主人的名号不便于传出,主人之说林大人上了船自然知道,还请林大人勿虑!”
林泓等人听了这话,都有些不明就里,那林泓倒是豪迈,笑道:“既如此,烦请这位兄台渡我等到游舫去吧。”
不一会崔瑾义方愍也就到了那游舫之上,游舫之上极宽的舱内确有几名歌伎在弹奏筝琵琶等丝竹,里面垂着软纱,在微风中款款摆动,映出里面的人影曼妙,不是有些男女调笑声传出。见了这样子不仅方愍大皱眉头,连崔瑾义、林恬儿都皱了眉。
那接人的看似仆人的人掀开纱幔进去,不一会,调笑声便止了,只见两个黄衫丫鬟绾起帐幔,当即快步走出一位年轻公子,只见他春日里一袭大襟右衽的银白常服,腰间玉扣温润,头上银冠闪烁,相貌倒不如何出色,但是通身的气派,却是英挺勃发的,叫人看了也不敢直视。崔瑾义见了心中大吃一惊:竟是那日灵鹫寺外偶遇的年轻公子。
那年轻公子快步出了船舱,见到船舷上站得这些人隐约都是在那青衣文士之后,因此只望林泓跟前来只却并不行礼,只说到:“赵怡见过林大人。”
林泓大吃一惊,心道当今名唤赵怡,又这等风范的,自然只有一人,当即跪了下来:“怡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后面一众人听了林泓这番称呼当即也都跪了下来高呼千岁。那赵怡赶紧扶起林泓笑道:“怡今日也不过微服而行,众位到不用客气,只怕扰了各位的兴致。只是我历来慕林大人高才,总想着见见,不料总难如愿。今日行至此处,打听的林大人意欲游湖,因此特来见见。”说着亲自引了众人进舱,分宾主做好,又有丫鬟纷纷上菜上酒,那赵怡也并不着急着,直练些轻松的话题说。众人原先见了这等公爵王侯心中也有些忐忑,不料这赵怡却也如此亲切,渐渐也松开了应合着他说话。
“听闻林大人善诗文,一笔字、一手画都是是人交口赞誉的。怡自幼跟着太后,也常听她老人家称赞林家一门父子三词客,奈何怡不善诗词,只能对着林大人的妙词兴叹了……”
“哪里哪里……怡王爷年少英才,辅佐皇上,自有一番功业,哪像我等死读了书……”
……
崔瑾义在这位怡王爷扫过自己的时候笑着举酒示意,那怡王爷只微笑了一下边扫了过去。崔瑾义知道这王爷也认出了自己,也算是打了招呼,又见席间都是些应酬之语,心中也有些不耐烦,无奈离得方愍也远,不好私下说话,只脸上挂了笑,在面上略略应酬,不大多说话。正出神着却听那怡王爷说道:
“怡素不大善于诗文,但是先帝在时时常敦促,也曾练字,因此素来喜爱字画,尤其当世写意画大家李玉华的画,怡最爱之。数年前机缘巧合间,怡与翠雍山附近得了两卷画轴,有一幅是李玉华亲做,怡并无疑问,只是另一幅,怡极爱,但画中数处皆与李玉华画风不符,怡惑之。想来那李玉华是林大人的内兄,林大人巨眼,必然能为怡释疑。”说着一抬手,就有两位丫鬟抬出了一案,案上陈着一幅画。
林泓听了赵怡的话,也不多说,只上前去看,不料一看不禁失声:“这是!这是……”然后又没有了言语,只伏下身细细看了两刻钟,才缓缓抬起头来,脸上一脸失落。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为何事,连那怡王爷都奇怪:“林大人怎么了?这幅画有何不妥?”
那林恬儿原先一上船就带了斗篷,此刻见父亲失态,赶紧揭了斗篷,上前告了声罪,就去看她父亲,不料连她看了那画,“呀”的一声,尽是意外,也呆在那里。
众人不明所以,也纷纷凑上前去看那画,又知怡王爷极爱此画,因此也不敢太靠近,远远看去,只是一幅月夜荡舟图,说是写意,也有工笔技法,说是工笔却有写意的意境,细细看来确实灵动非常,尤其画中唯一着色处,那少女果真如同题跋所提,是一从容临波的淡荷仙子。
怡王爷见林泓失态也走下来,轻声问道:“林大人,林大人,你怎么了?”
林泓身躯一震,才回过神来,见王爷站在身边,忙躬身问道:“敢问王爷,此画何地何时所得?”
那怡王爷狡黠一笑:“方才便说过是在翠雍山附近所得。”
“王爷……”林泓极为困难的接着说:“此画确实内兄李玉华所作……内兄幼时极善丹青,工笔也相当出众,后来因了曲水流觞雅集,那笔写意画才为世人所知。此画,却不是内兄的应酬之作……否则画中不会出现内兄夫人及其长子的名字,这画……却是画给内兄亲人的,才会如此亲切随意……”
怡王爷见林泓浑身僵直,眼眸有些不明,才说道:“林大人果然好眼力,也只有熟悉之人方能作此判断。只是画中少女纤淡,又是为恭贺寿辰所作,不知是何人。可惜如此佳画,落在我等不懂行人的手里,差一点就不辨真伪,怕是要埋没它了,若能寻着他的主人,归还了,也是美事一桩。”
“此画……”林泓呆愣了一会,缓缓说道:“怡王爷谦虚了,此画怕是小女生辰时的一份寿礼……”
“哦!”怡王爷恍然大悟,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林恬儿,才叹道问:“世人皆道林恬儿小姐当世才女,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余者众人见他们对话有些难辨,林泓又如此激动,林恬儿更是仪态尽失,更不敢造次,只当没有听见两人对话,纷纷在去看那画。
林泓好一会叹了口气,才渐渐转过来,但一时间也不大明白这怡王爷的心思,只是见恬儿呆在一旁,因此轻声哄了恬儿,才说道:“林泓尊前失仪,实在罪过!”
怡王爷摆摆手,不以为意,只是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看着林泓。林泓只好叹口气,才缓缓说道:“不瞒怡王爷,此事乃泓心头大痛。世人皆知林泓有女恬儿,聪慧异常。但却不知恬儿上面还有一位姐姐,是内子所出,长至六岁上,一直在中州故乡陪伴家父。后来……”林泓顿了顿,才接到“后来家父内子先后仙逝,那孩子伤心过度,几乎伤了性命,幸得高僧点化,将她度了去,泓……只知她性命得保,余者,她居于何处,她今日是何容貌,一概不知,算来至今也将近十年了。”
怡王爷不料竟是此等惨事,又想起十余年前那场政潮风波,真是触了别人的伤心处,忙忙致歉:“怡造次了,倒提了林大人的伤心事,真是罪过罪过……”
林泓听了也只好勉强笑道:“说起来,泓也不轻易在人前提起此等伤心之事,泓虽心绪难平,但是时过境迁,势不可挽,也只有随他去了……此画……”
怡王爷却笑道:“难得林大人心胸开阔,此画怡虽然极爱,但君子不夺人之好,自当归还,何况今日怡唐突了林大人。只是此画关系令嫒,怡不知尤可,听闻了却不能为此事略尽一两分绵力,若日后林大人能和令嫒相认,到算美事一桩,不知林大人意下如何?”
林泓今日连番打击,已经意兴阑珊,听闻这怡王爷并无归还画作还隐约有帮着找人的意思,心中也就不再想应酬,只草草应酬两句,就失魂落魄的带着几人离去。